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寧本想讓阮爾爾跟自己這班機從北京一起回B市,哪想她連一天都等不了。
“溫機長,都檢查完畢了。”
“收到,今天天氣不錯,可以準點起飛。”
副機長馬小喬今天剛上任,分到了溫寧這一機組。新人新跡象,陰盛陽衰工作環境裡換上新鮮血液,連乘務長來送水的頻率都明顯高了許多。
“你的出現拯救了我們機組的姑娘們。”
“師傅見笑了。”
溫寧工作時不苟言笑,跟平時判若兩人。今日倒是破例講起笑來。她也驚歎於自己怎麽就慢慢變成阮爾爾的樣子,好朋友在一起久了性格還真是會相互影響。
落地,出機艙。乘務員麥卡叫住了溫寧,笑吟吟的問道:
“溫機長,我能搭你的順風車回市區嗎?”
“可以,走吧。”
麥卡也是新晉乘務員,才來了幾個月,是他們機組年紀最小的女孩子,平日裡大家也相對照顧。
“機長,你喜歡吃什麽呀?”車開了沒一會兒,麥卡就打開話匣子。
“喜歡吃什麽?”溫寧愣了一下。
“嘻嘻,我是想打聽一下大家的愛好,方便帶零食嘛。”麥卡冷不禁的撒起嬌,溫寧隻覺渾身酥麻。
“呃……我幾乎不吃零食。”
“飲料呢?”
“礦泉水。”
“那平時最喜歡什麽運動呢?”
“跑步、偶爾搏擊操。”
“最喜歡什麽顏色?”
“藍色。”
“平時喜歡看電影嗎?”
“還不錯,有時間就會看。”
麥卡一路上滔滔不絕,如放出籠的小鳥。溫寧工作時多數也隻同乘務長交流的多一些,這個小姑娘她倒是甚少留意。
“溫機長,你怎麽不同大家一起住公司宿舍呢?”
“可能是以前在部隊住怕了。”
“部隊?這麽說你以前是開……?”
“對,戰鬥機。”
“天啊溫機長,我對你的崇拜之情又一下上升了好幾層!”
“崇拜?從何說起?”
“因為第一次見到女飛行員,你可比那些男飛行員帥多了。”
“一份工作而已,製服光環。喏,你到了。”
“溫機長,你住在哪裡啊?是不是一會兒要同男朋友約會呀?”
“離這兒不遠,飛揚小區,走先。”
實在是沒勇氣說出自己單身,溫寧一腳油門直衝雲霄。如果再不戀愛,怕是連後輩都會認為自己是怪胎了。一停好車,溫寧從後備箱取出運動裝備直奔健身房。
溫寧無數次試圖把阮爾爾騙過來揮揮汗,但是那家夥唯一的休閑娛樂就是睡覺,年卡辦下來隻來過一回,估計也是為了展示新買的瑜伽套裝而已。結果到了健身房喝了杯水就開始碼字畫畫了,真真是一股清流。
跑步機上熱過身,溫寧徑直走到無氧區,掄起杠鈴一頓操作。
混擼鐵區的多是大老爺們,溫寧混在其中居然絲毫不起眼,要不是胸前二兩肉時刻提醒著,她沒準兒覺得自己更似男人,畢竟能輕松舉起普通男人搞不定的公斤。
剛起身,麥卡冷不定的在身後拍她肩膀。
溫寧嚇一大跳。
“溫機長,那麽巧,你也在這家健身房?”
“好巧,對啊,我一直在這家。”
“那你可以教我怎麽使用這些器械嗎?看上去都有點難嘢~”
“這些都挺沉的,
你先試試這個~”溫寧挑了個最輕的啞鈴遞過去,麥卡伸出皎潔白嫩的手,盈盈握住。哪知小女生手掌滑溜溜的,一個沒穩,啞鈴duang的往下砸。隻聞一聲“哎喲”,周圍的目光全被吸溜了來。
麥卡高挑修長,鼻高眼深,面部微帶異域風情,這幅皮相在南方城市顯得尤為明顯。倒個水的功夫,微信的添加信息便刷刷的彈開。
“我爸爸是維吾爾族,媽媽是漢族,他們很早就分開了。我是大學考到這邊的,在這之前都沒有離開過喀什,對南方很好奇。”
“喏,這麽多人要加你,都不理?”健身房露台外的便利店前,溫寧請受了驚的麥卡喝茶穩神。
“嗨,瞧他們一個個的,臭死了,不喜歡。”麥卡一臉嫌棄,咬著吸管使勁吸溜著檸茶,又道:“溫機長,我對B市一點都不了解,有空了可以帶我逛逛嗎?”
“呃……好吧。”溫寧實在是沒有辦法拒絕雙手托腮的小女孩,又接著說:“我可也是渾身汗臭的健身房一員。”
“女生才不臭。”
通過孫道臨的多路打聽,阮爾爾基本確認了那天見到的背影就是邵東。因為那就是付朝歌治療的醫院,並且正好是在那天辦理出院!
“阿溫,你在哪?大事!”阮爾爾馬不停蹄的給溫寧來電話。
“在健身房。”
“在那兒等我!!!”阮爾爾的聲音幾乎要穿透溫寧的手機。
“那個……不好意思麥卡,我現在臨時有點事情,下次再一起吃飯怎麽樣?”
“……好吧,那下次一定記得約我喲。”
“一定。”溫寧笑道。
這才沒過幾分鍾,就瞅見阮爾爾在樓下朝著二樓露台猛揮手。
“你打算再去一趟北京?但是照孫道臨這麽說,他們已經出院了,線索已經斷了,要從何尋起?阮爾爾,咱們理智一點好嗎?”
“阿溫,我已經盡量保持理智了。這麽些年都過來了,最後哪怕是死也想死個明白。”
“他早就將你忘記得一乾二淨了。他消失在你生活裡十幾年,你瞧瞧你把自己折磨成什麽樣,不人不鬼渾渾噩噩,就為了他?你值得嗎?他配嗎?”
“阿溫,我其實在心裡已經預想過無數種可能性,甚至是他已經死了。如果是死了,那麽他不來找我的原因便能成立。但是現在我知道了他還活著,所以,所以就很不甘啊。”
“放過自己吧,好嗎?”
“阿溫,我以為你是最懂我的。”
“我也以為我是最懂你的,但現在看來不是的,我認識的那個敢愛敢恨嫉惡如仇的阮爾爾早就不知道去哪裡了!”
兩人不歡而散。
年三十這天,阮爾爾醒來已經是中午,硬生生錯過了回家的火車。
昨晚趕稿熬到四點多,編輯部的編輯們個個都是小年輕,都比她能熬夜,催稿頻率高得幾乎能治好她的拖延症。
阮爾爾和溫寧很少起衝突,大多數情況下都會相互謙讓,當然也都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但是這次,溫寧還真真用實際行動抗議阮爾爾的決定,加之這幾天排班排到她,正好消失的乾乾淨淨。
不過是在床上愣了會神,一個多小時就過去了。阮爾爾趕緊起身隨便收拾了一下——是的,這個女人,出門總是一個大行李箱,衣物象征性的帶兩件,除了必不可少的睡衣,剩下的空間是電腦、手繪板、稿紙、顏料以及各類參考資料……趕稿是她這個過年假期的首要任務。
同門口保安大爺道別,大爺關懷的同阮爾爾說:“小阮,回家過年嗎?現在外面可能大塞車哦。”
“我正打算去汽車站,睡過頭了沒趕上火車,嘿嘿。”
“來,這是咱們單位給每家每戶分發的福字,你帶著吧,路上注意安全。”
汽車站人潮洶湧,各種蛇皮袋、牛皮帶、編織袋,扁擔、塑料桶……阮爾爾艱難的行走在其中,好不容易擠上車,周圍全是哭鬧不止的鼻涕小兒和高聲喧嘩的父老鄉親,大巴車上混合著各種返鄉的氣味。阮爾爾給口罩裡灑了幾滴風油精,戴上耳機閉目養神。
走走停停的高速公路,一眼望不到頭的爬行車隊,爹媽的連環奪命call,阮爾爾隻覺自己不像返家過年的,而是去逃命的。往年要不就是搭溫寧的車,不然就是悠哉的乘火車,反正怎麽也不會挨到年三十才動身。而且這一天一點東西都沒吃,除了包裡剩下的幾顆棒棒糖,現在肚子餓的幾乎可以吃掉一頭牛。
“堵在路上了,門衛大爺果然料事如神。”阮爾爾給孫道臨回信息。
孫道臨一個勁的挽留阮爾爾在B市過年,信誓旦旦的保證年初二一定把她送回老家。這才嚇得阮爾爾著急忙慌的收拾東西,哪怕暈車也要忘汽車站衝去。因為其實本來她錯過了火車之後,就萌生出就地過年的想法了。
堵車已經超過兩小時了,本來就龜速前進的車隊這會兒已經開始迎接晚霞。司機甚至打開車門,讓人下車活動筋骨,抽煙聊天,更有其他私家車的車主架起了小火鍋,就地吃起了年飯。
“定位發來,我開車過去把你接回來吧,你願意來我家吃個年夜飯也好,不願意來也行,把你送回小窩,食糧管夠。”
又餓又渴的阮爾爾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內心的柔軟一下子被激發了出來。只是所剩無幾的電量讓她沒法兒再猶豫分毫,把定位發了過去之後,很快手機就懂事的自動關機了。
如果路程順利,這個點應該已經在家裡啃雞腿了。阮爾爾家的年夜飯向來吃得晚,別人家在新聞聯播的時候已經開始收拾碗筷準備看春晚了,他們才開始端菜上桌。隔壁座位的農民工大叔正跟家裡視頻,後座的小妹在同男朋友哭唧唧的通話,還有不知道哪個方向傳來的直播春晚,熟悉的《春節序曲》響起,主持人也出來拜年了。
“快上車,前邊路通了——!”司機把車外的零星乘客喚上車,嗚呼一聲啟動電門——
擦擦擦
擦擦擦
反覆操作了十好幾回,終於垂頭喪氣的回過頭對乘客說:“天太冷,故障打不起火來了,我這就聯系公司讓他們再派車,大家先一起撤離到應急車道等待救援。”
還有比這更慘的年三十嗎?早知如此還不如去孫道臨家過年呢!
野外真冷啊,南方的高速公路多是建在崇山峻嶺間,公路兩邊除了森林還是森林,冷風呼嘯而過瞬間能發出刷刷的呼叫聲。被趕下車的二三十個人蜷縮在路邊,有的哭有的鬧有的罵,也有像阮爾爾這樣一言不發的。
一排排車輛從身邊緩緩駛過,饑寒交迫的阮爾爾暗暗給自己一個交代:如果一會先來的是載客大巴,到家了一定要先吃上是十隻大雞腿!如果是孫道臨……就
嫁給他算了!
阮爾爾心一橫,逆境中的人最容易做出最不過腦的決定。
公路間車輛越發少,天也愈夜愈冷,就連原先哭鬧不止的小孩也在寒風凜冽中睡著,一列人馬飄飄搖搖的倚靠在柵欄邊,也不知昏天地暗了多久,警車和救護車如曙光一般出現,翹首期盼的救援車也緊跟其後,按序停靠在路邊。
乘客家屬一窩蜂的下車認親,剛才一直在通話的女孩子終於盼來了他的男朋友,倆人抱頭痛哭。阮爾爾也試圖在人群中搜尋自己熟悉的身影:男性,瘦高個子,黑色短發……車頭的前燈投射在救援人群中,阮爾爾只能逆著光,緊盯著輪廓尋人。
“小姐你好,請配合我們檢查一下身體。”剛上車坐下,護士小姐姐就拿著聽診器過來了,這裡聽聽那裡測測,阮爾爾的肚子恰合時宜的發出“咕——”的一聲長嘯。
“我給你去拿個麵包牛奶。”小護士說完便起身去去幹糧了,阮爾爾羞的趕緊用圍巾把臉捂住。
“您好,我們是B市交警支隊的,現需核對人數,麻煩您提供一下身份信息。”
阮爾爾紋絲不動。
“女士,請問您是有哪裡不舒服嗎?”
經過短暫的心理鬥爭,阮爾爾微微顫抖,緩緩拿開圍巾。
車上昏昏暗暗的燈光襯的人身影模模糊糊,男性,瘦高個子,黑色短發……這個聲音,這副面孔,她魂牽夢縈的人。
阮爾爾設想過無數次同邵東重逢的畫面,海邊、森林裡、公寓樓下、喧鬧的霓虹燈招牌下……
哪怕她想破了頭,也不會想到是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