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之後的故事應該沒有太多的問題了——那些都是您們親手塑造、親身經歷的。並且,這些經歷沒有再經歷過足以摧毀國家的災難的衝擊,它們的記載相對清晰且穩定。”
“不過陛下,我需要補充一點——躍升紀年末期,Σ艦隊對虛空烈陽的最後一次攻擊是由一艘落單的決戰旗艦發起的,攻擊的形式是一發強度很低的末日-創世。這次攻擊似乎蘊含著一些其他的東西,但是我也看不清到底是怎樣的情況......看起來,像是有一些雜音吸引了那艘決戰旗艦的“注意力”。”
“雜音?怎樣的雜音?”
“......不知道,陛下,這一部分被侵蝕的太嚴重了,我實在是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線索了。”等了好一會之後,克裡茲才無奈地回答道。“不過陛下,您們無需擔心,雜音早在億萬年前就已經消散殆盡了。”
“嗯,這樣很好。”
“接下來......總旗艦需要修複,由於生命體失去了簡態資訊控制代碼,帝國若想創造新的生命就需要重新選用合適的材料來製作合適的軀體。躍升紀年最後的數十億年時間絕大部分被用來回收殘骸、找尋“生活”的方式以及重新固定靈魂......兩位陛下強大的砝碼效應發揮了作用,許多靈魂最終都還能夠被從無盡的信息海洋中撈回並修複......虛空巡天雷達再一次發揮了作用,它們曾經攔截下來的故事多種多樣,而您們則將那些故事實體化並鑽進了那些故事裡找尋生活的意義和生活的方式。”
“陛下,這裡沒有更多的問題了,決策紀年伴隨著您們作出了新的決策而結束。而新的決策也符合Σ文明曾經的“冶煉”希望——文明按照一定的周期清除死潮造成的汙染,長遠來看,這樣做可以有效的降低文明遭遇失控的超大規模斷裂帶的幾率。而進入遠征紀年以後......”
“陛下,一下子多了好多新的說法和強行那詞語拚湊起來的新名字......”克裡茲趕緊暫時將視線移開,他感覺自己似乎就快要冒出金色的星星了:“如果說決策紀年的時候新名字大量爆發是因為那時技術水平暴漲並且更新迭代速度極快導致的,那這一次完全就是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想法命名同一樣東西,比如說收斂警戒模型和危機預測模型......這倆完全是一回事,真是亂了套了......還有,這些亂七八糟的反饋是怎麽回事,算是專門抬杠嗎——”
說到這裡,克裡茲忽然沉默下來。通過這具強大的“信息望遠鏡”,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新生不久的帝國——最開始,有一些人提出一些相對尖銳的問題。看起來,由於文化的完整性大量缺失,這些本該得到答案的問題似乎並沒有得到很好的答案。一些古怪的矛盾與裂痕似乎就這樣被埋下
。時間逐漸流逝,帝國整體開始逐漸恢復生機與活力。大斷裂帶、汙染入侵、湧現怪物......克裡茲一項一項地看過去,他發現了一些新的從未來“送來”的異常切片,同時,他也看到了那個導致“不能抬頭”的東西造成的新的影響——粉色的光似乎在故事裡都形成了實體,它就像粘稠的水一般,滲透得到處都是。
“陛下,接下來有很多的部分……我不能說了。”
“那就算了吧,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有了足夠豐厚的收獲了。克裡茲,把剩下的故事看完吧。”
“是。”
克裡茲將自己的目光“散開”並均勻地鋪展到了其余還未被觀測過的目標上。
帝國歷史中到目前為止最厚重的部分開始向克裡茲展現自己的內在,而克裡茲也發現,自己在查閱它們的時候,心頭中會浮現出越來越濃厚的熟悉感——原來,這就是曾經的自己漂浮在虛空中時看到的一切的另一副樣子,另一種說法。本質上同樣的內容,以不同的形式展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已經過去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地從克裡茲的面前流過。他再一次看到了自己曾經在觀影課上接觸過的內容。然而,現在的他持有著2-20級權限,他能夠看到的東西已經不再是節選出來的片段和大段模糊寬泛的概略。能力的提升與權限提高帶來的知識解鎖使得他有能力看到曾經無法讀取的信息。雖然作為一個“人”,他的年齡以及他直接的經歷相對於自己的權限等級而言都短暫淺薄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但是作為敘事奇點,他已經在虛空中存在了萬億年之久,隨著力量的覺醒,這些經歷也不再是冷冰冰的信息團塊。它們活化之後,同克裡茲學習吸收得到的知識一起作用,撐起了克裡茲扛起如此等級的權限時需要擁有的一切條件。
克裡茲知道,遠征紀年已經持續了超過一萬一千億年。這一萬一千年對於帝國來說可謂是五味雜陳,其中包含著對未來的憧憬,包含著對現實的不滿與現狀的絕望,還有一邊守護一邊卻又被指責與謾罵的矛盾,更有危機時刻守望相助的團結與信任。
一切的一切跨越億萬歲月,它們的積累讓克裡茲感覺到了故事開始重新走向厚重與完整。每個生命、每個存在,萬事萬物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擁有了合理且相對可靠的基礎,它們不再無依無靠、無憑無據。
更重要的是,克裡茲在這個紀年裡總算看到了真正的“生活”。寬敞明亮、堅固溫暖的家園遍布帝國的無數世界。在這裡,在這片龐大的秩序疆域裡,名為帝國的大家庭正在拚盡全力盡可能的保證每一個成員可以自由地遵循著自己的意志生活,無論這些存在們想做什麽,他們最終都能合理合法地找到自己最終的歸宿。
從誕生到安息,這其中的每一環無論如何,都是來自於眾生自己的選擇。誠然,克裡茲知道也看到了,這終究是一個有些理想化的目標。現實中總會有這樣那樣的意外從不同的地方襲來,而這些要求始終也無法做到絕對的百分之百毫無瑕疵。
但是這並不是停止努力的理由。克裡茲回想起不久之前那位短暫地陪同過自己的首席學者告訴過自己的話:發動湧現儀式的直接目的並不是要製造一塊完美的、沒有問題沒有錯誤的生存環境,這是錯誤的。湧現儀式的作用在於改變氛圍,使得氛圍能夠不斷向良好的方向發展,並在這一發展過程進行的同時逐漸壓製,最終甚至可能做到消除一切滋長負面內容與陰暗面的“土壤”。
發動湧現儀式的目的如此,一切發展與進步的最終目的與意義也是如此。
伴隨著自己視線的不斷深入,克裡茲發展了兩種對帝國截然不同的描述與觀測方式——如果隻關注帝國歷史中發生過的最重大事件以及帝國生靈們所取得過的最重要的突破與進步,那麽帝國的歷史所展現的樣子就是如同骷髏一般的大框架。
漫長的歷史被無數的裡程碑和更多的錨點切割成許多段,看起來就像是帝國永遠在被戰火、被死潮侵擾,帝國永遠在同秩序結盟或者被文明背叛,帝國永遠面臨一個又一個問題,一個又一個突破也不過是暫時緩解了矛盾......
“事實確實如此,但是這並不是事實的全部......”
克裡茲換了一個視角,嘗試將自己帶入“平凡人”的角度看待帝國,或者是看待文明所走過的路的話,其實......除去流亡紀年、躍升紀年和根本不存在凡人的決策紀年,其他的時間......如果願意的話,自己可以選擇不受波及的生活。而那些驚天大事,那些能攪動虛空的滔天大浪對於自己來說......
它們更多的時候只是帝國網絡中的新聞,對於自己的實際影響程度或許有可能低到還不如自己決定接下來幾年裡去玩點什麽的影響力大。
只是,克裡茲知道,現在自己不能以平凡人的角度去看待帝國了。輕松快樂、歡聲笑語、逗比打趣當然比這一切更有吸引力,但是帝國的疆域仍有邊界,帝國的疆域之外仍然是黑暗的虛空。帝國猶如黑暗汪洋中的一座小島,一座閃耀著秩序之光的小島。而圍繞海島的黑色汪洋中,機遇與挑戰並存,沒有人能說清楚下一秒會有什麽東西會從這片海洋中跳出來。
死潮與斷裂帶的威脅仍然存在,狀態不明的Σ文明有可能帶來意料之外的影響,虛空中可能存在著複數的超級文明甚至頂級文明,這些未知的存在會以怎樣的態度對待帝國,它們會有何種技術、會用何種手段......那都是未知數。
這些話題黑暗、沉重且實際。它們在大部分時間裡不需要遠離金字塔頂端的平凡人們去傾注心思擔心憂慮,但是整個帝國總有人需要考慮這些,需要為這些可能出現的災難做好最壞的打算。還是那樣一句話——輕松快樂、歡聲笑語、逗比打趣當然更有吸引力,但是它們卻撐不起整個帝國的脊梁。
......
“將一個新生的強大生命火速提拔到擁有僅次於天區皇帝權限的高位,並且向這一個體開放整個帝國的全部歷史資料......帝國已經和平了太長的時間,上一次這樣做恐怕已經是五六千億年前的事情了。”看著眼前漂浮在目鏡上遙控無數虛空巡天雷達的小小身影,維多維爾小聲地同維斯瑞凡交談起來。
“是啊,但是這恐怕也將會是帝國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唯一值得大家都高興的事情了——敘事奇點接受了我們的誠意並且願意為帝國貢獻出一份力量,現狀已經比我們曾經所及劃過的絕大部分可能性都要好出太多太多了。同時,這也是又一份保障。作為能把敘事能力當本能使用的個體,他的模糊敘事記錄和模糊敘事展開必然要比更專注於破壞力的我們更強。到時候帝國無論是要恢復還是要複蘇,他都將是一份中堅力量——當然,前提是他不會被汙染。我們也需要做好這一方面的準備。”
伴隨著小小的說話聲,維斯瑞凡的身影出現在了維多維爾身邊,這兩個並排站著的身影在深邃的快要變成黑色的奧術汪洋中釋放出了不同於紫色的光芒。
“伍德,馬裡恩·惠勒已經就位了。等克裡茲結束他的觀測之後,你就帶他去那間最靠近烈陽核心的會議室。”
“嗯,我知道。還有莉爾,惠勒打算聯合第三天區、第六天區和第二十二、二十三天區修建死潮領域模因研究試驗室的計劃你已經看過了吧?”
“嗯,我看過了。有一艘新出發的虛點跳躍船在帝國邊境之外不遠的地方發現了一塊性質有些詭異的秩序場殘骸,這塊殘骸中存在著一座本體規模相當龐大的死潮之門,但是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這座死潮之門不僅大門本身異常的堅固穩定,它所釋放出的死潮汙染也並不劇烈。不知道是怎樣的條件才會導致這樣的一座門生成。不過那道門確實很符合惠勒的需求。”
“我估計,無限制抗擠兌計劃的冗余系數很快就又要在惠勒陛下的要求下放大了。”維多維爾輕聲說道。“以後,這樣的大計劃恐怕只會更多,不會更少。”
“......陛下們?”
“怎麽了?”
“兩位陛下,我已經看完了到目前為止的一切歷史記錄。遠征紀年中有些許部分存在著疏漏與不暢之處,這些內容以我的權限可以進行處理,我已經將要修改的地方通知出去了。”克裡茲盯著自己身後的總旗艦說道。
“很好。”
“以及陛下,我想問一個問題,當然,是“可以說”的內容。”
“講。”
“陛下,我注意到......”克裡茲猶豫了一下,“自從遠征紀年五千億年開始,每隔一千億年,維斯瑞凡陛下就會讓烈陽突變成一次超級漸近巨星,而突變後的烈陽秩序場邊界都會急劇膨脹並且釋放出異常強大的太陽風。這樣的太陽風會使得帝國的虛空航行變得十分危險,並且帝國世界被太陽風撞擊後,其相當於遭遇了高強度的天震襲擊。陛下,每一次這樣的實戰演練都會導致大量的生命真的受到傷害甚至是死亡,許多世界會被摧毀。這些生命與資源的損失是切實的,並且每一次這樣的實戰演練之後遺留下來的影響都需要更多的湧現儀式才能彌補......這真的有必要嗎?”
“嗯,如果你問的是這個的話......克裡茲,我想問你一下,你是否覺得現在的虛空......值得我們去感恩呢?”
“......感恩虛空?”這個話題令克裡茲蒙了一下。“陛下,您的意思是......”
“想想看,我們雖然生活在秩序世界裡,我們受到秩序場和世界屏障的保護而不必直面虛空。但是我們無時無刻不是在依靠著虛空生活——我們從虛空中汲取用之不竭的超凡力量,我們將我們製造出的一切廢物排入虛空,我們已經這樣做了億萬年之久,但是虛空仍然還是那個虛空,它的性質並沒有因為我們的行為而改變一絲一毫。”
“而且,還不僅僅是如此。我們的通訊,我們的通航都需要通過虛空。帝國這個龐大群體的存在屬性同虛空烈陽產生的恆星風以及飄蕩在帝國附近的虛空中的虛資訊密不可分。還有,我們學習規則、利用規則並且通過這些能轉化為公式的知識來改善我們的生活。我們可以循序漸進,而不需要時時刻刻更新我們最基礎的認識......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虛空有一種性質——一種表現得非常非常極端的惰性。”
“克裡茲,你想想,如果虛空並不呈現出極端的惰性,假如說虛空十分活躍的話,那會怎樣?”
“會......”克裡茲在這個提示之下只是稍微推演了一點內容,他便感覺到毛骨悚然:
如果虛空十分活躍,那麽秩序與世界的創造規律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改變,舊的世界隨時都有可能崩潰滅亡,而新的世界可能會從底層架構開始與舊的世界完全不同。原本穩定的超凡資訊方程將再也無法穩定地從虛空中提取力量,它們有可能會失效,甚至有可能會......失控!!
如果虛空十分活躍,即使世界屏障可以暫時阻擋躁動的黑色大洋,虛空也同樣有無數種手段干擾已經存在的秩序世界,利用天震向秩序世界灌入虛資訊就是方法之一。而即使是現在,在這一切負面因素都不存在的情況下,天震也仍然稱得上是災難,如果天震也具有目的性了,也會思考了,那麽秩序世界將會是一幅怎樣的光景?!
而且, 情況還不只是如此——可以確定,帝國有大量的衍生結構以虛資訊的形式寄存在虛空中,包括湧現儀式在內,帝國做很多事情都需要借助虛空環境。如果虛空環境不再擁有惰性,不再長久地穩定,那麽維系帝國生存的那些跨越虛空的數據流會怎樣?是會絕大部分的偏離目標、還是會在跨越的途中遭到篡改,等到它們抵達目標時,它們已經變異到了帶有劇毒的程度?
甚至,這都算好的——如果虛空航路因此而被盡數掐斷呢?帝國那由強大設備連接起來的網絡或許將會瞬間崩潰,帝國將一瞬間碎裂成無數塊碎片,碎裂成一個個無助的孤島並且最終被吞噬。
如果情況再極端一點——在前面的基礎上,虛空開始自發的產生大量會侵入世界的怪異生物,並且會扭曲任何生命的智慧與思潮,讓它們變成無數個與文明互成鏡像、同生共死的怪物呢?
克裡茲不敢再想下去了。
“虛空的確黑暗且冰冷,它可以吞噬一切,毀滅一切。但是虛空擁有惰性——極致到了極端的惰性。而這份惰性,是虛空給予秩序最好的禮物。”
“帝國的絕大部分存在不需要擔心這些問題,但是總要有人擔心——虛空不再呈現出這樣的惰性在未來也不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對此,我們總要想辦法做些防備。一時的損失或許在當時看起來確實慘重,但是這終究要比我們真的面臨這些困難時手足無措要好得多。”維多維爾再次用翼尖拍了拍克裡茲的肩膀。
“我們還有一些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