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尾牙宴盧夫人吃得味同嚼蠟。
她謀劃了許久的諸多事情,比如安排陳宓坐在角落上,讓同桌的掌櫃管事去孤立他,敗壞他的心態;
又讓人可以提出年紀的事情,讓大家認為盧伯蘊此人過於孟浪輕浮,當然更加關鍵的是把醉仙樓的虧損問題給揭露出來……
這些她在腦海中演練了一遍又一遍,意在徹底將盧伯蘊搞臭,將陳宓驅逐出汴京城,最後將盧伯蘊徹底排除出家主繼承競爭者的行列之外……
只是這些在陳宓呈上兩本帳簿之後,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天氣很冷,盧夫人卻覺得整個人都悶得快要爆炸了。
宴會還沒結束,盧老太太就先行離開,盧夫人原本想想跟著一起,卻被吩咐說留下來招呼貴賓。
盧夫人只能忍住胸中苦悶,強笑著迎來送往,看到盧伯蘊嫻熟地與叔伯們談笑風聲,再看看盧仲文說著不著邊的話語,便氣不打一處來。
好在邀請來的貴賓都有眼力勁,一個個辭別離開,掌櫃管事們也都一一離去,熱鬧的醉仙樓只剩下一片狼藉。
盧伯蘊與陳宓恭敬的目送盧夫人離開,然後相視而笑。
盧夫人剛剛回到盧家大院,就有奴婢過來。
“夫人,老婦人請您過去。”
盧夫人趕緊整理一下,匆匆趕到盧老婦人的小院子外——她也有許多的疑惑想要問姑媽呢。
“姑母……”
盧夫人慢下來腳步,用孺慕的目光看著盧老太太,聲音甜糯。
雖然盧老太太是她的婆婆,但她一直沒有改變她的稱呼,盧老太太也從來沒有糾正過。
盧老太太的房間不太亮堂,只有角落裡的一盞燈發出亮光,顯得有些黯淡,盧夫人以前也常常說太暗,讓姑母多添幾盞燈,但盧老太太嘴上說好,但依然照舊,平時看著除了暗一點,倒也沒有其他的感覺,但今晚卻讓她感覺有些陰冷。
盧老太太似乎在織毛衣,聞言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道:“楊仙芝……”
盧夫人心中一顫:“姑母?”
——盧老太太向來都是親密地叫她為‘囡囡’。
盧老太太歎了一口氣道:“我一直以為你是盧夫人,沒想到你還是楊仙芝。”
盧夫人驚道:“姑母,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盧老太太伸手拿起放在桌幾上的兩本帳簿,扔在了地上,帳簿落在地上的聲音,在這冬夜裡顯得那麽的驚人。
盧夫人趕緊將帳簿拿起來,在昏暗的燈光下吃力地翻閱,才看了一會,她吃驚道:“分店盈利兩萬三千一百三十二貫?怎麽可能!”
盧老太太呵呵冷笑了一聲:“看另一本。”
盧夫人趕緊翻開第二本,才看了幾頁,就撲通一聲跪下了:“姑母!囡囡錯了!囡囡錯了!”
盧老太太哈哈一笑,笑聲裡殊無半點暖意:“好啊,楊仙芝,我還以為你只是教子無方,沒想到吃裡扒外的能力也這麽強,好啊,好啊!真是我楊會蘭的好外甥女!”
……
客人都走了,堂倌們在下面收拾殘局,盧伯蘊則是讓廚房炒了幾個小菜,硬拉著陳宓,非說要喝幾杯,還拿出自己珍藏的好酒,說是叫什麽六客堂,是他與六客堂的釀酒大師傅專門定製的,珍藏了好些年什麽的。
陳宓也忍不住笑,大宋朝名酒太多了,什麽鳳洲酒、長生酒、黃騰酒、蜒酒、羅浮春、洞庭春色、仁和酒、扶頭酒、花露酒、蜜酒、金盤露、椒花酒、思春堂、鳳泉、中和堂、皇豆春、常酒、雪醅、和酒、皇華酒、愛谘堂、瓊華露……不少於上百種,
不過酒這玩意,其實也不過是那樣。 陳宓前世倒不是不喜歡喝酒,只是他不喜歡喝醉,小酌幾杯倒不是不可以,之前不喝酒,是因為不想與盧伯蘊太親近,今晚盧伯蘊開心,陪上一陪倒也無妨——主要是,今晚太冷,陳宓也有了些酒癮,也想喝一點。
愁人易醉,實際上開心的人也比較容易醉,因為都會不住的灌自己酒。
盧伯蘊知道陳宓克制,也不勸酒,但自己喝起來卻是興高采烈。
“賢侄啊,叔我今天開心啊,我開心啊!哈哈哈哈!……”
盧伯蘊已經有些醉了。
“……那個賤人,仗著是我名義上的母親,仗著是我奶奶的外甥女,仗著我父親寵愛她,仗著自己的娘家有實力……媽的,這些年……嗚嗚嗚……我娘死得早,若是我娘還在,我怎麽會受這麽多的委屈,娘啊!娘啊!……“
盧伯蘊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陳宓站起來,將包間的房門給關上,免得讓下面的堂倌給聽見了。
“……今天這那裡是尾牙宴,這分明是鴻門宴!”
“……那賤人磨刀霍霍, 就想當著所有人的面,將我生吞活剝了,將她那不成器的兒子給扶上去!哈哈,她又如何知道,她有張良計,咱們有過牆梯!……”
“……哈哈,賢侄啊,我從來不服人,但我最服你,哎呀,你這幾招直接將那賤人的圖謀都一一碾碎,哈哈哈,今晚回去,我估計她得跪著求饒,哈哈哈哈!”
……
看著失態的盧伯蘊,陳宓微微笑了笑:“東家,夜深了,我該回了。”
盧伯蘊騰地站了起來,滿臉的酒氣,瞪著眼睛道:“別啊,我還沒有說完呢,再坐會,再坐會,一會我送你回去!”
盧伯蘊說著,手上動作也不放松,陳宓只能坐下來聽盧伯蘊嘮叨。
“……哎呀,賢侄的計謀真是妙極了啊,嘖嘖,食材短缺,你不僅第一時間提醒我大量采購食材,在價格上升之後,又果斷停止營業,將食材給省下來,等到價格繼續推高,這才將所有的食材賣出,我怎麽也沒有想到,有一天賣食材比開酒樓還要掙錢,哈哈哈哈!妙極妙極!”
“……如果是這般也就罷了,關鍵是做帳上你也是一把好手,不僅讓我將總店的食材按照進貨價賣給你,後面采購的食材也都歸於分店的名下,如此一來,雖然總店不掙錢,但分店卻是拿出了兩萬多貫的盈利,哈哈哈,妙啊!
……不過啊,如果沒有你抓住楊泰私賣貨物的把柄,這個做帳方法可能那賤人還要找茬,但這種情況下,卻是只能吃啞巴虧了!
哎呀,可惜啊,若是能夠當眾揭穿他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