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
紅布鋪墊的大桌上,紅豆小屁股坐著,清秀的臉蛋上,眼珠大顆大顆落下。
齊平很無奈,這樣顯得我好像個壞人……歎了口氣,他遞過去一顆糖,於是紅豆就不哭了。
只是紅著眼圈看著他。
看著齊平拿起小刀,威脅著衛無忌丟下木劍。
然後,齊平看向了東方流雲,後者甫一觸及他的目光,便是一哆嗦,討好地將龜殼雙手奉上,還用力吸了下鼻涕,露出純真笑容。
“……”
齊平木然地接過,心說不愧是你,可我壓根沒打算搶你的啊。
不過事已至此,他隻好一視同仁,走過去,在白理理委屈巴巴的目光中,搶走了布偶。
然後,忽然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呆毛。
“早想摸了呢。”齊平想著。
白理理感受著那摸頭的手,突然習慣性地歪頭蹭了蹭。
就像是一隻小狐狸。
直到這時候,庭院中的人們才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陳家老奶奶“哎呦”了一聲,撲了上來,疼愛地安撫禪子。
白員外的妻子忙抱起白理理,生怕女兒被打,然後,庭院被喧嘩聲填滿。
……
抓周最終以戲劇性的結尾收場,在那位吃齋念佛的老人發作前,齊平又將搶來的物件,一一原物奉還。
並不是認錯,而是他的目的已經達到。
無論是表現出自己遠超同齡人的特殊,還是對五人的試探。
至於可能引發的爭端,則在私塾先生的調解中未曾發生。
“他只是個孩子。”
齊平充分地享受到了這個身份的紅利與優待。
沒有誰會指責一個僅僅一周歲的孩子,更何況,他還把東西還了回去。
而後,抓周會上發生的事,按照齊平的預想,借由圍觀者的口,開始流傳開來。
一時間,整個青瓦鎮都知道,齊木匠家的兒子天賦異稟。
接下來幾天,開始有聞訊而來的人上門看稀奇。
齊平適度表現出了一個“神童”該有的樣子。
同時也確定了禪子等人的確遺忘了記憶。
此外,還有一個意外收獲。
“按照魚璿機的說法,進入幻境的我們會殘存一些執念,這點從抓周上已經得到了證實,五個人潛意識中都還保留了上輩子的一些東西……
但性格是可以後天培養的,要不要嘗試一下?比如引導他們去追求功名利祿,遠離修行?畢竟興趣這種東西……得從小開始培養。”
齊平盤膝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托著腮幫子,很認真地謀劃著。
……
計劃的再多,都要等長大才能實施。
轉眼間,齊平到了五歲。
這個年紀的孩子已經開始記事,也可以獨自在外頭瘋跑。
齊平用了一些手段,很自然地成為了同齡人中的孩子王,並在展現出了識字上的超絕天賦後,不經意間,做出了一首“詠鵝”。
將私塾先生驚的合不攏嘴。
一時間,齊平五歲作詩的名聲打響,愈發坐實了神童的名聲。
而其余五人,雖要遜色一些。
但畢竟有上輩子打底,也逐漸顯出與同齡人的差距。
尤其是禪子,顯得格外聰穎,是六人裡,真正意義上第一個識字的孩子。
這讓齊平頗為重視,花費了一番心思,將其收入麾下,開始潛移默化地改造對方思想。
如此,又過了兩年,齊平到了七歲。
六人被一起送入鎮上私塾,開始讀書。
大乾已經有了科舉,只是錄取人數很少。
可即便無法高中,多讀書,於日後謀生也大有裨益,故而,讀書這件事,頗受重視,齊平這個五歲作詩的神童,自然被寄予厚望。
可沒人知道,齊平在意的從不是這些。
讓他痛苦的是,這麽多年過去,青瓦鎮上,還是沒有任何修行者的蹤跡。
……
“先生好!”
又一個清晨,當已古稀之年的私塾先生走進學堂,迎來的,是學生們整齊行禮。
“坐。”老先生說,旋即拿起批改後的“作業”,開始點名。
被叫上前頭的學生,或接受表揚,或被先生點出錯處,用那隻令人心悸的戒尺打板子。
這是個體罰盛行的時代,孩子被打了,父母不會來責難,反而會來向先生道歉,說打得好。
竹板折了,會有家長主動幫著做一根新的。
所以,那根戒尺幾乎成了私塾內從六七歲,到十幾歲孩子共同的夢魘。
只有一人除外。
“昨日的考試裡,齊平又是甲上,第一名,尤其是這首靜夜思,文字樸實,卻意蘊悠長,”
嚴肅刻板的老先生捧起最後一份卷子,難得的露出笑容,稱讚了一番,旋即還是稍加批評了句:
“唯一的缺陷,便是立意,你分明從未離開過鎮子,詩句末句,卻是‘低頭思故鄉’……如何想的?”
一時間,學堂內,一道道目光投向靠窗的一張小桌。
窗子是敞開的。
上午的朝陽斜斜將那道正依著桌案,望著窗外出神的俊俏孩童照亮。
七八歲年紀的齊平收回視線。
他的容貌很稚嫩,但氣質卻很容易讓人忽略他的年紀。
迎著同窗們的目光,他平靜說道:
“因為我做了個夢,在夢裡,我不屬於這個地方,我的故鄉在那裡。”
他伸手指了指天上。
同窗們露出或羨慕,或嫉妒的神情。
老先生捋著胡須,微笑點頭:
谷廵“不愧是咱青瓦鎮的文曲星,回答的很好。”
成績優秀的學生,總是更容易受到偏愛。
翻開書本,老先生開始教授聖人經典。
齊平沒有聽,而是將胳膊拄在桌上,托著腮,繼續望向窗外大樹的枝杈,卻失望地發現,那兩隻黃鸝飛走了。
作為優等生,他獲得了上課走神的權限。
“八年了啊,雖然感知中,時間流速的確比外界快,但終究也是過了好久,契機還不出現嗎?真要等到我們的年齡達到適合修行的年紀?十歲?還是十五?好無聊。”
齊平發著呆。
唯一慶幸的是,這麽久過去,他仍舊清晰地記得自己是誰,以及為何來到這裡。
一個上午的課很快過去。
中午時候,老先生離開了,學生們紛紛拿出父母準備好的飯盒,享受午間的閑暇。
齊平終於收回了目光,輕輕敲了敲桌子。
一名名孩童仿佛聆聽聖訓,紛紛起身,捧著自己的飯盒,擺放在齊平的桌子上,滿滿的一排。
“老大,吃我的,我娘今天做的菜團子。”
“菜團子也拿出來?不嫌寒酸,看我娘做了臘肉拌飯。”
“老大,吃我的,新鮮的冬筍。”
一個個孩子湊上來,嘰嘰喳喳獻寶一般,其中自然也有禪子等人。
齊平目光掃了一圈,右手抬起,旁邊,小東方流雲忙躬身,遞上竹筷:
“大哥,筷子。”
“恩。”齊平在一個個飯盒裡,挑揀著夾了幾樣,每個都吃的不多,即便是他很喜歡吃的,也最多隻夾兩次。
這樣,對單個人沒啥影響,但齊平的食譜就很豐富。
“今天的糕點涼了。”齊平放下筷子,看向短發女童,後者目光有些渙散,看著就呆呆的,聞言委屈地說:
“我上午肚子餓,打開吃了幾個,熱氣散掉了。”
“不要有下次。”齊平說。
紅豆點頭,一副逆來順受的受氣包模樣。
孩子們並不意外,知道老大很喜歡欺負紅豆,哦,還有衛無忌,不過那個打鐵的憨憨脾氣倔的很,不招人喜歡。
至於每次考試,都排在第二位的陳流兒……
“小陳,清場。”齊平懶洋洋地說。
模樣俊秋,頭髮剃的很短的禪子“恩”了一聲,指著人群:
“你、你、還有你……留下,其余人去外頭。”
一陣安排下,距離齊平最近的,是他的親信們,比如白理理,東方流雲,禪子。
稍微靠後一點的,是齊平夾了菜的,比如紅豆。
再往外,是普通小弟,比如衛無忌,至於那些不服的,直接被趕了出去。
“咳咳,那我們書接上回,卻說那韋小寶被皇帝封了爵位,下令護送公主朝南邊去……”
齊平清了清嗓子,繼續講魔改版鹿鼎記的故事……
一個是為了拉攏小弟,畢竟只靠拳頭的老大做不長久,而對於這群娛樂極度匱乏的孩子而言,隨便一個故事,都足夠吸引人。
二來,也是為了持續性洗腦,為了杜絕禪子等人修行的念想。
什麽西遊記,封神榜什麽的是萬萬不能講的,也隻好講講韋爵爺的風流生活,才能維持得了生活……
感覺講的字數差不多了,齊平斷了個章,孩子們意猶未盡地離開。
禪子好奇道:“公主就那般好麽。”
齊平親切地摟住他的肩膀,老氣橫秋道:
“女人,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之一,權力也是,財富更是……所以,我們都要努力讀書,去朝廷做官,成為一個韋爵爺一樣的人物。”
東方流雲眨巴眼睛:“成為太監麽?”
“……”齊平指了指大門。
大師兄垂頭喪氣滾了出去。
……
私塾的課約莫下午兩點便結束了。
散學後,孩子們興奮地回家。
齊平獨自一人穿街過巷,來到了青瓦鎮連通外界的那條路旁,爬上了一間荒廢的屋子,孤獨地坐在那湛藍的屋頂上。
靜靜望著那條官道。
開始發呆。
鎮子上的生活枯燥而單調,身體又還沒發育到適合修行的年紀。
齊平除了日常給禪子三人洗腦, 希望掰彎他們的人生目標,也實在沒有其他事好做。
只能日複一日,等待“契機”的到來。
“吱呀。”
忽而,梯子搖曳起來,一個小小的,安靜的身影爬上屋頂,踩著湛藍的琉璃瓦片,坐在了齊平的身旁。
小臉沉靜,頭頂一簇呆毛豎起,五官已呈現出美人胚子的白理理望向齊平,說:
“你為什麽要給大家講韋小寶,可卻告訴我和東方流雲,要修仙?”
齊平躺在斜斜的屋頂上,雙手枕在腦後,閉著眼睛,曬著太陽,沒有什麽表情地說:
“因為那是難而正確的事。”
他睜開雙眼,認真地與女童對視:
“我夢到了,那是我們的使命。”
白理理張了張嘴,有些困惑,正要說什麽,卻聽“撲通”一聲,然後是嚶嚶的哭泣。
兩人對視一眼,爬到房簷邊。
就看到年久失修的梯子倒下,梳著短發,眉眼呆呆的紅豆嗚嗚地掉眼淚,身旁是摔開的飯盒:
“糕點,新出鍋,熱的。”
齊平沉默,突然有點不忍心欺負她了。
……
春去秋來,時間又過去兩年。
轉眼,齊平十歲了。
而就在十歲的某一天,當他再次爬上鎮子的屋頂,抬起頭,望見湛藍的天空盡頭,掠過無數劍光。
“契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