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間本就僵滯的關系自薑佛桑搬去大豐園後更是急轉直下。
瓊芝別苑如今裡三層外三層,全是持刀護衛,十二時辰不間斷巡邏,這般如臨大敵陣勢,足可見重視。
薑佛桑聽後也只是一笑,蕭元度是把她當成什麽手眼通天的人物了不成?
笑歸笑,心裡也不是全然平靜。
如此一番造勢,樊瓊枝暫時應是進不了蕭府了。
然而蕭元度什麽事做不出?當初明知有可能引起兩州交惡乃至交戰,婚他還是搶了。
如今為了心上人的正妻之位,指不定又會鬧出什麽。
真豁出去一鬧,或者抓住薑家替嫁說事,未必不能和離成功。
那麽,她也該提早打算一下……
薑佛桑心裡盤算著和離之後自己以蕭家前兒婦的身份在棘原待上幾年的可能有多大。
或者離開棘原,在瀚水以北另覓他州居住,等到長生教之亂以後再過瀚水南下。
可作為蕭家前兒婦,赴他州居住恐也免不了麻煩。
況且,蕭琥會乾脆放她走嗎?連家也還未倒……
如此情勢,想脫身而後獨善其身的希望太過微茫,最大的可能是兩方都想她死。
其實最好的辦法是再撐個幾年,哪怕是相敬如冰。
現下顯然是不行了。
即便她等得,蕭元度怕也等不得。
以他對樊瓊枝的維護,以往那些招數也不好再用……
再想想鄭師未明的批語,也不能再用。
左思右想,出路難明。
好在大豐園比蕭府待著自在,湖光山色,有寵相伴,確是散心的佳地。
美中不足的是黑將軍也在。
自巫雄回來,黑將軍就不肯再待在潘嶽的別苑。蕭府稚子眾多,怕嚇了他們,雪媚娘似乎在蕭府待的也不開心,索性將它倆一並送到了莊園這邊。
雪媚娘最初不肯離她身,恰巧那陣子蕭元度陪蕭琥出巡,薑佛桑便經常往返大豐園。一來二去,雪媚娘知道自己沒有被拋棄,便開始了在莊園內優哉遊哉稱王稱霸的生活。
不過只要薑佛桑一來,那必是要寸步不離黏著她的。黑將軍想和雪媚娘玩,便也在院子外探頭探腦。
盡管薑佛桑並不會因為蕭元度而遷怒它,菖蒲等人還是盡量不讓它出現在女君眼前,免得壞了心情。
除此之外,何瑱來了幾次,蕭元奚和鍾媄更是日日過來。
蕭元奚總免不了要為兄長賠罪一番,鍾媄則必要痛罵蕭元度一頓。
後來見薑佛桑貌似不大想提起這個名字,這才作罷,以陪她說話解悶為主。
這日,馮顥來回話。
鍾媄若無其事起身,帶著雪媚娘去找黑將軍了。
馮顥拿出一枚銅幣遞上,薑佛桑接過,另隻手伸向菖蒲,菖蒲把另一枚錢幣置於她掌心。
薑佛桑先是掂了掂,又細細比對一番,而後讓人取了盆水來。將兩枚錢幣擲入,未能沉底,反而漂浮其上,只是一塊一慢。
搖了搖頭:“有五銖之文,無二銖之實,薄甚榆莢,風飄水浮,錢惡如此。”
去年西市幾家店鋪就陸續收到過這種錢幣。
蕭琥曾明令禁惡錢,若有人在市中使用,一經發現、嚴懲不貸。吉蓮和晚晴當即便將此事報知給了市令,自那以後再未發現。
今年織錦會上又碰到了,是瀚水以南的商賈帶來的,不知情的會以為是南地私鑄流入。
總之,無論怎麽看,都與佟氏一族無關。
不巧得是,自積雪山被擄事件之後,薑佛桑對佟氏一族的態度有所改變,不再止是防備——從佟家人利用她來對付蕭元度那一刻起,就該做好被反擊的準備。
然從何處反擊?
種馬販運案讓佟家傷了元氣不假,卻無損其根基。瞧,半年還未到,隨著蕭元胤的“複寵”,佟家又將揚眉吐氣。
不過薑佛桑堅信一隻鼠窩裡不會只有一隻鼠,佟家兒孫眾多,枝繁葉茂,也不可能只靠軍馬這一樁財路,必然還有旁門左道。
五月間馮顥自巫雄返回棘原後,一直密切盯著佟氏一族動向,花費幾個月,果然有所收獲。
事情還要扯到武安的那座銅山。
蕭琥得銅山之事本屬機密,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這三年間豳州軍面貌大改,器械堅利逾昔,甲胄無不精良,光靠軍馬之利以及後起的蠶桑之利,絕支撐不了如此的更新迭代。
明眼人已經揣測出了幾分,蕭琥顯然也沒打算長久瞞下去,這幾年間應當也已思好了應對之策,譬如早早化為銅水、鑄為銅器,而後盡可能多地轉移至別處。
真等到瞞不住那日,再將“殘山”捧出,分些肥給朝廷。
但這不代表除了朝廷之外蕭琥還願意分肥給別人。
偏偏錢山動人心,想染指的不是一個兩個,自然也包括佟家人。
“蕭刺史得銅山後,便在武安設了鑄場,鑄幣師是誰尚無眉目,監鑄官卻是查到了,並非佟氏人,不過,”馮顥抬眼,“其曾受過佟氏現任家主的恩惠,這一點少有人知曉。再有就是,屬下安排人跟了佟家長房大公子佟蔭一些時日,其手下管事過瀚水采買,用的錢全為佟家私鑄。”
菖蒲甚是詫異:“看上去雖與官鑄無異,然輕薄至此,竟未引人起疑?”
馮顥道:“最初幾可亂真,慢慢減重,約有四銖之實,再後便越來越輕,屬下方才給女君的這枚是新鑄。”
“簡直膽大包天!”菖蒲把那枚新錢撈上來,感覺稍使點力都能掰斷,“這也能稱之為錢?”
薑佛桑一笑:“人的胃口是一點點養大的,貪心一起,見利可忘生死,嘗了甜頭,刀口舔血又算什麽。”
她最初也沒把佟家私鑄與武安銅山往一處聯想,但其竟有源源不斷的銅源,在朝廷明面禁銅的情況下,這不能不讓人起疑。
再有就是,佟家那些鑄幣不僅成色好,鑄造的水準也相當之高。未大幅減重之前的銅幣,如馮顥所說,幾可亂真,必是具有一定辨鋼和雕刻技藝的人所為,尋常逐利之徒必不能為。
若果監鑄官和佟家有私交,那麽一切就都說得通了。把鑄場的鑄模偷拿一份給佟家,甚或者暗地裡送一二鑄師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