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
雪原上,當齊平輕笑著說出這句話來,一切的聲音仿佛消失了。
附近的修行者們,眼神中先是透出迷惘,然後,臉上浮現出震驚的神情。
四境,神隱。
在這個世界上,刨開幾位雷打不通的五境,神隱便已是絕大多數修士,終其一生追求的終點。
饒是如此,數百年來,踏足此境的,屈指可數。
這也是,在喀吉到來後,無人相信齊平能生還的原因,可沒人能猜到,那名“近來”聲名鵲起的年輕天驕。
竟竟已踏入四境。
“怎麽可能?!”
面黃肌瘦,身為劍聖弟子的衛無忌失聲驚叫,再無半點冷漠驕傲。
他心頭第一個念頭,便是不信。
畢竟,他清楚知曉,就在一年不,甚至不到一年前,齊平還只是區區洗髓。
兩個月前,他得知其已踏入三境,甚至可能不止一重時,雖驚愕沮喪,但心頭,仍有些不服。
他同樣也有三境二重修為。
大家不過打平而已。
可今日,他上一秒,還在為齊平隕落而惋惜,下一秒,就發現心中的“宿敵”,已踏足神隱境界。
將他遠遠甩開。
心頭的驕傲,崩的稀碎。
他想質疑,可硬抗法布大巫師一擊,全然無傷,加之喀吉的神態,已經證明了這點。
除了神隱,沒有其余的可能。
“四境他入了四境”紅豆少女呆呆地杵在原地,呢喃著,想起幻境中的經歷,隻覺,雙方越來越遠。
遠處。
雷老也是呆立當場,一時無法相信這個事實,他都如此,何況那些,常年於雪原苦修,與世隔絕的修行者。
“人間又添一位大修士。”一名修士喃喃,問道:“這個齊平,修行了多久?”
“據說,不足兩年。”另外一人說道。
所有人都沉默了,他們甚至有些懷疑,自己到底在雪原修行了多少歲月。
不足兩年,從凡人踏入四境?
這是何等樣的妖孽?
恐怕,只有那幾位神聖領域昔年才可想比吧?
一時間,強烈的震驚衝淡了緊張感,不少人竟生出同樣的,想要返回“塵世”的念頭。
看下外界,究竟發生了多少變化。
而相比於這些人,最為震撼的,還是“獵殺隊伍”。
佘先生如遭雷擊,眼珠幾乎瞪的凸出來:
“怎麽可能?!你一定是用了什麽法子,莫要聽他誆騙!”
他不相信。
或者說,不願接受這個可能。
半空中,懸浮著的法布大巫師同樣不願相信,他怒喝一聲,抓握木杖的手猝然用力。
“哢嚓”聲裡,木杖頂端的寶石碎裂。
那龐大的,環形的圖騰爆發出刺目銳光,又是兩頭狼神虛影鑽出,彼此糾纏,宛若雙龍戲珠,朝齊平絞殺過去。
這一擊,毫無保留。
“跳梁小醜。”齊平蹙眉,站在原地不動,只是抬起右手,凌空一抓。
登時,天地變色。
方圓十裡,天地元氣朝他匯聚,這便是神隱的威能,不再依靠氣海,而是朝天地借力。
那兩條虛影哀鳴一聲,飛速縮小,竟被他抓在手中,輕輕撕碎。
“噗。”法布大巫師口噴鮮血,搖搖欲墜。
他終於確定了對方的境界。
“雪神廟!莫非是雪神廟”
佘先生突然明白過來,“你豈會突然入神隱,定是雪神廟裡悟道所以,此前的風暴,也是你搞的鬼?!”
不,是你家白尊大人搞的鬼齊平懶得解釋。
不過,風暴之所以“休止”,的確是他從內部“關閉”的。
所以,也不算錯。
這句話終於解開了人們的疑惑,恩,雖仍匪夷所思,但起碼有了個解釋。
“一起上。”突然,那名中年蠻人樣貌的神隱戰巫開口。
竟要群毆。
並非無恥,而是他敏銳地察覺到,這個人族年輕人有些不對勁
準確來說,不像是“初入神隱”身上氣息渾厚內斂,這也是他起初沒有察覺的緣故。
而方才齊平顯現出的,與天地溝通的氣象,令他產生了個念頭:
也許,此人並非神隱一重。
而是更高。
說話間,他身上,破爛的衣袍獵獵抖動,青紫色的肌肉上,淺紅色的花紋呼吸般閃爍。
“砰!”
他隻邁出一步,風聲便破碎了,眨眼間,出現在齊平身前,一拳朝齊平砸去。
這一拳,牽引了漫天風雪。
太快了。
圍觀眾人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就見喀吉一拳已然打在齊平身上,可卻沒有血肉崩塌。
齊平的身影,竟如水波般蕩漾開。
虛影?假象?喀吉瞳孔驟縮,本能生出危機感,便要暴退,可卻已經晚了,只見“虛幻”的齊平,邁步主動撞在他身上。
旋即,“齊平”化為了一隻古樸渾圓的小鏡,一口將“喀吉”吞入太虛幻境。
方才的齊平,竟是九州鑒“烙印”的副本。
那真正的齊平,在哪裡?
這個念頭生出的刹那,法布大巫師悚然一驚,突兀燃燒精血,化作一團火光,朝遠處遁去。
“既然來了,便留下吧。”
空氣蕩開波紋,呈現齊平身影,只見他踏空而行,幾步便追上法布。
一手拍擊出去。
一枚金燦燦的“封”字,撐開天地,如大網罩住紅衣巫師。
“不!”佝僂老者尖叫,試圖反抗,卻驚恐發現,所有力量都消失了。
在大境界壓製下,他瞬間跌落凡塵。
“彭!”
連一句像樣的台詞都沒丟出,便化為一蓬血雨,染紅飛雪。
頂級神通,竟這般便死了。
下方,佘先生與兩名妖族神通亡魂大冒,哪裡還有反抗心思。
那蛇妖口噴濃綠色毒氣,滾滾如狼煙,整個人卻化為原形,鑽地遁逃。
那牛妖趴伏在地,化為火焰神牛,朝北方狂奔。
“不告而別,是為失禮,該殺。”
齊平聲音飄來,繼而,一股磅礴可怕的神識,橫掃大地。
兩名神通妖族如遭雷擊,瞬間被震碎識海。
蛇妖凍僵於地底,牛妖轟然倒下,濺起一蓬雪浪。
若說“法布”這種頂級神通,齊平還須全力,這種普通三境,當真是彈指可殺。
當然,若只是一般的新晉神隱,也很難做到這一點。
可他不是。
吞噬了白尊神魂後,按照一代的說法,純以溝通天地之力來劃分,他已堪比神隱二重。
眨眼功夫,三名神通,盡數隕落,看的圍觀修士們心膽巨震,一時呆了。
佘先生更是面色慘白,噗通一聲跌坐於地。
他是兵法大師,自身修為很弱,失去了逃走的動力。
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光,為啥要傻乎乎在這等了兩個月。
然而齊平卻沒殺他,這人還有用,他之所以與一代配合,用計先困住“喀吉”,說到底,還是為了增強“勝算”。
喀吉三十年前便已是四境,雖說到了這個境界,幾十年苦修,也未必能前進多少
但,他不會小瞧敵人。
若二人旗鼓相當,這三名神通,就將成為壓倒駱駝的稻草。
故而,齊平以雷霆手段,先殺三神通,這樣才能放手對決喀吉。
“哢嚓!”
果然,就在齊平連斬三人同時,遠處傳開鏡面碎裂聲,九州鑒鏡面呈現蛛網般裂紋。
一隻青紫色拳頭打出,旋即,一個近乎赤身,肌肉虯結,蓬頭垢面的蠻人走出。
反手欲抓,一代院長卻已操控鏡子,化為流光遁走,傳音齊平:
“這家夥有點莽,你小心。”
淦!
齊平無語,卻不敢大意,沒有囉嗦廢話,他右臂一甩,手腕微沉,自空氣中緩緩拔出戰矛形態的神符筆。
齊平凌空踏步,起初行走,繼而狂奔,槍尖在空氣中犁出尖銳呼嘯。
臨近喀吉,他沉聲低吼,腰身如磨盤,帶動手臂旋轉,手臂帶動長槍,沉重戰矛橫掃。
身前積雪揚起,呈“扇面”,炸開一蓬蓬數十張高的雪浪。
長槍於空中掃出淒厲尖嘯。
喀吉須發飛揚,黃澄澄的眸子宛若雨中大燈,雙臂架在身前。
竟以肢體,硬抗神兵。
“轟!!!”
風聲先被壓縮,繼而爆開,以二人為中心,積雪呈環狀擴散,掀起的雪浪近百丈,遮天蔽日。
“走!快走!”
緣空和尚驚恐大叫,一手扯衛無忌,一手拉紅豆,邁開雙腿朝遠處狂奔。
其余修士,亦如夢方醒。
宛若被海嘯追逐的平凡人,死命狂奔。
四境交手,他們這些人,一個不慎,若給余波掃中,不死也殘。
有跑的慢的,愣是生生被雪浪拍飛,呼嘯著朝極遠處墜落,慘不忍睹。
直到一群人拉開足夠距離,才駐足回望。
只看到,二人交戰處,地上積雪竟消失了。
那上千年的積雪,被吹散,露出覆蓋堅冰的漆黑岩石,宛若成了天然的鬥獸場。
齊平站在一頭,持握暗金戰矛,面無表情,可若仔細看去,能發現他虎口已然崩碎。
正迅速愈合。
“好硬!”齊平暗罵。
這戰巫的身體,不知是怎麽煉的,在碰撞那一刻,其雙臂肌肉坍縮,密度增強千百倍,竟與神符筆不相上下。
要知道,在他晉級後,已經可以完美駕馭神符筆。
“這就是將血肉秘法,練到極致的樣子嗎?渾身堪比天階法器?”齊平想起西南大雪山中,那宛若雕像的巫王。
嗚嗚
風雪漸漸散去,顯露出一道龐大的身影。
喀吉竟已化身三米高巨人,身上不著片縷,青紫色肌肉隆起,整個人,渾身上下,全是肌肉。
凌亂黑發飄舞,咧嘴一笑:“你,很好。”
他沒有在意死去的法布,而是鎖定了齊平:
“我已經好多年,沒有遇到像樣的敵人了,你,很好。”
呸,說得好像你很強一樣,有種去京都單挑啊,還不是苟在雪原齊平嘲笑:
“還好,起碼不像你,說是苦修,可幾十年過去,還這麽弱,我一年多就追上了。”
殺人誅心!
喀吉大怒,臉頰兩側,爬上火焰般的紋路:
“你找死!”
說著,他高高提起右腳,橫著踏出,大地龜裂,擺出武夫的馬步。
然後,他原地跳了起來
左腳抬起,落下,右腳抬起,落下這一幕有些詭異,令齊平聯想起,臉塗油彩,頭戴羽毛,圍繞篝火,舉著石斧跳舞的野人。
喀吉此刻,就如祭祀時“巫師”,原地跳躍,舉止怪異,每一次落下,大地都龜裂塌陷。
跳了幾次,忽地,氣沉丹田,右拳直擊。
這戰鬥風格,與齊平熟悉的神隱迥異。
帶著野蠻味道。
一拳打出,拉出殘影,空氣震蕩,發出低沉嘯鳴,一圈圈波紋蕩開。
繼而,在齊平愕然的目光中。
喀吉的右手,竟瘋狂生長,眨眼間,拉長數百米,直徑不斷擴大,到齊平身前時。
那拳頭已大如山嶽。
臥槽路飛?還是大力水手?齊平驚了,將戰矛橫在身前,砰一聲被砸的滾翻倒飛。
他體表罡氣瘋狂閃爍,皮膚皸裂,如同布滿裂紋的瓷瓶。
又呼吸間修複四境後,斷肢重生能力得到增強。
“哼。”
齊平咬緊牙關,低哼了一聲,翻滾百丈後,止住身體,重新前衝,卻見一隻巨大的拳頭,再次砸中他胸口。
“噗!”一口鮮血噴出。
他轉換策略,嘗試閃避,然而同為神隱,二人的“神經反應速度”近乎趨同,而喀吉的軀體太快了。
齊平無論如何閃避,都無法避開錘擊。
而在遠處的修士們眼中,喀吉的雙臂,已化為一團模糊不清的殘影,漫天都是拳頭,將齊平籠罩其中。
齊平只能竭力,以神符筆與罡氣抵抗。
落入下風。
“那齊平被動了,”一名老修士擔憂:“蠻族戰巫極擅長體術,近戰搏殺,天下第一。如今被拖入其中,難了。”
另外一名修行者也道:
“也不好說,還要看他本命神通如何,比如若是書院大先生在此,便不懼喀吉。”
踏入四境後,一般的術法對其都無效了,大修士多專修本命神通。
這就有了相生相克的說法,比如魚璿機主水行,遇到土行神隱,便被克制。
大先生可化身文字洪流,喀吉的肉體難以起效。
“嘭嘭嘭”
此刻的齊平,當然不知道外界人議論,他臉色難看,竭力抵抗,目之所見,唯有漫天拳影。
“封”字神符效果不佳,齊平只能被動挨揍,然而他卻並未急著用本命神通,而是閃躲間,大腦瘋狂運轉,嘗試捕捉拳頭軌跡。
與此同時,他瞳孔深處,神符筆虛影浮現,正瘋狂勾勒著什麽。
同為神隱,且擁有“回檔”能力,齊平決定借喀吉,錘煉自身,讓有些輕浮的境界穩固下來。
“噗!”
再次噴出鮮血,齊平衣衫已然被染紅,心中一沉,傷勢恢復速度,開始減慢了。
好在,也差不多了。
“喝!”
齊平低吼一聲,抖了抖暗金長槍,真元灌注,朝下俯衝,槍尖爆發出刺目銳光,形成一道半圓形氣界。
“轟隆隆”
一層層環狀氣浪浮現,喀吉的拳頭驀然炸開,血肉崩塌,露出森森白骨。
繼而,白骨碎裂,一節節斷裂,僅余手腕。
手腕繼續炸開,如同被利劍劈開的竹節,眨眼功夫,喀吉一條手臂徹底消失。
然而喀吉卻只是冷笑一聲,肩膀一抖,一條新的手臂,眨眼間生長出來。
齊平心頭一沉。
借力擺脫困境,旋即,他收起戰矛,突然落在地上,將雙手背在身後。
抬起右腳,橫著踏地,微微下蹲,然後輕輕地跳了起來
左腳抬起,落下,右腳抬起,落下。
其節奏,動作,竟與喀吉一般無二。
這是神符筆“複製”的能力。
“他在做什麽?”衛無忌吃驚道。
紅豆呆呆地說:“他好像在模仿”
這樣有用嗎?
人們疑惑,喀吉肉身強大,可以做到以人為兵器,你學著有何作用?有人搖頭,不明所以。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令他們瞠目結舌。
只見,當齊平同樣跳起舞蹈,喀吉的攻擊,竟被他完全躲過了,那漫天拳影,片葉不沾身。
齊平則迎著攻擊,一點點靠近對方。
這時候,才有人後知後覺,意識到,齊平掌握的,是喀吉的攻擊節奏,從而進行完美“預判”。
真的有人可以做到這點嗎?
疑惑中,喀吉停止了無意義的攻擊,他的臉上空前凝重:
“你以為可以躲過?”
齊平也停了下來:“難道不能?”
喀吉笑了,然後,他的身體開始膨脹, 節節攀升,化為十米高,身上肌肉,宛若參天古木盤根錯節的“根須”。
他的每一絲肌肉,纖維,都被意志掌控,達到了“人”的極限。
他的雙眼燃燒起來,氣息與天地相連,宛若與世界融合。
他俯身,宛若史前巨獸,再次打出漫天拳影,雪原大地震動,遠處山巒發生雪崩。
速度更快。
力量更強。
他的每一拳,都能打死一名頂級神通。
的確是與道門、書院迥異的戰鬥方式,簡單、粗暴、可怕。
這一次,饒是神符筆也跟不上對方的節奏,或者說,齊平的這具身軀,無法承受。
“砰!”
“砰!”
“砰!”
齊平身體宛若海嘯中的小舟,風雨飄搖,血肉崩塌,再重組。
期間,他嘗試幾次反擊,雖也打爆了幾次喀吉的手臂,可對方的肉體卻仿佛蘊含著無窮無盡的生機。
無論打爆多少次,都能眨眼複原。
“所以,你的本命神通,就是無限生機?操控到極限的軀體?”齊平明悟。
喀吉揮拳不停,冷笑說道:
“你知道又何妨,你擋得住嗎?”
下一秒,他的拳頭突然定住了,被齊平抬手,硬生生抓住。
然後,他抹了把臉上的血,微微一笑:
“擋不住,但涼國有一句老話,拳怕少壯,我很好奇,你若老了,是否還能揮的動拳頭?”
“什麽?”喀吉突生不安。
旋即,便見齊平輕輕歎了口氣,猛地抬頭,凌亂發絲下,雙眸平靜而滄桑:“時光。”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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