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不只是魚璿機,就連齊平都隱約間,感受到了京都方向,天地元氣匯聚。
要知道,這裡已經距離京都極遠!
發生了什麽?聯想到空寂方才的話語,齊平喉結滾動,有點心虛。
首座與六祖打起來了?因為我?
不……不完全是,這時候,他想起了上輩子讀書那陣,學歷史,書上每次記載大事件,都會專門提一節“導火索”。
如果今夜這一戰記入史書,齊平劫獄,就是兩位神聖領域交手的“導火索”。
當禪宗踏入京都,道、佛兩大宗派,爆發衝突,就幾乎是必然的,只不過,齊平充當了雙方動手的“契機”。
“呵,這算光榮嗎?”齊平自嘲。
只可惜,因為太遠,饒是魚璿機,也看不到具體戰況就是,女道人瞠目結舌,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扭回頭來,突然踢了齊平一腳:
“臭小子,你到底搞什麽?”
她有點懵逼。
之前,塗長老私下找到她,轉達了齊平的請求,讓她今天埋伏在京都外頭,關鍵時刻出手。
魚璿機是個神經大條的奇女子,沒仔細問,便一口答應,還有點躍躍欲試,但她萬萬沒料到,竟會引動神聖領域交手。
“你知道一旦搞出大事,會多嚴重嗎?”女道人凶著臉,叉腰劈頭蓋臉,朝著齊平開噴:“那可是五境啊,打起來是可以抹去京都的。”
齊平一副乖巧模樣,說:“弟子也沒想到啊……”
當然,毀滅京都只是說說,禪宗還指望傳教,道門更不會自毀根基,這也是二人奔赴星空交手的緣故。
不影響凡俗……這是這個世界頂級強者的默契。
待女道人噴爽了,齊平拉住她,說:“師尊,事情還沒結束,送我往北飛一陣。”
魚璿機罵罵咧咧:“老娘就是欠你的……也就看在你給我長臉的份上……”
說著,素白柔嫩的手,抓起齊平肩膀,將他提溜上大葫蘆,朝北方破空飛去。
……
四境速度極快,且持久力驚人,更何況,二人已經走出很遠。
初春的夜風裡,一抹青色流光朝幽州激射。
不知過了多久,二人抵達中州邊界,齊平一陣指揮,降落在一處山坳裡。
甫一抵達,魚璿機驚訝看到,黑黢黢的山坳裡,竟然埋伏著一隊精兵。
身披輕甲,刀劍不離手。
為首的一個,略顯嬌小的身影,正無聊地坐在一張石凳子上。
正是花然。
草鞋少女聽到呼嘯聲,一下躍起,眼睛一亮,笑嘻嘻道:“來了來了!”
軍卒們點燃火把,一下子蜂擁而來。
等看到一男一女,踩著大葫蘆落下,北境軍卒們齊聲行禮:“參見爵爺!”
魚璿機美眸詫異,盯著便宜弟子:“看來你小子在北邊混得不錯。”
她不知道的是,隨著齊平提出練兵之法、三十六計兵書在北方軍中推廣開,那些將領對他心服口服,口稱“軍師”……雖然齊平從沒打過仗就是……
短打扮,頭髮亂糟糟的土行少女看了眼女道人,略覺訝異,還是行了一禮:
“師姐。”
這特麽啥輩分,感覺我一下低微了啊……齊平瘋狂吐槽,但也知道,花然是按照水月真人論的輩分。
他清咳一聲,說道:“這邊沒意外吧。”
花然搖頭,自信爆棚:“我帶兵,能有啥意外。”
齊平疑惑道:“中途沒忘記過來吧。”
他其實最擔心這個。
花然語塞,黑暗下,臉蛋微不可查地紅了下,桀驁道:“別廢話,到底叫我來幹啥。”
她中途的確忘了,好在身邊的士兵們記著。
齊平返回京都時,就是與花然同行,這位頂級神通,負責守幽州南邊關口,後來,他又通過密諜,傳來消息,要她帶人在這邊等。
但沒說具體。
齊平也沒廢話,將大概情況敘述了下,聽得在場眾人目瞪口呆。
在高手如雲的京都劫獄?
還成功了?
這在他們聽來,著實驚悚。
齊平翻手,丟出古樸圓鏡,九州鑒倏然放大,只見鏡中烙印的一個個人影,活了過來,被擠出。
“啊!”
“這是哪裡?”
先走出的犯官們,他們上一秒的記憶,還停留在地牢內,轉眼,就發現置身曠野中。
形容枯槁的張諫之第一個冷靜下來,望見花然,以及那些手持火把的幽州兵,仿佛明白了什麽。
“幽州……我們莫非來了幽州?”
須發皆白的宋太師給人攙扶著,身子骨顫抖,震驚失語。
這就逃出來了?到底如何做到的?
旋即,李桐等鎮撫司錦衣也走了出來,同樣驚愕不已,等望見一本正經的魚璿機,心中大動,心想今夜之事,莫非是道門出手?
一幫犯人劫後余生,亂糟糟一片,齊平環視眾人:
“諸位莫要驚慌,此處雖距離幽州城還遠,但已脫離中州疆域,接下來,將由花將軍保護諸位北上,前往幽州城,與太子殿下匯合。”
因為天軌的存在,在幽州疆域內,花然,以及由北方軍改名成的“幽州軍”,可以接受術法加持。
尤其花然本就是頂級神通,身上佩戴將軍大印,全力之下,可擋神隱。
只要道門首座壓住禪宗,爭取一段時間,足以讓犯官們離開。
張諫之劫後余生,卻沒有欣喜,轉身望向京都方向,淚水橫流:
“盈盈……”
他想著家中女眷,如今自己雖活了,可家眷卻逃不出,只怕會受到更非人的待遇。
其余犯官在驚喜之余,也想到了這個,面露哀戚,更有人慟哭失聲。
齊平見狀,一拍腦袋,笑道:“抱歉,差點忘了,還有一些人要一同北上。”
說著,九州鑒鏡面上,水波蕩漾,浮現出一群女子的身影。
……
……
京都。
阿大帶領大隊禁軍騎兵,奔出皇城大門,只看到夜空中,烏雲匯聚,遮蔽了星空。
他沒有理會,只是策馬疾馳:“駕!駕!”
騎兵揚鞭,朝著教坊司所在胡同建築奔去,不多時,禁軍騎兵抵達,建築中,教坊司的管理者小跑著趕出來,詫異不已:
“將軍們是要……”
他有點疑惑。
來嫖的?禁軍統領可以,但其余軍卒……身份便不大夠了。
當然,若是對方硬來,也沒法子,這麽多龍精虎猛的軍漢,只怕是不講道理的。
心中叫了聲苦也,他為難道:“還請將軍們稍歇……”
阿大將馬鞭捏成一個環,左手牽著韁繩,粗暴打斷:
“犯官家眷在何處?速速帶路!”
管理者愣了下,心說這麽急的嗎,還點名……不過,他畢竟不蠢,很快察覺出不對勁。
這殺氣騰騰的樣子,哪有找樂子的模樣……莫非出事了……他忙點頭,領著一群禁軍往某處走。
阿大下馬,手扶劍柄,領著一群披甲軍卒跟隨。
不多時,抵達一座單獨的院子外,一腳踹開院門,老鴇惶急地跑出來,驚恐萬狀。
等知道要提審犯官女眷,才松了口氣,堆笑道:
“軍爺們早說,人都在呢,在呢。”
說著,她扭著粗腰,領著人抵達一座小樓外,門口還有男人站崗。
聞言,忙從腰間拿出鑰匙,擰開門鎖,卸下鐵鏈,笑道:
“人都在裡頭呢,各位軍爺請看。”
推開房門,昏暗的燈光下,果然看到房間中橫七豎八,蜷縮著許多年齡各異,卻都美貌不俗的女子,似乎都在酣睡。
“起來了!一群賤蹄子,睡死了嗎?”老鴇刻薄地喊道。
然而,那屋中女子,卻仿佛沒聽見般。
披輕甲,戴頭盔的阿大神情一變,突然邁步進門,似感受到什麽,“鏘”的一聲,拔出佩劍,朝地上一名女子砍去。
“啊!”老鴇嚇得驚叫一聲,然而,預想中的鮮血橫飛未曾發生。
覆蓋真元的長劍下,滿屋女子,仿佛被戳破的氣泡,又如同褪色的畫卷,一個個消失了。
轉眼,小樓中空無一人。
阿大面色一白,他來晚了。
……
……
曠野上。
大家閨秀張盈盈,張小姐走出鏡子,先是恍惚了下,便一眼看到了前頭的官員們。
與張諫之對視,父女二人同是一怔,旋即,張家長子難以置信:
“小妹……”
張盈盈淚水簌簌落下,乳燕投林般,奔入父親懷中,身後,還有家中其余女眷,一時間,一家人擁抱在一起。
而類似的一幕,同樣發生在其余官員身上。
抄家後,家族男丁大都關在詔獄,女眷除了太老的,都在教坊司,這時候簡直是一幕大型認親現場,山坳裡一片哭聲,笑聲。
花然給吵得直頭疼,抓起兩團土,塞進了耳朵裡。
魚璿機愣住,用胳膊肘捅了齊平一下:“你這也想到了?”
齊平笑而不語,在前往詔獄前,他先去了一趟教坊司,通過張盈盈,了解了女眷們的位置,旋即,利用催眠術法,很容易無聲無息帶走了這幫人。
同時,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他請一代院長,用神符筆畫了一幅畫,丟在樓子裡。
一代雖然不複當初,當施展一些簡單術法還是輕松的,同為頂級術法的“畫”字神符,可以臨摹萬物。
五境施展,甚至可以手持神符筆,臨摹現實,畫出一座真實存在的,有活人生活的城池,與現實別無二致。
當然,如今的一代,也就能畫個幻象,糊弄下凡人了。
如果不是考慮到,遲早會暴露,且不想給鎮撫司同僚們帶來麻煩,齊平完全可以用“畫”字神符,更隱蔽地救人,但他沒有。
這時候,一群人也都冷靜下來。
張諫之率眾走來,眼神複雜地看向齊平,突然,這位曾經的吏部尚書,內閣大員,高舉雙手,一揖到底:
“武康伯大恩,諫之沒齒難忘!”
其余官員,也都同樣,攜著家眷,深深行禮。
這些人裡,很多當初對齊平看不順眼,甚至,彈劾過他,可此刻,卻都深深作揖,舊日恩怨,再無絲毫,只有感激。
就連名望最高的宋九齡,也都如此,齊平大驚:“太師不可,諸位不可。”
宋太師是個老頑固,這時候沉聲說:
“滴水之恩,該當湧泉,老夫終於明白,先帝慧眼,當初為何選你入東宮,武康伯放心,我等此去北方,定輔佐太子,以除國賊!”
齊平淡笑道:
“諸位,日後還有相見時,此處非談話之所,花將軍,諸公便有勞你了……花將軍?”
花然正抱著肩膀,百無聊賴數星星,齊平喊了好幾聲,才回過神來,歪著頭,從耳朵裡掏出一團泥巴:
“你說啥?”
“……”
行吧,齊平心累,人群中,老熟人李琦也在其中,這時候問道:
“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齊平看了瘦了一大圈的老李,笑了笑:“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好了,婆婆媽媽的,走了。”
花然開口,右腳狠狠踏地,霎時間,地面泥土塌陷下去。
士兵們將諸公護在中間,繼而,這浩浩蕩蕩,數百人,竟一起沒入大地,借助土遁之法,朝北方行去。
真羨慕啊……我的梭子就帶不了幾個人,而且每次載人對方都暈車……齊平羨慕極了。
……
等人走了,抱著肩膀的魚璿機,慵懶地打了個哈欠,說道:
“我們也回去吧。”
齊平要進道院,她是知道的。
然而這時候,齊平卻遲疑了:
“咱就這麽回去?首座和六祖萬一還沒分出勝負,這時候……”
魚璿機翻了個好看的白眼,用一根手指戳了他額頭一下,嗔道:
“廢話,當然不能回京城啊,我帶你在京郊苟一陣,看看情況,等京都裡平穩了,再做行動。”
說著,她拎起齊平,二人坐著大葫蘆,重新朝京都返回。
這次,便不很急了,魚璿機駕駛,齊平坐在她後頭,用雙腿夾緊大葫蘆,有點搖搖晃晃的。
“你摟著我腰。”魚璿機說。
啊……這樣好嗎,齊平遲疑。
“快點,你晃來晃去,我葫蘆都不穩了。”煩躁的聲音。
行吧……齊平伸手,環住了魚璿機的後腰,觸感柔軟,還能嗅到酒氣,突然就有種騎車坐後座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齊平胡思亂想著,就聽魚璿機問道:
“哎,小子,我大概弄明白了,所以你今天是故意搞這麽大的對吧,你就那麽確定首座那個糟老頭子會出手?我知道,他對你格外重視,但你這哪來的自信,覺得他會為你得罪六祖,等等,這不會是他授意的吧,九州鑒都交給你了。”
齊平貼著女司機,魚璿機的長發拍打在他臉上,聞言笑了笑:
“我說我是他弟子,你信不。”
“嘁,胡說八道,想佔我便宜?”
她指的是輩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當初在西南大雪山裡,齊平的確曾與首座以師徒相稱……當然,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經過這一年來,許多事,齊平已無比確定,首座饞自己身子,起碼,對他有所圖。
甚至,為此將一代都送給了他……無論首座是否願意他回京都,都必須出手,這就是沉沒成本了。
如果不動手,非但會損失掉齊平,還會連一代和九州鑒也落在禪宗手裡。
在這場算計中,齊平和景帝心有靈犀,都采用了一樣的思路,就是將自己與一個大勢力捆綁起來,拉對方下水。
這當然有風險,但齊平估算後,覺的風險可控,只要首座今晚出手,那之後就大概率要繼續幫他。
還是那個問題:沉沒成本。
不幫他的話,豈不是白出手了?
“呵,我不管你到底貪圖我什麽,反正債多不壓身,如果這是命運的饋贈,那就讓饋贈來的更猛烈些吧。”齊平心想。
當然,這些就不好與蠢萌的女道人說了。
是的,雖然二人實力差距懸殊,齊平就是個弟弟,但從心智上,他一直覺得自己才是成熟的那個。
魚璿機也沒糾結, 轉而疑惑道:
“就算你篤定老頭子會出手,那最多與六祖打平,景帝呢?這家夥可比死掉的皇帝更果斷,成天捏著玉璽,一旦他出手呢?怎麽辦?”
齊平沉默了下,說:“他不會出手的。”
“為什麽?”
“平衡。”齊平眼眸中滿是冷靜:
“景帝是個外表瘋狂,但實則極為理性的人,他的確想要殺我,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莪的存在,對他是個威脅,可說到底,這份威脅還不夠大,起碼……相比於整個朝局,還不夠。”
“師尊,你讀過史書吧,應該知道,在涼國立國後,才有了書院,一開始,我以為是一代院長想要開宗立派,畢竟五境了嘛,又自創了神符體系,開宗做祖很正常。
可後來……我仔細打聽後,才知道,一代開創書院的原因,是真武大帝,也就是太祖皇帝所托。”
齊平說到這裡,語氣複雜了些。
事實上,他不是“仔細打聽”得來,而是當初在道戰中,入太虛幻境,一代院長帶他雲遊大乾王朝,途徑都城時,說過一嘴。
當時,便記在了心裡。
魚璿機驚訝道:“還有這事?”
騎著大葫蘆的女道人小眉毛皺起:“太祖為啥這樣做?為了‘平衡’?”
齊平點頭:“準確來說,是為了‘製衡’。”
……
今日一更,跌跌撞撞的五月結束了,等下寫個月末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