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沾襟
就像堵塞的溝渠,被挖開了泥土,水流暢通起來。
明軍自岑溪後,再也沒有遇到強硬的抵抗。
亂民們士氣低下,佔據地利也不能堅守,與明軍每戰必敗,而明軍卻沒有什麽傷亡。
與往日比較,就像換了一個對手。
十二天,就佔了新興,德慶,伏峒三地,順利的諸將都不敢輕信,懷疑是否敵人的圈套。
等又下一地,佔領南鄉之後,眾人才深信,亂民軍心已亂,不堪一擊。
諸將商議後,不再猶豫,以免錯過良機,直接分偏軍去下信宜,主力打茂名。
只要下了這兩地,則十哨成,佔據地利,亂民無險可用,無力回天。
這時,亂民們抵抗才堅定起來。
但是失了先機,同明軍正面對抗,一則兵甲武器不如,二則士兵數量不如,三則士氣不如。
有此三不如,戰則必潰。
李錫則率狼兵入山林絞殺潰民,斬首人頭無數。
大軍還未至茂名,偏部傳來軍報,信宜已定。
大勢已成,無後顧之憂矣。
茂名中北部皆是山地丘陵,只有東南地勢稍緩,明軍從此入。
亂民陷入絕地,再退只能入山林,失去自己的土地。
為了家園土地,上萬亂民和五萬明軍決戰於此。
明軍成列而行,火銃先放,槍兵再出,刀盾隨後。
猶如洪流一般。
亂民痛哀,面帶死志,不退一步。
隻不足一個時辰,此地血流成河,人畜無法立足,漫山別屍橫野,蟲蟻盡散。
明軍大勝!
而軍中將領,面帶憂愁。
補給久未至。
殷正茂大發雷霆。
二十萬大軍,只靠兩廣如何供應的起。發往京城的告急公文,久久沒有回應。
“諸部臣誤國!”
憤怒至極,殷正茂竟然當眾說出此言,在場的官員們紛紛當做沒有聽到。
京城的形勢,他們也有所耳聞,也在默默關注,但是眼前的事,讓他們坐立不安。
二十萬大軍斷糧,想想都讓眾人毛骨悚然。
這麽驚悚的事,京城竟然視而不見!
實乃可惡至極,可恨至極!
“殷台,如今就算京城發下公文督促各地已然不及,還是要靠我等自救。”
凌雲翼說道。
“君有何法,請講。”
殷正茂對凌雲翼早沒有了偏見,這些時日,更是知道此人是有真實才學的人,不會虛言。
“如今十哨已成,且亂民死傷無數,後勁不足又陷入絕地,只要十哨不失,亂民余部就只能在深山苟且。”
殷正茂點點頭,已經大致明白凌雲翼接下來要說的話。
“攻守易勢,既然糧餉不足,那就減少多余的士兵,讓客軍回籍。”
“就怕萬一啊。”
聽到官員的擔憂,凌雲翼也歎了口氣。
“二十萬士兵缺少糧食,這才是最大的萬一。”
眾人聞之,皆無言。
“殷台,今後營糧草還可供應大軍三個月,切不可延誤,需盡快發遣客軍,遲則晚矣。”
殷正茂同意,他也只能同意,因為他變不出糧食來。
遣返客軍不是容易的事,哪些軍隊留守,哪些軍隊發回,都需要一個章程,最後還是選用了凌雲翼的方法。
十哨按照地形險要,易守難攻形勢等分為三等。
一等哨一千六百九十三人,靠近肇慶的一哨,則留一營士兵五百五十二人,遊哨一百人,水哨兩百零四人,合計八百五十六人。
其余諸哨八百至三百人不等。
十哨駐守士兵合計八千余人,各關卡駐守士兵兩萬余人,隻留三萬人。
同時,急從兩廣各地加派糧食,以供應三萬士兵的補給。再發文督促京城,調各地資源供應兩廣。
兩廣加以征派徭役民夫,輔助官兵。
事情規劃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大軍剛勝,眾士兵等著獎賞。
客軍卻等來了被要求發遣回籍的結果,連個賞賜的酒水都喝不到,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被耍弄了,怨氣四起紛紛大鬧。
劉顯無奈,只能想盡一切辦法,著諸將彈壓。
“李將軍,我也沒辦法了,你看著辦吧。”
劉顯歎了口氣,只能來求李錫。
李錫冷笑兩聲。
第二日,狼兵出營,回廣西。
“他是怎麽辦到的?”
諸將不敢信,連最為跋扈的狼兵都撤了,有人帶頭,其余客軍雖然內心不滿,但軍令難違,只能陸續開拔。
“狗日的朝廷。”
士兵唾罵,內心的怨憤無法壓製,竟然無視了身邊的軍官。
軍官狠狠的看過去,那士兵低下頭。
“狗日的朝廷。”
“狗日的朝廷。”
一聲接一聲,軍官不敢管。
廣東境內的最後一地,狼兵們突然劫掠鄉野,殘害百姓無數,無惡不作,肆虐整三日才離開。
彈劾廣西總兵李錫縱容部下殘殺百姓的奏疏,送去了京城,然後久無反應。
劉台,字子畏,江西安福人,隆慶五年進士,授刑部主事,萬歷元年改禦史,巡按遼東。
他是張居正的門生,前年李成梁謊報軍情,他也跟著誤報,被張居正斥責了一番,讓他要考察地方實情,不得聞風奏事。
言官都是這麽做事的,遼東有多大,他一個人有順風耳千裡眼嗎?軍中謊報軍情,有心瞞他自己如何能辨?
委屈,不滿,怨言,和官員們來往書信的交流,讓他下了決心,寫了一封萬言奏疏,彈劾張居正。
張居正喜歡好面子,這幾年大權在握,身邊拍馬屁者眾,他也感歎了一句。
吾費多少力方如此。
感歎考成法維系至今的不容易。
劉台的奏疏中,從張居正勾結內廷馮保,欺騙聖母,驅趕高拱。到寫出這句張居正私下場合的話。
指責張居正的這句話,把功勞全歸於自身,讓人們懷居正甚懷陛下矣。
接著有指責考成法諸多不利之事,其中全部涉及張居正。
寫完公事,在寫私事。
建造宅邸,耗資無數,家人作威作福,在鄉佔田,為子弟連中鄉試,而許禦史舒鼇以京堂,布政使施堯臣以巡撫施。
今年為其嫡子又起窺心。
入閣未幾,而富冠全楚,果何致之耶?宮室騎馬,妻妾奉禦,有同王侯,果何供之耶?
劉台當眾說道,“此人借人主之寵,激人主之怒,或是指責別人誹謗,或是指責別人奸黨,以此連坐眾人……
天下國家之事日去矣。”
諸事不理,京城百官齊歎。
國朝兩百余年,從未有門生排陷師長,今居正始之。
張居正獨坐書房。
渾身發抖。
門生的背叛,就像被人揭去了遮羞布一般,當眾被羞辱。
他累了。
終於動筆,這些年來的理念,再也堅持不下去,第一次寫下了辭呈。
“臣……臣。”
淚水浸透衣襟,泣不成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