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號，周四，早上六點半。

　　小鳥遊幽子推開房間的門，走了出來，客廳空無一人。

　　看了看隔壁緊緊閉著的房門，小鳥遊幽子的眼裡有些戀戀不舍。

　　一切都想通之後，自己突然就輕松了很多。

　　這兩天對白石澤秀的態度好像不太好，真是非常抱歉。

　　她很慶幸白石澤秀的這次生病，這樣一來，這一周的時間他都不會去上學，留給自己的時間還有好幾天，應該足夠自己完成手續，然後離開。

　　要是他早點知道了，自己反而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哪怕他會失望憤怒，也不會在自己眼前。

　　這樣最好，像秋天兩片落下的樹葉，在空中交錯片刻，一片在風中隨風飄揚，一片落入泥土腐朽遺忘，兩個人再無相見。

　　有那片刻的交錯，自己已經很高興了，還能奢望什麽。

　　下一站，去哪裡讀高中才好呢。

　　又或者結束掉這一切。

　　現在自己能靠TIKTOK賺更多的錢了，換一個地方應該不用再找人合租了。

　　真好。

　　自己有錢的時間剛剛好，如果再早一點，就遇不到白石澤秀了吧。

　　但遺憾的是，以後卻見不到了。

　　將手中已經填寫好了的退學申請書折疊兩下，放進背包的小夾層裡，又給源內老師添麻煩了。

　　還記得昨天去辦公室向他要退學申請書的表格的時候，對方眼裡的驚訝和疑惑。

　　看來消息還沒有傳到老師們的耳中。

　　遲早會的，上一所學校不就是這樣的麽。

　　還避免了自己要一直承認，然後看著他們的眼神從震驚憤怒變成不敢置信，再從不敢置信變成失望的過程。

　　那種變化，挺難熬的。

　　不過源內老師一直都挺好的，應該不會像之前學校的一個老師那樣。

　　明明長的道貌岸然，但是從學生口中聽到了有關自己的消息後，沒過幾天就私發自己，那麽淫穢不堪的內容。

　　被自己在學校論壇裡把那些信息發出來，被學校知道革職之後，更是氣急敗壞的在論壇裡說要讓自己在學校混不下去。

　　還需要他的推動嗎?早就呆不下去了，他估計也不會想到，發完論壇的第二天，自己就轉學去東京了。

　　好在學校答應了替自己保密，沒有透露自己去的是明川中學。

　　澄江也是信守了她的諾言，沒有再聯系過自己，也不再提任何要求。

　　債什麽的就算還清，自己不欠誰了。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都應該就這樣走向正軌的。

　　自己為了不上電視，不被原本學校的校友們看到，連至青全能知識大賽的決賽都放棄了。

　　對了，白石他不去決賽的理由又是什麽?如果有一點點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就好了。

　　可為什麽，藤中學校的修學旅行，有那麽多班級，偏偏要選擇東京，還將明川中學當成一個參觀點呢?

　　又為什麽，自己所在的一年級A班，正好成為了被藤中一年級參觀的示范班級呢?

　　無論自己怎麽低著頭，試圖避免被發現，可當老師喊出自己名字的時候，小鳥遊幽子就知道，一切，是躲不過去了。

　　她看見了那些人眼裡的震驚，不敢置信，隨後就是不懷好意的笑容，交頭接耳聲逐漸彌漫了整個交流的學生當中。

　　自己‘貨真價實’的往事，也逐漸從他們口中，流傳到了明川的學生耳中。

　　搖搖頭，驅散這些想法，小鳥遊幽子走到廚房，慣例的開始做今天的早飯。

　　自己能給白石澤秀留下早飯的時間也不多了，做一天就少一天，今天也必須好好製作。

　　--

　　將早飯放進電飯煲，按下了‘保溫’按鈕，小鳥遊幽子心滿意足的收拾書包，準備去上學。

　　要不是怕被白石同學追問原因，自己應該就去交完申請書就躲在家裡了。

　　畢竟自己經歷過一次，也算是有經驗的人了。

　　走去公寓大門，路上已經有了零零散散的行人。

　　有的是還在晨練的大爺大媽，有的則是準備上班的上班族。

　　天氣不錯，自從暴雨過後，這幾天的天氣都很舒適。

　　最高氣溫也只不過二十五度，現在又是大早上，連二十度都不到。

　　前幾天原本還灼熱的空氣，開始帶著涼意，是那種晨風吹過來，還會起一點雞皮疙瘩的程度。

　　不遠處的樹木，翠綠的葉子逐漸有了轉成紅色或黃色的苗頭。

　　秋天或許快到了，可惜自己見不到秋天的東京了。

　　“小鳥遊，去讀書了啊，今天也要加油喔。”

　　聲音來自後面，自己能分辨出是大久保薰。

　　調整一下自己的狀態，小鳥遊幽子深吸一口氣，轉過頭盡量笑著，說道:

　　“早上好，大久阿姨，是的，我是要去上學了，您這是?”

　　“喔，家裡調味料有點不夠用了，我去附近的超市買點，白石他人呢?你們平時不都是一起上學的嗎?”同樣從公寓樓裡走出來的大久保薰笑著回應。

　　“白石同學他生病了，這幾天呆在家裡休息。”

　　“要不要緊啊，怎麽就生病了，我今天找個時間去看看他，你說你們一個個的，也不照顧好自己，本來就是一個人來到東京，我要是你們的媽媽啊，現在都不知道得擔心成什麽樣......”

　　大久保薰喋喋不休的數落著小鳥遊幽子和白石澤秀，小鳥遊幽子只是微笑著點頭。

　　話裡話外其實都是關心，就和昨天自己回家時白石澤秀的數落一樣。

　　等到大久保薰說的差不多了，換氣的功夫，小鳥遊幽子才說道:

　　“不用擔心的大久阿姨，白石他只是最普通的感冒而已，而且他也說了差不多過幾天就好了。”

　　“這樣是吧，那我就放心多了，總之你們兩個要是有問題，一定記得找我們這些鄰居知道嗎?”

　　日本的鄰居關系淡薄通常都很淡薄，但是在這裡，卻罕見的沒有出現這個情況。

　　“我知道了，那大久阿姨，我就先去上學了。”

　　“行，路上小心，我也先去買東西了。”

　　“好。”

　　小鳥遊幽子看了一會兒大久保薰離開的背影。

　　這麽好的鄰居朋友們，馬上就要沒有了，又更可惜了一點。

　　步行到了田原站，熟練的刷了卡上了地鐵。

　　想想當初自己剛來東京的時候，因為不熟悉這邊的地鐵站，還繞來繞去了很久，現在熟練了，卻要離開了。

　　因為今天白石澤秀沒有陪同自己，所以小鳥遊幽子慣例的走到女性車廂。

　　這個時間點的人很多，雖然沒有了坐的位置，小鳥遊幽子還是佔到了一個靠窗有扶杆的位置，因為杆的弧度，別人不好擠過來，自己也算是有了一畝三分地。

　　地鐵緩緩駛動，窗戶外面也從候車月台變成了無邊的黑暗，什麽景色都沒有。

　　小鳥遊幽子只能從裡面看到車廂裡面的倒影，人影重重。

　　真是和自己一樣可憐啊。

　　不過很快小鳥遊幽子就意識到了不對。

　　因為黑暗的窗戶外面突然有了會發光的廣告牌，列車在極速駛動，外面的廣告牌卻如同正好懸掛在外邊一樣紋絲不動。。

　　好像是個漫畫要動漫化的宣傳，小鳥遊幽子並不認識。

　　想要製作出這樣的廣告，應該需要很多很多張同樣會發光的廣告牌，然後掛在地鐵道裡固定的位置吧，真是大手筆。

　　原來這片黑暗是有人去照亮的。

　　原來自己比它更可憐。

　　“京橋站到了，在本站下車的旅客請注意，京橋站到了.......”

　　半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地鐵抵達了京橋站。

　　“讓一下，不好意思，謝謝。”

　　深吸一口氣，小鳥遊幽子推開擁擠的人群，總算是從地鐵裡面走了出來。

　　外面好多人身上穿的都是明川中學的校服，小鳥遊幽子下意識的低著頭，盡量躲避著路人的視線。

　　雖然絕大部分的目光只是因為少女的美貌，但小鳥遊幽子仍然會下意識的認為，這些都是知道了那些事情的人。

　　真是一個讓人覺得無地自容的地方。

　　走出地鐵，走過最後上學的坡道，小鳥遊幽子的步伐逐漸放慢。

　　消息的傳遞速度一直是以幾何式暴增的，想必又經過了一個晚上的發酵，對於修學旅行還沒來，正處於無聊之中的明川中學學生而言，自己的事情應該是差不多人盡皆知了。

　　沒關系，反正早就已經破罐子破摔了。

　　小鳥遊幽子低著頭，走到了校門口。

　　“同學你好，請抬一下頭，檢查儀容儀表。”門口的兩位戴著袖章的學生，禮貌的問道。

　　忘記這件事了，看來自己的頭也不能一直低了。

　　小鳥遊幽子抬起頭看向兩位檢查的學生。

　　即使少了往常一直帶著的笑容，白淨如玉石的小臉、紅潤的嘴唇和秀氣的鼻梁，已經足以讓兩位學生呆愣半秒。

　　“可以了嗎?”見兩個人沒有反應，小鳥遊幽子有些急迫，這裡的人太多了，她不想呆在這裡。

　　“可以了，可以了！不好意思哈。”兩位學生連連鞠躬道歉。

　　小鳥遊幽子重新低下頭，向著學校裡面走去。

　　“剛剛那個女孩子好可愛啊，是叫小鳥遊幽子對吧，一直都有聽說，以前我值班的時候都沒有遇到，今天總算是幸運的給我遇到了一回！”

　　身後傳來了兩個人的交談聲。

　　“害，我本來也很喜歡她的，但是現在可別再喜歡了，你知道她之前做了什麽事嘛?！我昨天剛聽說，這麽可愛的女孩子，只要願意花錢，誰都可以擁有一晚上。”

　　“什麽東西?你在說什麽啊左齊。”

　　“你是真的土，這麽大的八卦你居然還不知道，我跟你講講吧，就是她之前，是乾那個的知道吧！聽說之前的價格還不高......”

　　“什麽啊?！”

　　“不止呢，她之前人品也不行，經常乾一些壞事，然後依靠她樹立的好人設，大家都相信不是她乾的，將這些事情全部掩蓋掉，然後再推給她的妹妹，讓她妹妹頂鍋。”

　　“我不相信，這些肯定都是謠言，我從上學期開始就一直聽說她了，怎麽可能是這樣的人?”

　　“還不信，我告訴你，實錘了，這些全部都是她本人承認的，不止在之前學校，前幾天別人問她的時候也承認了。”

　　“哈！?真的啊，怎麽會這樣......”

　　“害，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我說啊，我們學校這學期又轉過來兩個女孩子，都超級好看的，真的要找人喜歡的話，還是在她們和蘇我會長之間挑一個吧。”

　　“唉”

　　兩個人同時看向剛剛小鳥遊幽子離去的方向，卻發現早已看不見人影。

　　--

　　自己被認出來是難免的，小鳥遊幽子這時候有些厭惡自己的美貌。

　　其實可以普通一點的，普通到走到路上沒人注意的那種。

　　澄江也就不會做出這些事情了吧?

　　可是白石好像說過他是條顏狗，會將外在美當成第一位的膚淺男人。

　　不過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區分他說的話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又是假的。

　　那自己還是好看一點吧。

　　小鳥遊幽子走到了舊教室旁邊，源內一郎的辦公室在這邊，並沒有因為教室的變動也隨之變動。

　　“咚咚咚。”雖然辦公室的門是打開著的，小鳥遊幽子依舊在門上先敲了三下。

　　“請進。”源內一郎沒有抬頭，說道。

　　“源內老師你好，這是我的退學申請書。”小鳥遊幽子從書包裡取出申請書，打開之後放在了源內一郎前面。

　　“小鳥遊同學，老師還是想問問你是不是遇到什麽困難了，有困難的話老師同學們都可以幫助你的。”

　　“沒有問題的老師，我真的只是有個很好的朋友希望我去她在的學校。”這是昨天小鳥遊幽子臨時編的理由。

　　“行吧，既然你這麽堅決的話，我這裡上報給學校也要時間，你朋友所在的學校是哪裡?我和學校把你的推薦信也寫了，到時候一起給你。”

　　“神奈川的新崎中學。”小鳥遊幽子昨天晚上挑選的一所學校，離東京和京都都有一定距離。

　　“好的，我知道了。你這監護人簽字這一塊?”源內一郎指著申請書上空白的一塊，說道。

　　“我父親母親那邊的話，我通過氣了，他們也允許了。老師你不放心的話可以再聯系一下。”

　　“行，那先這樣，還有幾天的時間，你去和班裡的同學告個別吧，你這走的太倉促，老師都沒有辦法給你舉辦個歡送會。”

　　“謝謝老師的好意，不用了，那我先回去了。”

　　“嗯好。”

　　小鳥遊幽子退出了辦公室，長呼了一口氣。

　　很快，一切就都結束了。

　　在神奈川那邊，要不要聽白石一次，做一個不幫助別人的普通人呢。

　　白石他會希望我變成怎麽樣子的一個人，從來也沒有問過他。

　　......

　　不知不覺間，小鳥遊幽子發覺自己已經走近了班級的走廊。

　　似乎是自己的出現被大家發現了，小鳥遊幽子逐漸的，感受到了一個個的火辣視線，比之前三十七度的天氣還要灼烈。

　　有些人還特地從窗戶外邊探出頭來看。

　　一根一根的針，用力的扎進自己的肌膚，先穿過皮，再穿過肌肉，最後在骨頭上狠狠的研磨。

　　好想就這樣消失啊。

　　不如神奈川也不去了吧。

　　竊竊私語聲逐漸傳來，並且愈發喧囂。

　　從一樓到六樓，從A班到H班，從北海道到鹿見島，到處都是他們的聲音。

　　小鳥遊幽子感覺自己躺在土坑裡，看著一點點的流沙從上面墜落，逐漸要掩埋自己，張開嘴，卻沒有聲音，只有無孔不入的沙子趁機落入了嘴裡。

　　好煩，好吵，好想讓他們閉嘴。

　　前面的幾個男生先是在劃拳，隨後幾個人一起推著一個男生往自己這邊走了過來，幾個人臉上都帶著幸災樂禍的笑意。

　　那個男生擋住了自己去路。

　　好像是一年級C班的?還是B班的?小鳥遊幽子不在意，安靜的等待對方說話。

　　“那個，小鳥遊同學，想問一下你現在的話，在明川中學睡一覺是什麽價格，東京物價比京都貴，你的價格有漲價嗎?”

　　剛剛一起密謀的幾個男生在背後肆無忌憚的笑著，幾個人捂著肚子，拍著自己的大腿。

　　連問問題的男生都有些忍不住笑了。

　　無聊。

　　果然還是這種無聊的問題。

　　小鳥遊幽子沒有回答，抱著自己的包，側過身準備繞開這個男生。

　　路又被擋住了。

　　小鳥遊幽子看著眼前這個突然躺在自己前面的男生，面無表情。

　　還要繼續折磨我嗎?

　　好煩。

　　......

　　......

　　好像不是這樣子的。

　　走廊上已經安靜了，安靜到雖然很含糊，但是慘叫的每一個詞都能被分辨出來。

　　所有人一起看著將那個男生按倒在地上之後，騎在他身上不停揮拳的白石澤秀，不敢出聲。

　　血已經從躺下的男生鼻子和嘴角流出來了，但白石澤秀一點要收手的意思都沒有。

　　只不過打了一會兒後從揮拳變成了扇巴掌。

　　白石澤秀現在和小鳥遊幽子一樣面無表情，只是在機械的左一掌，右一掌。

　　男生的臉一會兒向左側，一會兒向右側，已經沒有聲音了。

　　“可以了，白石同學。”

　　“不要打了，會出人命的。”

　　“這樣不好。”

　　小鳥遊幽子在輕聲勸阻，不過白石澤秀完全沒有理會她的意思，自顧自的扇對方巴掌。

　　已經變成豬頭了。

　　似乎是打累了， 白石澤秀先將手上的血跡用對方的衣服擦乾，隨後慢悠悠的站起身來，還淡定的整了整自己的衣領。

　　看向剛剛另外三個謀劃了這一出的幾個男的。

　　此時他們三個被高木良、前田修齊、武內有棲圍住，動彈不得。

　　白石澤秀的手指頭從他們三個的臉上一一劃過，隨後用腳指了指地上的男的。

　　“你們三個，我都不會放過，做好準備。現在先過來，把這個人拖回教室或者送去醫務室。”

　　聲音沒有平時的清澈好聽，帶著重重的鼻音。

　　三個男生急忙跑過來將地上的人架起來，跑向了學校醫務室。

　　小鳥遊幽子感受到了白石澤秀的目光，對視了一秒鍾後，又重新低頭，看著地上遺留的幾點猩紅。

　　“為什麽不否認。”

　　少年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不準不回答’的氣勢。

　　.....

　　.....

　　“因為，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啊。”

　　奇怪，為什麽。

　　明明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很自然輕松的說出這個謊言，承擔這個莫須有的罪名了。

　　對其他人也成功做到了。

　　可為什麽。

　　為什麽眼前少年問自己的時候，會覺得無邊的委屈。

　　視線已然模糊。

　　自己的眼淚無法抑製的流了出來。

　　明明這兩天都熬過去了。

　　小鳥遊幽子的眼前，因為淚水的緣故，映射出了千千萬萬個模糊的白石澤秀。

　　也只有白石澤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