大陸上,無以數計的造物們開始倒塌下去。
無數流光從不再完全光滑的黑色裝甲表面劃過,就像是信號脈衝在各式的神經中流動。它們迅速劃過,劃過巨大的設施,劃過廣闊的地面和深邃的溝谷,以及厚重地盤上的每一座建築。
金字塔和巨大的黑色圓頂,它們原本應該是厚重和堅固的象征,但是現在它們的內部卻湧現出了異樣的黑紅色光芒,這些光芒推動著那些黑色的“磚塊”離開了它們原本的軀體,它門高高躍起,拖動著大量的破碎光影和黑色的雲霧。它們看起來就像在數層天空中來回震蕩,它們無法被看清楚位於何方,也無法看清楚它們本身究竟變成了什麽。
任何衡量認識和認知的基礎規則都來自於信息,它們都是信息——宇宙內部的所有基本力,宇宙的時空維度,世界內部的萬事萬物,以及萬事萬物之間主動或者被動進而造就的直接分解或者衍生產物,它們都是信息,所有的一切都是信息態,它們只是擁有著不同的表現方式。任何信息態彼此之間沒有高低之分——純信息態只是一個偽命題,所有的存在都是信息態,它們位於不同的區間,區間上下,彼此之間並不能說那一邊更加高明或者更加低劣。
它們之間,生滅與共。
天穹,與支撐天穹的巨塔倒了下去。
它們倒下,它們內部原本不斷運轉、不斷將數量巨大的太初信息注入演算核心,但是現在,它們崩塌下去,它們的演算核心拚命完成著自己未竟的目標和最後的計劃,它們拚命維持著自己支撐的巨樹,它們拚命,它們無力維持。
它們牽拉著由閃電和無以數計的信息基準穩定點倒下去,它們從群星之中抽走維持結構和秩序的大樹,它們牽拉著群星墜向黑暗的大地和溝谷,墜向地面,墜向深淵之中。地脈熄滅了,殘存的信息不足以維持如此龐大的變量運作下去。跟隨天頂墜落,跟隨巨塔倒下的信息巨樹失去了支持,它開始從頂端暗淡,它開始熄滅,它無法在看向任何方向——前,或者後,新的歷史無法譜寫,舊的記憶也被遺忘。
大陸中央,那座尖銳的巨大金字塔上空浮動的環開始顫抖,血紅色的恆星表面,危險的黑子開始浮現,它們便是漏洞,信息規則之間的漏洞——它們稍縱即逝,血色的太陽再一次升起,聯網迭代之下,決戰旗艦隊內部的無盡躍升動力爐再一次以近乎自毀的姿態開始強行輸出資源,如同凝聚了億萬年間記憶與鮮血的太陽再一次發動,它撐起了一層新的護盾,引動了一場新的星雨,釋放出了無以數計的閃電和利劍,它們撕開了空間,斬斷了信息路徑中還在運動的其他信息模組,撕開了邊界內外的秩序。
空間結構破碎了,無數裂痕和陰影蔓延開來,它們是無法被測定、無法被衡量的部分,它們是黑暗的區間,無法被認為是秩序參考系內的任何存在——它們或許與虛空還有差別,只是因為它們強行出現在了一個仍然閉合的秩序結構內部。
那一瞬間,維斯瑞凡發現,即使是以自己強大的力量和超凡感知一瞬間似乎也被擾亂,在那有些混亂的感覺中,她一時間難以分清究竟哪邊位於下,哪邊位於上,哪邊作為大地承載萬物,哪邊作為天空籠罩萬物,那一刻不再清晰明確。
她看見了大陸的底部——那裡好像坐落著同大陸之上一樣的城市,除去那裡似乎沒有艦隊和中央的那座核心巨塔,它們之間,似乎呈現出某種倒立但卻並非純粹是鏡像複製的關鍵關系——好像是進行了扭曲和全似折返?
“大陸的底部是大陸表面的反秩結構,
它們本質上同向為一?”一時間,看著忽然“暴露”出的大陸底部,思考周圍調轉上下概念的群星和已經不再連續的、彌漫著無數塊陰影並且不斷暗淡的破碎天空,維斯瑞凡似乎明白了剛剛發生的一切代表了什麽: 隨著三大攻擊映射割裂層最終破碎,不計代價的末日—創世轟炸,雙方創造的種種信息洪流不斷踐踏空間結構和秩序場的完整,以及死潮之門那破壞屬性極端詭異的總爆發……無數因素疊加在一起,再背負上那可以讓敵人和自己全部陷入死亡和滅絕的喪鍾被無數次敲響,這座可能已經在死潮汙染和自我掙扎中數百億年的巨大Σ設施——它的整體恐怕都開始了自我崩潰,而剛剛被關停的,是它自我定義秩向規則的能力。“現實”被扭曲的強度,外來參考系的被扭曲程度開始了一輪斷崖般的下跌,它們支撐不住了。
大陸失去了自我秩向定義能力,這裡的參考系將失去主觀性和外延能力。
大陸中央,那座足以通天貫地的巨塔倒下來,維斯瑞凡不知道它倒下來的時候會遵循哪個世界的物理規則或者說映射規則。亦有可能……這些巨型信息集合體倒下來解體等等這些現象本身,也是某種被刻在了靈魂深處的“舊有感覺”現在投影在現實中而呈現出來的。
巨大的恆星隕落了,它死死拉扯著拚力維持旋渦天幕和信息基準穩定點網絡運作的決戰旗艦隊,它們一起跌落下去,向大地墜毀一邊暗淡,就好像是靈魂逐漸從身體中逸散。
失去了三大映射割裂層的保護,大陸遭到破壞的速度和受損的嚴重程度瞬間爬升。即使在這之前,在那混沌的交戰之中層層疊疊鎖死在大陸外側的群星已經隕落過半,它們的基數仍然足夠龐大。剩下的、還未隕落的它們似乎察覺到了這一點,伴隨著來自身後的、來自帝國無數仍然存活的世界枝乾內部傳送過來的種種支援,那些高懸天際的星團就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獵食者,它們衝破空間封鎖呼嘯著奔向大地,它們瘋狂的點亮可以自我引導的超大型虛空信標,不斷開啟各種各樣的世界之門連接跨越遙遠疆域的帝國核心疆土,超秩矩陣開始迭代自身的虛資訊投影......
在維斯瑞凡眼中,這是一場氛圍並不能被自己直接接受的、仿佛是要開始殺戮和報復而引動狂歡。
“......這樣......”她沉默了一會,盡管現在這裡的“氛圍”讓自己的直觀感覺並不好,但是她內心之中的回憶,以及自己剛剛撈撿起來的無數知識都在自己的意識裡瘋狂轟鳴著,它們就好像是得到了釋放一般,不斷向著有形的實體和無形的虛無中傾斜著自己的憤怒和......快意?
“......它們在秩序之外,在可以被理解、接納和忍耐的范圍之外。”
確實如此。
對於曾經的帝國,現在這無比強大卻連主體都已經化為漩渦的所謂“帝國”而言,Σ是從虛空中出現的瘋子,文明上空無盡的陰影,殺死了無以數計文明生命的劊子手。過往的時代裡,帝國砍去了大量的、已經沒有必要在帝國個體內部與帝國本身施行的概念和規則,它們因為整體環境的變化以及中心思想的改變等等一系列因素而不再適用,這本質上是一種簡約,但是這種簡約恐怕只會在秩序體的內部存在。
帝國已經忍了太久太久,更何況是現在,執行這些的早就已經不是人們,他們更像是某些已經損壞的外接“智能”,甚至它們連所謂的智能都算不上。
秩序體是獨立的、有限的。倘若面對秩序體以外的其他存在,倘若那些存在不顧秩序體本身而采取了行動,那麽絕大部分秩序體都會拿起武器,直到三種結果出現——外敵滅亡,自己滅亡,或者走向平衡......
“......?!大多數秩序體?!拿起武器?!”有些恍惚的底層意識深處,一些微弱的細小波動被捕捉到了——那不像是帝國的研究,也不太像是自己的思考,那些話語更像是憑空冒出來的,是從虛空中直接投射到自己腦海裡的,只是它太真太自然,看起來就像是自己經過長時間的研究,有無數專家和學者組織起大量的團隊,對大量的目標進行過長久的研究一樣,她甚至感覺,自己能夠說出這其中許多專家的名字。
“這回是多大規模的改變……”維斯瑞凡還是搖了搖頭。
基準上下,那貫穿九天的熾烈天極軸正在釋放出一道道白色的光環,它們不斷從血紅色的天空上下掃過,它們劇烈灼燒著其中的信息和映射關聯,劇烈灼燒著它們自身的意義。陽光普照,本身也並不穩定的第九層天空和只能作為“自我真值”判斷的第一層天空徹底失去了能夠存續的基礎。原本看起來無窮無盡的它們快速散開,它們從過往中清醒,它們無法再執行命令,已經遭受嚴重破壞的地脈暗下去,塔的基礎受到了重創,它已經無力再驅動九天的維持和運作。
鍾聲消失了。
不知道在深處和背景之中經歷過多少次已經失去痕跡的戰爭,現在覆蓋在大陸上空的Σ防護艦隊的規模已經大大縮小,並且,它們已經失去了決戰旗艦的直接保護。
來自虛空中的群星幾乎是如同海浪一般衝散了它們,它們被分割包圍,被混亂的火力傾軋,被有形無形的火力和場結構扭曲撕裂,它們化作大大小小的黑色碎片從天空中跌落,墜向大地和虛無。它們很快被消滅,在它們周圍,汩汩湧動的金色光潮幾乎將這裡化為一個個沒有心的旋渦,光流流過,它們之中的絕大部分被蒸發,就像是海浪拍上海岸並卷走了岸上的篝火。
壓力已經大大減輕,面對失去防禦的大陸設施,面對那些已經在虛空中見過的種種防護體系,這些從雲層中衝出的艦隊已經對對抗這些造物“輕車熟路”——它們改變了自己所在矩陣的結構,它們開始調集所有火力轟擊這些坐落在大地上的巨大要塞,它們在地表和地脈之中扔下炮火和信標,掀起一輪輪性質差異巨大的風暴。
維斯瑞凡從中看到了一些自己好像見過,或者至少聽說過的畫面——那是面對一些可能蘊含著高危險單體的、不能直接進行大范圍攻擊的星球或者星系時,一邊處理可能的汙染性信息一邊進行對星表面轟炸而出現的場景。
艦隊鋪展在大陸上空,它們越過已經失去絕大部分意義的血色天空,越過殘骸正在五規律運動的Σ艦隊,它們調集自己的火力,在聯合護盾之外將其融合成一簇簇光焰,一根根就像是巨錐一般的長矛,它們被狠狠地投射出去,它們炸開了黑暗穹頂的封裝裝甲,摧毀了金字塔上的徽記、紋路和整個塔頂,它們引爆了無以數計的設施,它們炸開了大地上厚重的黑色裝甲,切斷了肌膚深處可能仍有活性的地脈。
打擊如雨點般從天空中落下,無數曾經獨立精確的運作模型在失控與可控的邊緣顫抖。
在世界之內,絕大部分位於宏觀層面的存在按照規則運作,對於世界內部絕大多數層面而言,規則是無處不在的,規則位於所有的物質和所有的能量,每一分每一寸的時空之中。所有的規則交織起來,形成了豐富多彩的世界宏觀結構穩定的基礎,而絕大多數對法則的探尋往往也會落到那樣的層面。可以說——那是一個可以說是穩定和堅固的基底,絕大部分規律和法則的運作甚至可以看做在那裡被“兜底”,但是虛空中,這樣的結構卻並不穩定。
虛空從來沒有規定過哪一條法則哪一條規律“必須”按照某一種方式運行,甚至從來沒有規定過這世界中的一切究竟應該如何——如果一定要細究下去……
或許虛空中的規則只是不言而喻的、大勢所趨的、絕大部分存在普遍構建普遍接受的規則,這也無法排除或許有一天,來自虛空本源的震顫能夠直接讓這層浮在大海上的油膜陷入一場可以被無數次顛覆的怒海狂濤。
更可怕的是,當活化的信息表征層彼此高度相似......邏輯甚至可能不再穩定,甚至可能出現半邏輯和邏輯規則簇——在高密度高集度的區域裡,信息們會按照其原有的規則和邏輯運作,它們是堅固的。但是在高總度高集度的聚合體之外,信息強度很低的路徑之中或者是范圍性區間裡,信息不再穩定,規則不再一定成立,或者說,它們不再是點性穩定,而是對面穩定......在徹底崩潰之前,它們內部的環境,可以被觀察歸納的精確規則不會再成立......
一座彼此互相砸在一起的萬魔殿。
維斯瑞凡發現,被自己暫時保護在洋面之下的那座飛船開始“掙扎”,甚至可以說,它已經開始準備動用火力。
“......”
讓它離開可以說瞬間就能實現,並且就現在來看,自己也並不需要擔心太多的“安全問題”。但是這些表面上的內容並不重要——如果在這之後,無論自己怎樣努力,也無法修複他的靈魂,修複可能的大家的靈魂,如果他們真的就變成了它們,變成了一群又一群根本沒有理智,也近乎無法溝通的戰爭機器和機械天災,自己到底應該怎麽做?是繼續沉默,還是摧毀它們?
天空中,旋渦裹挾的更多信息似乎更偏向自己的這一邊,看起來,這宏大的計劃或許正在走向“尾聲”,自己創造出的種種反形而上實體已經精疲力竭,它們正在蒸發,而天空中席卷的旋渦也變得越來越暗淡。
“真相或許不複雜,在宏觀層面上並不複雜。它要做的,就是希望我們或許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進行“傳承”,只是這傳承或許無法直接實現,它需要用痛苦和反向的記憶和反製的手段為支撐,打造出一個反向的模子用來塑造一個曾經強大的存在的“倒影”......如同烙印。”
“這沒什麽特別的,我們也沒什麽特別的……開始,曾經可能被誤會的開始。”
“只是……在這個位置,以自己,以自己可能應該的身份,以文明自身的層次去接受這樣的可能性……我有資格嗎,這真的能被承受的了嗎……”
回想到最近的、還算有價值的理智線索,維斯瑞凡的眼睛中,有一部分目光飄向了遠方。
自己還是難以想象,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或許已經過去了數個百億年,整個帝國無論經歷了什麽,它們最後都在這混沌的狀態中瘋狂了很久,但是在這其中仍然還有一絲亮色:被稱之為是“虛空巡天雷達”的設備組似乎並沒有卷入這場風暴之中,它們仍然在運作,仍然在記錄虛空中的故事和可能。整個帝國的虛空巡天雷達網絡中還有很多很多的故事留下來,而那些“故事”本身,也能夠證明,即使是經歷過無數次來自虛空中的災難和來自秩序文明的力量傾軋之後,虛空中仍然有些角落還有生機,有些角落甚至仍然能誕生強大的新生。
自己最直接經歷、最直接記憶裡的聯邦時代和帝國時代從表征上來看並沒有太多的特殊之處,或許那些代碼有些許特殊,但是虛空中恐怕能靠自己的軀體利用那些超凡資訊的存在在足夠龐大的樣本空間裡並不能說稀少。 最終能夠走到這一步,或許靠自己的部分並不太多——自己的基礎佔一部分,來自文明自己的一些決定或許決定了部分可能的道路走向成功,而Σ的造物和Σ自身的意志或許也隨著這個焦點的出現,隨著虛空烈陽的並入而聚焦於此......
無數因素促成了現實,但是未來變得有些迷惘——如果說這座大陸和這些艦隊是Σ的頂級造物,如果它真的被徹底擊毀了,那就代表著曾經定下的目標已經實現,代表著這些瘋狂的無靈艦隊將在相當程度上失去價值,代表著帝國現在在自己看來廣闊到誇張、廣闊到不可接受的疆土將失去價值,而它們本身在混沌中誕生,它們甚至可以說為戰爭而生。
......
在自己看來,智慧體的目的並不複雜,所有的活動都是為了生存,能更好的生存和生活。
有些時候,很多規則,很多細節,很多衍生與很多不確定......它們會不斷彼此影響疊加甚至彼此刺激對方的滋長和完善,它們會不斷疊加起來螺旋向上,形成複雜的結構;有些時候,它們卻又幾乎不存在,規則只有寥寥數條,其底線明確但是規則細節卻不再清晰......
會有很多種可能,會有很多種模式,它們可以被概括為寥寥數語,也可以用長篇大論總結無數模型填滿整個宇宙,但是所有的它們出現的最本質原因就是......掌握它們,能在那個環境裡更好的活著。
未來將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