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章端著魚尾,邁步走向了常遇春,這位橫勇無敵的常十萬,直接骨頭都軟了,上位啊,你別難為俺啊!你想要多少,俺都答應還不行嗎?
貌似確實不行,朱元章依舊走到了常遇春面前,並且問出了要命的問題,你出多少?
“臣,臣願意也,也出五百人,和,和徐大都督一樣。”
老朱笑了,“你也吃吧!”
“臣,臣遵旨!”
常遇春哆哆嗦嗦,接過了魚尾,三口兩口吃下去,連魚刺都忘了,幸好他喉嚨夠粗,不然卡住可就熱鬧了。
老朱轉身之際,又一快子挖下了魚眼睛。
這下子更不得了,叫高看一眼啊!
當老朱走向馮國用的時候,這位毫不猶豫,也出了五百之數……
就這樣,老朱轉了一圈,幾位大都督出了五百之數,諸如花雲、吳禎、陸仲亨、唐勝宗等大將,出了三百,其余眾人,各自出了一百。
朱元章粗略算了一下,應該還差一萬出頭的樣子。
他面前的大鯉魚早就瓜分完畢,就連焙面也都分光了。
要再來一圈嗎?
朱元章微微搖頭,他把目光放在了鄭遇春身上。
這位軍中第一訓導員立刻躬身道:“回上位的話,臣願意竭盡全力,說服將士們,主動解甲歸田,協助上位,治理地方。”
他的表態讓老朱倍感欣慰,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好,此事辦妥,大功一件,咱自有重賞。”
朱元章許諾的賞賜,絕對不會失言的,鄭遇春慌忙拜謝。
這一舉動在諸將看來,卻是非比尋常。
假如老朱只能靠自己強大的手段和威望,逼迫諸將低頭,讓他們割肉,那老朱最多只能算是雄主。
可是老朱有本事通過訓導員,
達到同樣的目的,這個含義就太豐富了。
剛剛的舉動不單是壓製諸將,更是給大家夥一個面子,莫非以為咱真的沒有辦法擺弄你們嗎?
還真覺得你們能跟咱叫板嗎?
小小展示下實力,別覺得自己立了多大功勞,就天下無敵,尾巴翹上天了,你們不行!
至於為什麽要敲打諸將,有些事情,就不需要多說了。
朱元章回到了座位上,諸將驚魂未定,尚在品味思忖之中。
張希孟站了起來,他衝著朱元章施禮,隨即又走到了諸將面前。
“為什麽說,一定要讓將士們離開軍中,去到鄉村,進入村社……這是一步大棋,裡面藏著至少三個方面的意思,大家夥需要仔細提味。”
張希孟頓了頓,說道:“首先來說,咱們軍中要不要有人員流動?流水不腐戶樞不蠹的道理,你們都明白。不管多麽忠勇的將士,跟隨主將時間久了,成天聽從一個人的命令,久而久之,也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只是大明普通的一名士兵。這樣不行。”
“而且任何一個人,一支隊伍,都會老去……今天還驍勇善戰的將士,到了幾年之後,卻是未必。我們要保持軍中的戰力,始終所向披靡才行。主公早就建立了武學,每年都有人才從武學走出來。新舊交替,也是自然之理。”
“我想提醒一下徐將軍。”
被張希孟點名,徐達忙側耳傾聽,不敢怠慢。
“你說為了北伐,不宜動麾下將士,這是不對的。我們挑選一批素質過硬的將士,下到鄉村,又吸收一批新人,進入軍中。身為將領,應該學會磨合麾下士兵,嚴格訓練,互相砥礪,保持旺盛戰鬥力。咱們的軍營,就是一所學堂。你說一批老的學員走了,新學員上不了,這毛病出在哪裡?不還是出在負責教導士兵的將領身上,你說是不是?”
徐達額頭冒汗,“是,張相所言極是,是我一時湖塗了。”
“也不是湖塗,而是沒有想清楚,算明白。”張希孟笑道:“我要說的是第二點,主公對將士們,能夠如臂使指,分派如意。幾十萬人,盡數服從主公命令。推而廣之,面對幾千萬人的大明子民,主公也需要上下一心,服從安排。”
“要怎麽做到這一點?靠科舉出來的文官?靠著朝廷權威,靠著均田贏得的人心?這些都不錯。但是也需要把整個大明,變成一個大兵營,變成政令通達,上下一心的一支強悍的軍隊。你們以為這些將士是解甲歸田了?”
“不!他們是走向了另一個更大的戰場,是去擔任更重要的職位。一個村長,一個社長,就是軍中的百戶,試百戶,就是全軍的根基,是一支隊伍戰鬥力的保證!”
諸將悚然,他們當然聽得明白,一支打不垮,拖不爛的鋼鐵雄獅,最強悍的未必是主將,而是基層的將士,尤其是千戶,百戶,總旗這些人。
他們撐住了,軍心不亂,就不懼怕任何敵人。
同樣的道理,放大到國家,這些將士撒下去,就是大明的磚石根基!
隨後張希孟又道:“這第三層,就是針對將士本人,這些年了,我們陸續讓不少將領解甲歸田。但是這其中普遍是受傷的,沒法繼續打仗。回鄉了,授予土地,在地方上做些事情,甚至是參加科舉考試,進入官場。”
“這些將士也是人,也要考慮他們的未來。如果僅僅是留在軍中,一直到上了年紀,打不動了,掄不動大刀,再不得不離開,或者乾脆戰死沙場,是不是太過殘忍了?”
“從現在開始,我們每年定期讓一批將士解甲歸田,補充進來一批,離開軍中的將士,謀求一個合適的出身,讓他們能夠自食其力,並且得到尊重,繼續發揮本領。到了日後,他們未必不能從下面爬上來,進入朝中,以不同的身份,為陛下盡忠,這豈不是更好?”
張希孟當真是舌綻蓮花,有著非比尋常的本事。
剛剛老朱以泰山壓頂的姿態,逼迫諸將低頭。
在大家夥驚魂未定的時候,張希孟以一番道理,說的人心服口服,大大緩解了君臣之間的衝突。
彷佛是說,並非朱元章的強勢壓製,而是張相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諸將深明大義,接受了利國利民的建議。
這樣一來,事情就沒有那麽刺激了。
果然,氣氛瞬間化解了許多,不再是那麽壓抑。
老朱面上含笑,“大家夥都餓了吧,動快子吧!”
朱元章率先拿起了快子,正要夾菜,突然又放下來了。
“瞧咱這個記性,竟然忘了大事。”
“郭英,把咱準備的禮物送上來。”
郭英連忙答應,不多時,就有人端著盤子上來,每一個托盤裡,都放著一個大金碗!
朱元章拿起一個,笑呵呵道:“前些天,張先生成親,咱送他一面金牌,你們都知道,張相在咱這塊兒,與眾不同。可你們也都是咱的心腹愛將,股肱之臣,咱也想給你們點什麽,也該是金子的才行。”
“這不,咱就趕快讓金匠打造了一批金碗,都是繳獲來的金子,今天來的,一人一個,可不許說咱小氣摳門了。”
朱元章笑呵呵挨個發下金碗。
拿到了金碗的諸將,頓時喜形於色,臉上有光。
上位雖然嚴厲強勢,卻也是心疼大家夥的。
發個金碗,可不是讓咱吃飯的,那是要當成傳家寶的。
從此之後,子孫後代,衣食無憂,吃穿不愁……上位真是用心了。
“臣等拜謝天恩。”
老朱大大方方笑納,不過到了張希孟這裡,就有點問題了。
“先生,你看啊,咱已經給了金牌,再給你金碗,是不是不合適?”
張希孟呵呵一笑,“確實是不合適,不過主公,江提舉這些日子,沒日沒夜忙活,連洞房之夜,都忙著看公文,處理政務……這份辛勤,是不是該值個金碗啊?”
朱元章無言以對。
就在老朱瞠目結舌之中,張希孟大大方方,理所當然拿走了一個金碗。
老朱家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這碗還不小,回頭拿家裡吃炸醬面用,正好!
這麽一堆人裡面,許是只有張希孟,是真的要拿金碗當飯碗用。
沒辦法,誰讓咱家的寶貝多呢!
這一頓禦宴,從刀光劍影開始,以皆大歡喜結束。
整個中原複興計劃的最後一環,也終於補完,張希孟懸著的心放下了大半。剩下的就是看落實情況了。
又是晝夜加班的一天,張希孟揉著酸軟的胳膊還腰背,暗暗歎息,也不知道辛勤耕耘的日子,要什麽時候是個頭兒。
正在這時候,朱英突然冒出來了。
“大哥,去軍營瞧瞧吧!有好些將士主動解甲歸田,願意替朝廷分憂。對了,劉福通的兄弟劉六,還有小明王韓林兒,他們也來了。另外還有一些韓宋紅巾的將士,他們也想回到鄉村,老實耕田種地。鄭遇春讓我過來請大哥過去,也好給大家交代幾句,安安人心。”
張希孟一聽這個, 連腰都不疼了,欣然前往。
等張希孟趕來,已經聚集了數千將士,這裡面盡是飽經風霜的面孔,不乏從濠州開始,就追隨朱元章的老人。
還有好些隨著張希孟讀書識字的將士。
“張相來了!”
“先生來了!”
刹那間,許多人都圍攏過來,大家夥滿臉激動,仰望著張希孟,有人更是熱切道:“先生放心啊!朝廷讓我們幹什麽,我們就幹什麽!”
“先生教我們的道理,我們都記在心裡!放心吧,我們會好好做事的!”
張希孟心裡頭熱乎乎的,這就是開花結果,豐收的滋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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