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競一直嚷著要來拜會嫂子,及至見了人,瞪眼張嘴,竟是啞了聲。
休屠倒是能理解,少夫人是難得一見的美人,美人嘛,病中也是好看的。
但這畢竟是公子的內眷,他這樣一直盯著……遂清了清嗓,權做提醒。
申屠競回過神,連忙拱手,為方才的失禮賠罪。
“……一直想來拜會嫂子,不想竟拖至今日。”
嘴裡說著客套話,心裡還在嘖歎,沒想到大哥竟有如此福氣!
先前一眾兄弟飲酒作樂,怪道他不肯讓女人伺候。家中藏著如此美妻,日日相對,誰還能入眼?
他一口一個嫂子,把薑佛桑喊得一頭霧水。
休屠在旁介紹:“這是公子的結拜兄弟。”
申屠競緊跟了一句:“嫂子喚我競弟即可。”
對著一個年長自己許多的人,這聲競弟委實不好出口。再者她和蕭元度又不熟,還沒到隨著他喊的份上。
因而只是頷首回禮,請他入座,又命春融上茶。
申屠競隻當她是靦腆,笑呵呵坐下。
兩人閑談幾句。薑佛桑起先只是應付,漸漸來了興趣。
“聽尊駕所言,對瀚水一帶似乎極為熟悉。”
“那是,一月間總要往來上幾趟。”
“噢?”薑佛桑眼神微閃,“莫非尊駕也是行商?”
“行商?”申屠競愣了下,而後訕笑,“對、對,就,就是幫人收收貨、送送貨,這樣。”
不想薑佛桑聽後,那雙好看的眼睛愈發亮閃閃:“那尊駕也該有商船才是?”
“大船確有幾艘,比這個可厲害多了。”
薑佛桑又疑惑問道:“自己既有,怎麽倒要乘坐別家的商船?”
“這個……”他也想用自家的船送蕭元度過岸,奈何蕭元度的身份,一來不好招搖,二來他與九牢山之間暫時也確實不宜有明面上的關聯。
“不巧,都在修整。”
“那可真是太不巧了。”薑佛桑附和著,若有所思。
申屠競乾笑幾聲,借低頭喝茶掩飾尷尬。
好在這個小嫂子沒有再圍著商船打轉,轉而問起他和蕭元度是怎麽相識的。
“嗐,說來還要多虧我老娘——”
雖說申屠競一直想不通,老娘為何不給自己托夢,反而千裡迢迢跑到棘原托夢給別人。
但這兄弟確實如天賜的一般!拳腳上棋逢對手,言談也極為投契,甚合他心意。
明明才相識不久,他卻常有種詭異的熟悉感,親兄弟也莫過於此了。
申屠競明白了老娘的苦心,也不去想從未去過北地的老娘是怎麽摸到棘原的,隻當自己去年燒的千裡馬起了作用。
薑佛桑忍俊不禁。此人頗具豪傑之氣,不想心性竟是如此簡單。
托夢?怕是蕭元度別有所圖,調查之後才設法接近。
如此費心籌謀,當然會令人覺得一見如故。
她也不戳破,又聊了些買賣上的事。
申屠競暗中叫苦不迭,他的買賣哪是能擺在太陽底下聊的?!
又怕漏了餡惹她懼怕,再與大哥因自己起了齟齬,“那個,嫂子,你別一口一個尊駕,叫得我好生不自在。”
薑佛桑想了想,道:“那要不我喚你申屠兄?”
申屠競連忙擺手:“這怎麽使得?你畢竟是大哥的……”
“那咱們就各論各的。你畢竟年長許多,我怎好失禮——”
她軟語相商,又羞澀一笑,申屠競哪還堅持得下去,隻好依了她。
蕭元度負手進來時,就見兩人一口一個“小嫂子”,一口一個“申屠兄”,相談甚歡。
申屠競見到他卻是如蒙大赦,
趕忙起身:“大哥來看嫂子了?那我就先告退了。”薑佛桑笑盈盈目送他離去,這才看向面無表情的蕭元度。
“夫主來了?”
蕭元度也不應聲,走到她對面坐下。
那場雪並沒有很大,隔日便放晴了。
今日也是天朗氣清,沒什麽風。
艙室開了小窗,薑佛桑坐在窗下,將曲狀憑幾置於身後,就這麽倚靠著。
陽光甚好,曬的人懶懶的,她一舉一動都透著倦怠,卻別有一種風流嫋娜之美。
從蕭元度的角度看去,病中的薑女,許是精力不濟,偽飾少了許多。
光影投在她蒼白的面容上,讓他想起四月間京郊打馬時經過的一樹梨花。
潔白的花朵綻放於枝頭,春寒料峭中帶著幾分瑟瑟,可愛又可憐。
他於花草上向來少留意,不知為何就記在了心裡。
甚至還記得那花樹的香氣並不濃鬱,聞起來卻甚是妥帖,就像日日給薑女喂藥時,她身上的氣息……
蕭元度收回視線,目光投向窗外。
春融剛從庖室把藥端來,鑒於五公子的習慣,仍把馮顥也叫了來。
蕭元度今日卻似興致不高。
確切的說,他這兩日都是如此。
只是今日顯得尤其糟糕。
就見他伸手接過藥碗, 垂目攪拌了一會兒,這才舀了一杓遞過去。
薑佛桑頓了頓,張口喝下。
雙眼一瞬不瞬盯著他,倒想看看這人耐心能到幾時。
蕭元度皺了皺眉,目光與她對上,眼底看不出什麽,眉心卻是糾起一個疙瘩。
休屠不知二人間暗潮湧動,欣慰的感歎了一句:“公子喂藥是越來越順手了!”
頭兩回還經常弄灑到少夫人身上,現下已能做到滴藥不漏。
不料蕭元度聞言卻是面色大變。
他將藥碗重重擱在案幾上,豁然起身:“既然已經無礙,藥還是自己喝罷。”
薑佛桑被他突如起來的轉變弄得怔了好一會兒,隨即彎了彎唇:“應當的,這幾日辛苦夫主了。”
蕭元度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邊的馮顥,一言未發,闊步離去。
休屠回去就發現公子負手立於窗邊,沉著臉。
“我去之前,她與申屠競都聊了什麽?”
休屠愣了一下,回:“就是閑談,少夫人和公子這個結拜兄弟還是挺聊得來的。”
說曹操曹操到,申屠競提了壇子酒過來,與他聊起了“小嫂子”。
先是用他那貧瘠的詞匯將薑佛桑誇得天花亂墜。
末了,醺醺然無比歆羨地拍了拍他的肩:“你可真是,嗝!有、有福氣!”
蕭元度喝得也不少,越喝越心煩,索性往榻上一躺,雙手枕在腦後,閉上了眼。
“公子?”休屠在一旁問,“晚間還要不要去給少夫人喂藥?”
“不去。”
頓了頓,又補了句:“以後都不去了。”
鬧劇也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