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
李善長大聲呵斥,他的心都要跳出來了,他現在半點不敢責怪張希孟,甚至只剩下感激。這個王家財勢熏天,是早有耳聞的,在杭州屬於最頂級的豪門,他們和元廷也多有聯系,更有龐大的海外貿易生意,是個地地道道的龐然大物。
朱元璋早就盯上了王家,但是由於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梳理,還來不及對他們下手,因此只能引而不發。
但是王家也不是尋常人物,他們或許早就感覺到了危機,這才想辦法收買朱家軍的高級官員,試圖保住家業。
因此就走通了門路,把茶葉送到了李善長的手裡。
這事肯定不像看起來這麽簡單,衙門裡還有多少替王家做事的,包括李善長身邊,那幫人到底可靠不可靠?
是誰把茶葉塞進去的?
他李相公身邊成了篩子,這還得了?
也就是張希孟湊巧給撞破了,如果沒有他摻和,李善長捫心自問,未必能扛得住誘惑。
可一旦被王家收買,跟他們攪在一起,自己的下場又會怎麽樣?
李善長也不敢說,此時的他竟有種劫後余生旳感覺,張希孟這是救了他……再看王環,這個畜生拚命把他往溝裡帶,隻恨他不死。
你等著,老夫回頭就狠狠辦了你們!
王環顯然沒有料到事情的複雜性,在他看來,對付李善長這種老官僚,就只能靠美色狠狠砸!
如果他不上鉤,那隻代表你投入還不夠,或許他不相信你說的。
“李相,小人身家性命都系於此事,斷然不敢欺瞞李相。別看吳王不許保留職田,但小人還有辦法啊!保證能讓李相輕易拿到幾十萬兩,如果少一兩銀子,李相隻管殺了小人九族就是!”王環急切說著。
可聽在李善長的耳朵裡,不亞於催命符,你也別廢話了,老夫現在就滅了你的九族!
李善長甩開王環,就打算離去,這時候那幾個女人也湊了過來,軟語哀求,哭哭啼啼,梨花帶雨。
把一個半老不老的李善長弄得心煩意亂,他哪裡有心思想這些,只能拚命看向張希孟。
你瞧見了,不是我主動的,我什麽事都沒乾,咱們趕快走吧!
但是任憑老李使眼色,張希孟卻是釘子一般,釘在地上,紋絲不動。
他也十分好奇,首先說職田這事,幾天前就被老朱給否定了,以王家手眼通天的程度,不該不知道。
至於最新提出的俸祿方案,由於是剛剛說出來,王家不知道,尚在情理之中。
他們能信誓旦旦提出職田的問題,那就是說,還有巨大的漏洞沒有彌補。
相比起乾掉某個人,張希孟更在乎如何拾遺補缺,解決漏洞,尤其是這種關系到財稅的事情,更是張希孟最在意的,他給李善長使了個眼色。
老李也不是傻子,也猜透了張希孟的心思。
只可惜他沒有張希孟的心情,雖說老李執掌財稅,屬於朱元璋的大管家,對這種事情更加在意,但是現在是要命的時候,張夫子啊,你就收起好奇心行不?
咱們把王家拿下,然後慢慢審問,還有什麽問不出來的?
奈何這事情不是李善長做主,他只能硬著頭皮道:“老夫清廉自守,從不貪贓枉法,似你這般,悖逆王法,早晚要遭天誅!”
王環心驚肉跳,的確李善長不比以前他遇到的官,但既然李善長還願意聽他的,就代表有希望。
這世上還有錢財收買不了的人嗎?
“李相,此事並非李相公一人之事,實在是吳王定的規矩有漏洞,縱然李相公不貪不佔,其他人也會下手的,
既然人人如此,李相又何必與眾不同呢?”“你放屁!”李善長氣得罵人了,“你把吳王手下百官看成什麽了?老夫縱然不才,可還有張相公,還有其他眾人,他們也都是貪贓枉法的人嗎?”
還不錯,到了這時候,李善長依舊記得拍張希孟的馬屁。
可王環卻滿臉不屑,“張相公他也只是書呆子罷了,文章寫得再好,卻是不通政務,比起朱熹強不了多少!”
好,真是好大口氣!
他說這話的時候,張希孟的眼光驟然嚴厲,隨即他默默無聲,只是冷冷盯著王環的後腦杓。
這麽長時間了,還沒見到這麽急著送死的人,讓我好好瞧瞧,你還能作到什麽地步?
李善長一怔錯愕,竟然也來了好奇的心,這回不光我了,連張希孟都被鄙視了,李善長的心情竟然還好了那麽一丟丟兒。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吳王麾下文武,在你的眼裡,都這麽不堪嗎?”
王環向前跪爬了半步,他挺直脊背,竟然有了那麽幾分鄭重。
“好叫李相得知……吳王雖然不許有職田職錢,但地方衙門尚且需要運轉,也需要日常開銷。且吳王廣開科舉,地方書吏差役,比起從前大大增加。這都需要數量驚人的錢糧財稅,方能供養。”
“小人還得知,在淮西的時候,吳王是用糧長征集地方田賦,統一押解府庫。另外又設立軍屯,填補軍糧,如此則軍民兩便,錢糧充足,遇到戰事,兵卒奮勇爭先,民夫踴躍運糧,才有了今日吳王之盛!”
真不愧是豪門大族,這個王環竟然把朱家軍的財稅奧妙,三言兩語就說清楚了。不過想想,也用不著太驚訝。
以王家的實力,必定幫著元廷征收賦稅,不管是田賦,漕糧,還是商稅,他們都接觸過。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元廷縱容商賈豪強,這幫人說穿了都是官商,懂得官府運轉,也沒有什麽稀奇的。
“李相公,有句話叫君以此興必以此亡。用糧長征糧,以民夫運糧,的確省去了許多麻煩,也少了很多官吏。看起來一時得利,吳王必定不會輕易廢掉。但是糧長必定不是官員,沒法一層一層,把財稅解送朝廷。”八七七中文網
“以現在而論,小人就知道,有不少滁州,和州等地的糧長,只需要把稅糧送去揚州就好,並不經過戶部。而且這些稅糧,也有一部分要留存本地使用,隨著吳王疆域越發遼闊,人丁田畝越來越多,留存轉運的稅糧也會越來越多……睿智如李相公,不會不明白,這裡面有多少可以動手腳的缺漏。”
王環仿佛還嫌不夠,又繼續道:“吳王出身貧苦,何曾見過多少錢?張相年紀輕輕,更不知道柴米油鹽,他鼓搗的均田,倒是有些高明之處,可均田之後,不還是要征收田賦嗎?既然要征收田賦,就要有人去做,就要涉及這些田賦怎麽分派……”
王環侃侃而談,既挖坑李善長之後,又鄙夷張希孟,現在還瞧不起朱元璋……順利完成三殺,正在作死的路上,坐著火箭,瘋狂突進。
他還自鳴得意,竟然拿出了具體辦法。
“李相只要劃出一部分土地,算作地方衙門開支。命令糧長專供杭州府衙,和周邊的兵馬官吏之用,這樣一來,朝廷戶部就管不到這些田畝了。吳王那裡,只要保證解送太倉的糧食充足,他就無瑕顧及別的事情。而這些土地,該怎麽處置,又怎麽讓錢生錢,還不是要看小人的手段!到時候只要多種桑樹,多建茶園,再靠著海外貿易,從蠻夷手裡賺來的銀錢,又何止幾十萬!”
……
“不要說了!”
李善長突然怒喝一聲,打斷了王環的話,他的身體已經在顫抖了。
王環還當他是被說動了,控制不住,需要靜一靜,因此乖乖閉上了嘴巴,等待著老李屈服他的金銀攻勢。
別看我現在跪著,你站著。
只要你拿了我的錢,替我做事,那時候就是你李丞相跪下了!
這麽多年,我們王家擺平的官吏還少嗎?
就沒有人能扛得住這一套。
李善長的確被嚇到了,只不過和王環理解得正好相反。
朱家軍發展到今天,財稅體系急需升級。
過去一段時間,張希孟沒有過問這一塊兒,他李善長就是小車不倒往前推,並沒有主動彌補漏洞。
結果冒出來個王家,還拿出了如何聚斂財富的手段,
對於老李來說,這幾乎是說不清楚的事情。
是不是你老李故意的?
你到底貪了多少?
你還幹了那些壞事?
李善長腦袋嗡嗡的,這要是傳到了朱元璋耳朵裡,還不把自己碎屍萬段了?
“狂妄!”
老李隻說了這兩個字,拔腿就走,王環大驚失色,他不明白,自己開出了這麽高價,李善長為什麽還不上鉤?
難道自己猜錯了?
“李相公,我們王家的生死都在您的身上,還望李相公一定不能棄小人而去。小人,小人在廟中還有數尊金佛,最大的足有萬兩黃金!另外小人在寺廟田產之下,還有五萬畝桑田,也可以一並獻給李相公!總而言之, 只要李相……”
“滾開!”
李善長根本不想聽了,催命符已經夠多了,他現在隻想趕快處置了王家。
見無論如何,也收買不了李善長,王環咬了咬牙,他竟然從地上站起來,惡狠狠看著李善長,冷冷笑道:“李丞相,您是不是覺得王家就是一條狗,你殺了我們,這些財產也都是你的?”
李善長只是冷哼,懶得言語,你還想威脅老夫嗎?
不自量力!
王環咬了咬牙,惡狠狠道:“李相,只要你答應放我們一條生路,大家都可以相安無事,這樣最好!你要是不願意,現在這個園子周圍,就有我們家的人,小人別的本事沒有,挾持你李相公,前往蘇州,還是能辦到的!”
這是要撕破臉皮了嗎?
李善長看了看一直沒說話的張希孟,他緩緩道:“張相,你聽了這麽長時間了,來的時候,讓你準備人手,免得把咱們兩個都給抓了,你安排沒有?”
張相!
王環驚呆了,他這才注意到,那個小廝打扮的年輕人,竟然是張希孟?那自己剛剛說的話,他都聽到了?
張希孟淡淡一笑,“李兄,我也不知道讓誰保護咱們倆合適,我就讓朱英給主公送了個口信,想來主公會有動作的。”
什麽?
朱元璋知道了?
這下子不只是王環,就連李善長都覺得五雷轟頂……張希孟,你不講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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