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看到小皇帝憋著笑,面無表情。
今早從小門出,自己先著人打探,確定四周無人,為何還是鬧的京城全知道了。
知道先生極為好面子,朱翊鈞也沒有過分失禮。
“先生,這是錦衣衛今日呈來的口供。”
張居正拿起看了眼,就知道皇帝的用意。
皇帝想要牽連。
“士林浮誇,喜於交結,不喜實事,雖有考成法監督,但是先生請看。”
朱翊鈞等張居正看完,繼續說道。
“此官每日宴請名士大儒,政務全托於下吏,當先生考成法出,則打罵下吏。
下吏勾結地方,逼迫百姓,種種惡行都不理會,吏部考滿,此人竟然乃上等。”
聽到朱翊鈞對吏部的不滿,張居正起身。
“臣失職。”
朱翊鈞搖搖手,示意張居正坐下,等他安座後,才繼續說道,
“何止是吏部的事,此人的口供,都察院,給事中都有人收受他的賄賂,替他隱瞞虛報功績。”
“可著刑部審問。”
“官官相護,這句俗語朕已深信,所以朕想讓錦衣衛審問。”
不等張居正反對,朱翊鈞又翻出一份折子,讓太監拿給張居正。
張居正接過,掃了一眼,知道是錦衣衛的密折。
打開一看,原來是諷刺地方官虛偽,在城門內的城樓上,掛著一牆的木框。
以前官員離任還有個講究,繼任官組織地方送萬民傘,扒鞋子。
現在連這點力氣也不願意出了,直接掛個框子把鞋丟進裡面,然後記錄到地方志。
記載說此官員離任,被送萬民傘,百姓不舍得他離去,脫下他的靴子留下紀念。
“這就是大明的官員啊。”朱翊鈞感歎一聲。
“臣也是大明的官員。”
“先生,朕說錯話了。”
張居正見皇帝說了軟化,並沒有要罷休的意思,他已經明白皇帝這次的用意。
想要啟用錦衣衛。
“皇上好廠衛,臣聽聞皇上寢宮一側的房間裡,全是錦衣衛呈交各地官員的好壞評價,是否屬實?”
“此乃虛言,先生不懂內宮之事,不要妄言。”
張居正略過此話,繼續說道。
“皇上不信任大臣,卻忘記了大明兩百年,天下乃大臣治理,皇上信任廠衛,廠衛能替皇上治理天下嗎?”
“先生言重了。”
張居正並沒有罷休,皇上登基大寶兩年以來,每年都越發重用廠衛,如今竟然要啟用廠衛審問大臣,牽連大案。
他不是循規蹈矩之人,皇帝易用廠衛,實乃人之常情,但是卻不可過度。
“皇上認為大臣德行不好,為何又覺得廠衛的德行就會好呢?
皇上認為大臣敗壞地方,為何又覺得廠衛不會敗壞地方呢?
皇上認為大臣的話不可信,為何又覺得廠衛呈交給皇上的密折就是真的呢?”
朱翊鈞一時無言。
“朝廷百官自有體制監察,兩百年來雖然積弊日深,但有法可徇,廠衛可有法徇?
皇上向來言不信人性,言信制度,為何如今卻要反其道而行。”
“先生教導,弟子受教。”
“但是朕仍然要用廠衛督辦此案,因為朕要告訴天下官員,不辦事亦不可以壞事。
這就是朕為官員劃下的底線,壞了社稷,朕就要嚴懲不貸,不給任何求情機會。
” 朱翊鈞指了指案幾上的一堆奏疏。
“先生請看,此乃為官員辯解的奏疏,奏疏中引經據典,讓人無法質疑,竟然能說出此人乃實乾之才。
朕可以交給刑部,大理寺辦此案,但是先生能保證,此人會收到重罰嗎?”
張居正無言。
近日來為此人說情的人,都快踏破他的門檻,人情難卻啊!
和張居正不歡而散。
“張先生還是書生意氣,對奴婢等宦官抱有成見。”
司禮監送來的奏疏,一個臉熟的太監貿然插話。
好久沒有這麽大膽的太監了。
朱翊鈞遲疑起來,那太監低著頭,等著皇帝發落。
“張宏呢?”
“回皇爺,張公公昨夜急病。”
“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叫張鯨。”
太監跪在地上,聲音驚喜,今日冒險,皇上到現在還沒有責怪,已經成了大半。
手底下想出頭是好事,自己正愁沒有刀呢。
領了旨意,張鯨興奮的出了皇城。
乾爹謹慎,這也不許那也不準,何時才能出頭。
他在司禮監多年,眼看著以前不如他的田義,如今翻了身大權在握,自己早已經沒了耐心。
皇爺要辦煤礦,張鯨雷厲風行派人取來資料,令人出謀劃策。
山廠督理侍郎,敕山廠侍郎等都被張鯨叫來,要求設立煤廠,以後北地供暖要改用煤。
這麽大的事,如何能倉促決定?
“山西太原、平陽二府及澤州、潞州、遼州、沁州、汾州五州,直隸順天、真定、保定三府……”
山廠督理侍郎告訴太監張鯨,如果改用煤,這些地方的采柴燒炭役夫怎麽辦?
“數十萬人的生計,如何能輕易變動?”
“全去采煤製煤。”
張鯨當即做出了決定,在場眾人無語,這是把國家大事當做兒戲嗎?
“雜家知道你們這些當官的, 只會浮誇於事,往日礙不著雜家,雜家也不管。
但是今日誰要是壞了雜家的事,雜家定然讓他全家不得好死。”
這些官員又不是正經部員,如何敢頂撞大太監,無人再敢出言反對。
不止如此,每戶都要攤派新廠製作的煤爐。
殷實之家,更是被勒令要求每間房購置一爐,甚至連茅房也算。
無錢購買的貧戶,直接鎖拿,家中出錢才放人。
言官開始彈劾,朱翊鈞早先因為不緊要的奏疏太多,放權給司禮監勾紅。張鯨膽大包天,直接把這些奏疏當做不緊要奏疏,全部私自扣下。
煤礦出產還不能直接使用,按照太監張鯨的要求,必須製作成蜂窩狀。
匠人不足,又命令地方增派徭役。
蜂窩煤成本增加,百姓不願意多掏錢,張鯨當即作出決定,不讓煤廠繼續賣以往舊煤,只能賣新煤。
百姓買不到舊煤,只能掏高價買新煤,有的百姓連舊煤都用的艱難,何況新煤。
張鯨真的是大魄力行事,遇事不過夜,竟然讓他把事情辦成了。
一時間,直隸雞飛狗跳。
竟然把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毀書院的事情給蓋住了。
每年隻供應內廷,勳臣,六部衙門等木炭,需要兩千余萬斤,除了這些,其余全部改成煤。
一個冬天,張鯨收銀三百多萬兩,北直隸各地百姓稱其張扒皮。
城外,白雪覆地。
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