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好聽,實際仍不肯老實。
薑佛桑被鬧得無法,將他作亂的那隻手扯到身前,十指交扣住。
盡量擯除雜念,看著他,慎重叮囑:“你在太岐山與我說的那些話,以後再別對旁人提起。”
“你當我是傻得?你以為我還會對誰說起?”她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薑佛桑頷首:“那便好,終歸是怪力亂神之事,解釋不清,易招禍患。”
遲疑了一下,又道,“其實你也不當告訴我的。”
蕭元度不假思索:“你非是旁人,你是我的妻夫人,我的枕邊人。”
薑佛桑心道,妻夫人如今已算不上,勉強算是枕邊人而已。
“枕邊人也不見得都是一條心,就這般將底細全拋,可有想過,若有萬一,若是兩人反目成仇——”
她曾從先生處聽得一個故事,說有位天子,出遊時愛上了一位身懷異術來歷成謎的女子。
乍見驚為天人,苦苦追逐終於抱得美人歸,力排眾議將其接入宮中,還逾製封為了貴妃,從此椒房獨寵,六宮粉黛盡失顏色。
然帝王從來多情容易,卻難得長情,半載之後他便厭倦了這個女子,開始寵幸他人。
君恩盛時,風光無限,呼風喚雨;君恩盡後,留給這個女子的只有來自四面八方的詆毀攻訐。
恰逢那陣子山河地動、災患頻出,民間流言紛傳,皆言天子身側出了妖邪。
天子自己也開始懷疑起來。
那時的他早已忘了昔日的恩愛,也忘記了當初是如何賭咒發誓稱自己不在意她的身世。
最後,這個女子被送上了祭台,萬眾矚目之下,烈火焚燒而死——因信任而告訴他的秘密,反而成了他刺向自己的利器。
而那個曾對她愛若珍寶的男人,就連一滴眼淚都不曾掉。
重生,知前世,也算身懷異術罷?
所以,即便有蕭元度剖心在前,薑佛桑也始終沒能邁出那一步。
她是被蕭元度的真心所觸動,她也願意予其信任,但她做不到毫無保留——這也是她與蕭元度最大的區別。
那個女子被送上祭台前大抵也不曾懷疑過所愛之人的情意。
他們相愛時,她定然也相信過地久天長、海枯石爛……
可情逝如流水,沒了就是沒了。
而沒了情意的男人會有多絕情,絕對超乎想象。
前番與芮娘秉燭暢飲,醉意熏然之時,芮娘曾拉著她的手說了番掏心窩子的話。
“男人對女人的追逐,就好比攻城掠地,當這座城池未被佔領前,她是珍貴的,世上獨一無二、舉世無雙。求之不可得,自然輾轉反側、撓心撓肝,付出任何代價也必要得到。
“終於,這片領土被他拿下了,你猜,他的興趣還能持續多久?一年兩年、三年五年,或者很快,眨眼之間,就會有另一座城池吸引他的目光,讓他投入全副精力去攻打……皆是如此,鮮少例外。
“他們所享受的永遠只是追逐的過程。追不到手死不罷休,等到了手,其實也就那樣。你會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喜歡一天天減少,任你明珠生輝,在他看來也如魚目。
“女人和男人是不同的。男人的感情往往來得極快,一上來就熱烈如火,等終於在一起了,也便攀至了巔峰,其後便是下坡路了。而女人呢,最初再是冷情冷性、無動於衷,一旦動了心,她的愛意只會與日俱增,終至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一個下山,一個上山,中間只有那麽短暫的交集,那便是僅有的相愛時刻。人家在一步步走出去,她卻在一步步沉淪,最後多半落得個被無情拋棄的下場。
“所以咱們做女人的,再是喜歡一個人,也要留幾分余地給自己……一段感情明知不可能,耗下去只能害人害己,那麽不若在最適當的時候猝然而止。或許這也是永葆愛意之法,而不必非等到愛意消磨、相看兩厭。
“你是個清醒的,這些道理何用人說?我是說給自己聽,我、我必須保持清醒……”
薑佛桑從這連篇醉話中聽出了她的心傷與不舍,也聽出了她的“無情”與決斷。
情到濃時情轉薄,這個道理薑佛桑的確無須人教。
愛上一個人便一往無前、縱被無情棄不能羞的勇敢,令她羨慕。捫心自問,她可曾有過這種時候?
若果嫁進許氏前約見裴迆那回算是的話,應當是有過的。
不過現在想想,那時的裴迆於她而言更像是置身死地以求活命的一根浮木,並非是出於純粹愛意。
前生都無法純粹心悅一個人,今生就更不必說了。
蕭元度但凡能理智一些,就會意識到愛上她這種女人是最不劃算的事。
芮娘最多留了三分余地給自己,而她卻是頂多拿出三分回饋給別人。
比起去相信這世上會有永恆不變的情意,她更相信紅顏未老恩先斷。
再有,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況且曹管事那番話還言猶在耳……
蕭元度不知她想了這些,反扣住她的手,遞到唇邊親了親,“誰管旁人一不一條心,我的枕邊人是你,莫說此事,你親我一口,便是喂我毒酒我也喝。”
“……”薑佛桑用空著的那隻手推他湊上來的臉,“你這種人,幸虧不是君王,不然也是昏君。”
蕭元度正笑著,忽而思起前世,神情稍滯。
都言妖妃蠱惑人心,但若是薑六的話,也許她根本無需蠱惑,自能讓那大成國主神魂顛倒。
蕭元度曾經看之不起,覺得一國之主竟被個女人控於鼓掌,何其窩囊。
而今卻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展臂將人帶進懷裡,臉埋進她頸間:“我若是昏君,必是為你而昏。不然我最多做個暴君。”
薑佛桑怔了怔、悵然一歎,“為我而昏,那我這個紅顏禍水豈非坐實了?說不得千百年後還要被口誅筆伐。”
蕭元度也覺自己言辭不當。
想那些亡國君主,自己沒本事、丟了江山,卻總喜把事情往女人身上推,頗讓人不齒。
“誰坐的江山責任便該誰來擔,昏也是自己要昏,暴也是自己要暴,終歸是沒能耐做個好君王,關紅顏何事?有沒有紅顏都一樣。”
薑佛桑有些意外地瞟他一眼,笑了笑:“惜那些人無你這般覺悟,若早早退位讓了賢,放過紅顏,也放過黎庶……”
這一笑壞了事,蕭元度繃著的那根弦又斷了。
托著她的背一個翻轉,自己懸身其上,眼神似火,氣息粗浮:“紅顏黎庶的我管不著,但我總不能放過你!”
薑佛桑噎住。這才多久?早知就該挺屍到天明。
再要踹他下榻, 不料這回他早有準備。
手腳俱被壓製,動彈不得。看了眼外面,已屆拂曉。
薑佛桑氣結提醒:“你該走了!”
蕭元度偏首去尋她的唇:“還早……”
話音消弭在唇齒間。
題外話
另一章稍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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