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鄺亮的謀士說了句實話,兩軍相持,軍糧補給直接關系到最終成敗。
豳州這邊由蕭元胤親自籌措糧草,又依著瀚水,無論如何不至為補給發愁。
而繚陽城卻只能坐吃山空。
城中軍民再是英勇,餓著肚子又如何禦敵?軍械也有限,豳州軍時不時就叫陣攻城,箭石之類已快告罄,又遲遲等不到刺史派兵來援。
士氣眼見著一日日低落下去。
哪怕高崓與兵士同吃同睡,府中存糧也盡皆搬空,也無濟於事。
高崓又嚴禁奪民之食,斷糧四十多天時,士兵們餓得無法,已開始暗自互相殺食。
這期間高崓組織了四支突圍軍,企圖打開一條出路,可一連突圍了五次,未有一次成功。
眼看百姓間也即將發生人相食的慘狀,城外的包圍圈竟是露了個闕口出來。
攻城之時,若然將城池圍死,敵軍深陷重圍,眼看是沒活路,必定拚死相抗、力戰到底——要讓對方絕望,必先給予希望,此所謂圍師必缺。
不是無人懷疑其中有詐,可都要死了,誰還顧得了?
尤其此時城中到處流傳著蕭將軍不殺降、不擾民、更不侵佔民田民財之事跡……
終於,逃得逃、跑得跑。一個夜黑風高之夜,有人私開了城門。
高崓眼見大勢已去,拔劍自刎於城樓之上。
主帥已死,如山嶽之崩,繚陽兵全盤潰散。
隨處都是爭著逃命的軍民百姓,不過泰半都選擇了投降。
此次擔任參軍的濮陽涓上前恭賀道:“給五公子道喜,拿下繚陽,昆原指日可破!”
蕭元度神色冷峻,臉上不見半點喜色。
因這一座城池,耗軍如此之久,且害他損兵折將。他心裡火氣滔天,恨不得頃刻間踏平相州。
不過終究是忍下了,令人厚葬了高崓——城內無糧草、城外無援兵,敵眾我寡的情況下,高崓還是硬生生抗住了十幾萬大軍,死守繚陽三個多月,對於這個對手,蕭元度打心裡敬服。
對於尋常百姓他也確實遵照了承諾,沒有動城中一草一木,隻留下防守的兵力,就兵分兩路繼續往東南方向進發。
又經三個月,連續攻克了廬陽、欒川、商津、豐陽、伊水、福寧等十一座城池重鎮。
相當於不到十日就下一城,相州軍的主要兵力差不多已被全部殲滅。
到得後來,聽到蕭元度這三個字,幾乎再無敢與之對抗者,要麽望風而逃,要麽獻城投降。
六月底,前進道路上的障礙終於被掃清,蕭元度率大軍長驅直搗相州州治所在昆原城。
隻費了些許功夫,就佔領了這最後一座城池。
雷賀諸子要麽被誅要麽被擒,他因傷重回昆原養傷,而今不得不在長子雷茽和部下的勸說下率軍突圍,卻於突圍時被飛箭射死。
雷茽只能用車裝著父親的屍體連夜逃向瀚水,企圖過瀚水求援,卻於瀚水邊上被副將陳賢所殺。
陳賢提著父子倆的人頭,沿途收集殘軍兩萬余人,向蕭元度投降。
兩州之戰,終以蕭勝雷敗而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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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全城要地之後,蕭元度徑直去了州衙。
侍中、長史等一眾屬官佐吏被迫聚在二堂,皆衣冠不整、形容倉皇。有的雙目呆滯面如死灰,有的不言不語隻偷偷舉袖抹淚。
“將軍到!”
隨著這聲高喝,蕭元度下得馬來,闊步登階而入。
看守的兵卒行了軍禮之後,又朝那群人怒目一瞪,“這是我們將軍,還不快快見禮!”
屬官佐吏頓時瑟縮一團。
偷眼瞧去,見所謂的將軍還甚是年輕,一身甲胄,偉岸英豪,未發一言也顯得聲威氣盛。
加之這半年來聽到的與之相關的種種,不說聞風喪膽,也是不敢相抗的。
況且刺史都跑了……
靜默一陣後,問安聲零零落落響起。
蕭元度也無二話,走到長案後坐下。
其中一個不起眼的書吏從人群中走出來,報上名姓之後,俯身呈上一份名冊。
屬官們先還莫名,這小小書吏竟如此大膽!
隨後領悟過來,莫非這根本就是蕭家安插的密探?!
蕭元度皺著眉頭,接過名冊放置一旁,先是叫來副將吩咐了些事。
譬如安置傷兵。攻城時用了火球,近城門的民房多有著火的,讓其加派人手滅火,順帶搜尋在逃者。同時抽調補充損失的軍丁、明日起修築破損的城牆。
副將領命而去,他這才打開名冊。掃了幾眼,隨口點了幾個人。
被點到的人不知是福是禍,戰戰兢兢出列聽命。
結果蕭元度就只是公事公辦的語氣,重新任命了治中從事和長史,而後又調動了幾個官吏。
多數仍維持原職不動。
最後留下一句“爾等盡心任命”便就離開了。
這意思是,只要他們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就不會株連?
屬官們面面相覷,長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愈發沒了抵抗的心思。
馬蹄踏在青石板上,愈發襯得長夜幽寂。
昆原城全然不複數日前的繁華,而今處處殘破、不見人蹤,宛若一座死城,親隨手中擎著的火把則如鬼火——至少在相州百姓眼中是如此。
進城之時天還未黑,所經之處,無論男女老少,看著他的眼神無不懷著極深的恐懼與憎恨。
有不知事的小兒,拿手指著他,用童稚的聲音道:“惡人!”
而後便被驚慌失措的父母緊緊捂住了口鼻。
即便他每攻佔一地從未縱兵擄掠過,但在相州子民眼裡,他的的確確是個入侵者,侵佔他們家園的人。
就好比此時此刻,那一戶戶緊閉的門戶之後,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正偷偷看著他,若然可能,大約恨不得生啖他血肉。
蕭元度並不在乎這些,他的面色和這夜色一樣闃寂,打馬往刺史府而去。
一夜之間,刺史府上下近百口人皆成了階下之囚。
入院所見,一排排,全是等待處置的俘虜,且多是女眷。
“五弟!”
衣錦飾金卻披頭散發的婦人推開看守她的士卒,闖進院中。
到了蕭元度跟前,撲通跪下,抓著他冷硬的鐵甲哀求道:“你饒了耀兒罷!他還小,他什麽都做不了……他也是你外甥啊!”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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