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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女貴不可言》第一百一十三章 做些什麽
一路緊趕,終於在開船前一刻趕到了碼頭。

見俞氏奴僮正在解系船柱上的纜繩,馮顥跳下馬車,去與俞氏的管事交涉。

薑佛桑和春融先後也從馬車下來,最後下車的是陳縑娘。

陳縑娘從未離開過安州,如今身處安平二州的交界,即將遠離故土,說不上有多不舍,終歸有些滋味難言。

薑佛桑見她久久望著安州方向,沒有打攪,轉過身去四下望了望。

天有些陰,冷風嗖嗖地刮著,碼頭上行人寥寥。

剛走了一艘去往秦州的貨船,俞氏商船也已經裝貨完畢,靠賣力氣賺錢的力工早都散去,零星幾個還固執的留著。破衣不及腳踝,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大約今日還沒開張,希冀能再碰上一二主顧、掙得幾文錢,好讓家人吃上一頓飽飯。

有兩個一直往這邊瞄。見隻一輛馬車,又守著四個部曲,知道希望不大,到底不願放棄,遂壯著膽子上前,問有沒有行李要搬,兩分錢就成。

被部曲揮手趕退,他們壓根就沒什麽行李。

兩個力工唉聲歎氣著走遠了,薑佛桑將目光轉去了別處。

視線掃過碼頭另一側,忽而定住。

距離她們所在十步開外,岸邊僵臥一人,許久未見一動。

莫不是凍死了?薑佛桑心裡想著,喚來部曲讓他上前查看。

部曲很快回話,說還有口氣在,似是患了重病,就這麽曠天野地的凍著,估計也活不過半日。

既然見著了,不好不管。

薑佛桑原打算尋個力工過來,給些錢,讓他將人帶走,請醫安頓。

部曲又遞過一冊書簡:“他手裡握著的,病成這樣也不肯松,想必極要緊。”

薑佛桑接過,粗看了看,忽而改了主意:“將人帶著。”

那邊,馮顥交涉好,見又多了一人,也沒多問。

一行人順著搭好的船板上船。

俞氏的管事尤在那抱怨,拜了水神,擇定的時辰,險些因他們耽誤了。

抱怨歸抱怨,錢都收了,還是要把人安排好。

俞家商船起樓四層,甚有規模,載人運物的能力也極為可觀。

似他們這種依附遠行的並不在少數,但要說多,卻也不多。

商隊主要為采貨,搭人越境估計是下頭管事背主做的暗樁買賣,風險大,因而要價不菲,能接受的都是非富即貴。

這些人一皆安排在二層。

三個女眷住在一間艙室,馮顥並四個部曲住在隔壁。

商隊配有醫者,撿來的病患已經送去醫治。

從俞氏管事口中得知,他是被人從先頭那艘貨船上扔下的,詳因未知。

船身微晃,由緩到疾,開始向著對岸駛去。

到了這會兒,眾人的一顆心才算真正落定。

尤其是春融,她長出一口氣道:“總算沒出岔子,沒辜負菖蒲姐姐在我耳邊念了整整兩夜。”

休屠去庖室給公子弄點酒菜回來,從中間甬道經過,忽而頓住腳。

他好似聽見有人在叫菖蒲?

左右瞅了瞅,兩側艙室全都緊閉著,總不能一間間拍開來看。

人來人往,說話聲嘈嘈,又疑心自己聽錯了。

菖蒲怎麽會在這?

他搖搖頭,轉身拉開右側艙室的門走了進去:“公子,酒來了!”

-

艙室外側有過道,站在過道上,倚著欄杆遠眺,但見大片大片的彤雲,壓得極低,和水面幾乎貼到了一起。

“王婆已瘋,王助斷了一臂,被賣去滄州挖礦……”

先前急著趕路,直到這會兒馮顥才有功夫向薑佛桑稟告細情。

薑佛桑聞言僅是點了點頭。

王婆販賣孫女、逼瘋兒婦,那就讓她也嘗嘗母子分離之痛。

這樣一想,瘋得似乎有些早了。

卻也不算太可惜。

風燭殘年的老婦,又沒了兒子倚仗,以後的日子想來不會好過。

至於王助,親女都賣的人,賣自身再合適不過。

死有什麽意思,生不如死才好呢,就讓他在暗無天日的礦洞底下苟延殘喘著吧。

失了一個臂膀,又是在那種地方,怕是活得狗都不如。

她舉目看向遠處,低歎了句:“彤雲四起,風雪欲來啊。”

回身,就見縑娘站在身後。

馮顥躬身一禮後離開。

薑佛桑望向縑娘:“你都知道了。”

縑娘沒說話,走到欄杆處,怔怔看著水面。

良久,開口道了句謝。

薑佛桑肩背一松:“幸好。”

動手之前,其實她有問過縑娘是否還在意王助死活。

得到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她只是怕縑娘心裡還殘存舊情,聽到前夫如此慘狀又舍不得了,甚至反怨她手段毒辣。

縑娘搖頭:“我恨不得將那二人剝皮拆骨,隻恨自己沒那個本事。”

薑佛桑若不出現,或許總有一天,她也會走上和那母子同歸於盡的路。

就算力有不敵,能拉一個是一個。

無數個恨意蝕骨的夜,她就是這麽打算的。

“你看,安州已經被咱們拋在身後,那些舊事也該一並被拋在腦後。說些開心的,”薑佛桑笑問,“你還沒去過北地吧?幾個月前,我也是頭一回。”

縑娘看著這張貌美中帶幾分稚氣的臉,至今仍有些不可思議,尤其在得知了她的真實身份後。

“以你的地位,即便什麽都不做,也可一世高枕無憂,又何必如此奔波辛苦?”

天徹底暗了下來,各艙室的燈次第亮起。

暈黃的燈光映照在薑佛桑身上,多了幾分暖意,她的神情卻帶著幾分寒風拂面後余下的薄涼。

“地位?”她垂眼,似自言自語,“別人把你架上去,就能把你扔下來,哪來的一世安枕,更不可能全然無憂。”

縑娘雖不知內裡究竟,聽此言也能猜到一些。

大約這刺史兒婦過的並不如意。

表面鮮花著錦,內裡甘苦自知,這樣的人也不在少數。

“我久不與人相處,言談缺失分寸,你別往心裡去。只是覺著,”縑娘頓了頓,“世道混亂至此,買賣怕是不好做。”

“沒什麽不可以說的。”薑佛桑仰頭籲了口氣,“世道再不好,還能坐以待斃麽?總要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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