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熙寧元年的八月份,隨著中秋節的臨近,汴京城的節日氣氛變得濃鬱起來。
最近的陳宓變得愈加的忙碌起來,自從張載進入政事堂,他的工作便愈加的繁忙起來,而他需要做的事情也更多起來,原本只是陳定做一些秘書的工作,但現在連陳宓都不得不參與進去。
畢竟所謂參知政事,是唐宋時期最高政務長官之一,與之前介紹的同平章事、樞密使、框密副使合稱“宰執”。
除了中書令、侍中、尚書仆射之外的其他官員擔任宰相職位,稱其官名為參知政事,相當於副宰相。
一個偌大帝國的副宰相,當然是非常繁忙的。
當然,正式工作有中書五房負責,但作為國家領導人,生活與工作是很難分得開的,在生活中也是有諸多的事務要處理,不說別的,就說日常的人情往來,這些事情就足夠的繁忙。
自從張載當上了參知政事,他們師徒在東華門街道上的小院子門外,便時常停著諸多的馬車,有時候甚至要排到東華門街道上去。
迎來送往的這些工作,陳定負責大部分,但有些是陳定處理不過來的,便只能由陳宓來處理了,因而陳宓也變得繁忙起來。
陳宓倒是沒有什麽怨言,廣結人緣本來便是他所願意的,官場上的朋友,便是這麽交下來的,也別說別人捧高踩低,官場本身便是這麽現實的,只要自己一直保持著,便會有很多的朋友,但會不會做人,還是會決定你的朋友有多少的。
如此忙忙碌碌的,時間便也過得飛快,轉眼間八月十五便快到了,陳宓收到了曽公亮府上送過來的一張請柬,卻是來邀請陳定兄弟兩個去赴宴的。
陳宓倒是有些詫異,請柬什麽的倒也正常,張載回京後,便一路成為知製誥、翰林學士、現在又入政事堂,自然是現時的政治紅人,雖然不如王安石,但也算得上第二號紅人了。
他們兄弟兩個幫這張載處理一些事情,自然也常常會成為座上客,只是現在曽公亮畢竟是昭文相,如果要談事,一般也是找張載談,如果是要找陳宓,只需使人來叫過去談話便是,何必設置宴會,還是要請陳定一起,這是作甚?
雖然不知道曽公亮要幹嘛,但昭文相有請,他們兄弟兩個也不敢怠慢,趕緊推掉了事情去赴宴。
只是這宴會倒也是沒有出奇,也不算很隆重,反而就像是普通的家宴一般,但曾家的女眷出現得比較多。
曽公亮自己的夫人前幾年已經去世了,曾府上的女眷大多是他兒子們的老婆,他的兒子年紀也都是四五十歲的模樣,夫人們大約也都是一些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了,一個個眼睛中帶鉤子一般,著實有些令人不安。
曽公亮也沒有說什麽,就是隨便聊聊,反而是曽公亮的次子曾孝寬頗為熱情。
曾孝寬的熱情倒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之前陳宓與曽公亮約定張載進政事堂一事成功,之後朝廷討論曾孝寬進樞密院的時候,張載還是給了大的支持的,算是投桃報李了,因而他對陳定陳宓頗為熱情。
只是,還是頗為詭異啊。
陳定陳宓兩兄弟一肚子的疑惑,但也沒有說什麽,等到宴會結束,兄弟兩個回到小院子的時候,都沒有明白曾家的葫蘆裡賣的什麽藥。
好在第二天張載回來的時候揭開了謎底。
“曾相公看上了固安了,想把孫女嫁給固安。“
張載此話一出,頓時令陳定面紅耳赤。
張載頓時感覺有趣,自己這個弟子,以前倒是木訥的,但半年以來,幫著處理引來送往的事情後,倒是改善了許多,雖然不算出色,但中規中矩,倒算是讓人如沐春風的,怎麽臉皮子還是這麽薄。
陳宓卻是釋懷了,原來是這事啊,啊,是了,之前曽公亮似乎有這個意思呢。
不過陳宓卻是忽而警惕起來,說道:“老師,曽公亮要告老?”
張載愣了愣道:“沒有聽說啊。”
陳宓皺了皺眉頭:“那他這番作為是為什麽?”
張載笑道:“這也不出奇吧,固安幫為師處理事情之後,名聲自然也會宣揚出去,固安未來的前程也是不可限量的,曾家想把女兒嫁給固安,這也是正常吧?”
陳宓點點頭,只是他還是覺得裡面估計不簡單。
張載與陳定道:“倒是固安覺得如何。”
張載這麽一問,陳定頓時又害羞了,吭哧了一會道:“學生如今忙碌,又要讀書,又要幫忙老師做事,怕是沒有時間。”
張載笑道:“結婚需要什麽時間,前面求婚訂婚什麽的,交給你父母去做,你隻管結婚,婚後有妻子幫你處理宅子裡的事情,正好解放出來啊。”
陳定還是有些顧慮:“靜安說曾家有什麽意圖,這麽不用擔心麽?”
陳宓笑道:“這個不耽誤的,只要曾家不造反,結婚便不耽誤的,現如今我懷疑地是曽公亮在籌謀著告老辭官的事情,也是,他年紀也大了,基本也不太管事,估計是在為兒孫們鋪路了,現在朝堂裡要麽看王安石,要麽看老師,曽公亮不願意靠王安石,那麽結好老師便是唯一的道路了。”
陳定想了想道:“那我沒有什麽問題了。”
陳定沒有什麽問題,陳宓卻是問道:“曾家有說是誰麽?”
張載點點頭道:“應該是曾孝寬的女兒,好像是叫什麽曾蔚青,是個好女孩,賢良淑德,頗為大氣。”
陳宓奇道:“老師您見過?”
張載搖搖頭:“那倒沒有,曾相公說的,他不至於騙人吧?”
張載覺得沒有問題,陳定自然也沒有什麽問題,他並沒有什麽自由戀愛的想法,於他來說,能夠取宰相家出身的大小姐,那算是高攀了,自然沒有什麽反對的想法,甚至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他都有些神情恍惚,過了幾日之後才算是重新平和下來。
此事對於陳定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影響,但反而對陳宓來說卻是引起了思索。
曽公亮年紀大了,所以得考慮他退下來或者說死後之後的事情,張載雖然要年輕一些,但實際上張載的身體並不是特別好,如果是按照歷史上來說,張載大約是在八年後就要歸西了,這麽一想,陳宓頓時焦慮起來了。
八年的時間,並不足以讓他們這班人成長起來,下一次科舉是後年,也就是說,在張載死之前,他們只有五年的時間,然而五年的時間,對於官場來說,能夠升遷到中級官員的位置已經是了不起了,但中級官員對於官場來說,影響力幾乎等於無。
不過此時焦慮這些並沒有什麽用,現實的困難總是會及時出現。
……
王安石、呂惠卿、曾布、以及外派相度的程頤等人俱都在中書左房齊聚一堂。
王安石高居其上,翻閱了一些資料後道:“你們帶回來的東西都相互交換看了吧?”
眾人都點點頭,程頤看起來有些不安。
王安石點點頭道:“都說說看。”
曾布看了看,然後說道:“參政,卑職先說幾句吧。”
王安石點點頭。
曾布道:“卑職相度京東路,京東路倒是沒有出現太大的問題,出現的問題也可以糾正過來,至於其他的地方,各種情況不同,也有出現一些大的問題,但總而言之,青苗法終究是利民法,這一點卻是需得堅持的。”
王安石點點頭。
程頤也道:“卑職也說說吧,此次去河東路,問題非常大,簡直是讓卑職觸目驚心,地方官員上下其手,看似積極推廣青苗法,但實際上卻是借機盤剝百姓,再這麽下去,即便是尋常年份,農戶也可能會因為貸款而導致破產。”
王安石看了一眼程頤道:“正叔認為該當如何?”
程頤道:“青苗法還是利民法,但需大力整頓。”
王安石點點頭道:“其他人怎麽看?”
呂惠卿站出來的道:“卑職也同意正叔與子宣的看法,青苗法立意是沒有問題的,但執行中需要多加整頓。”
王安石還是點頭:“嗯,這一點毋庸置疑,關鍵是,該如何整頓。”
呂惠卿道:“卑職認為,咱們還是得繼續派出人員進行巡查,專門糾察執行情況,若有作奸犯科之事,立即予以糾正。”
蘇轍卻是有不同意見,他說道:“在下有不同的意見。”
王安石看向蘇轍。
蘇轍道:“從一開始青苗法便先天有問題的,現如今問題叢生,便是源於那些根本上的問題。”
蘇轍這話一出,呂惠卿頓時臉色微變,冷哼一聲道:“哦,蘇檢詳的意思是?”
蘇轍看了一眼呂惠卿道:“青苗法看似利民,實則與民爭利,官府下場放貸,官吏本來便身具優勢,無人可以製衡,這給他們盤剝百姓創設了先天條件,農戶如何能夠不受苦,更別說用常平倉的糧食,若是有荒年……”
“蘇檢詳!”呂惠卿大聲道,“你的意思是,青苗法從一開始便是錯的?”
蘇轍看了呂惠卿一眼,毫不畏懼道:“我便是這個意思!”
蘇轍聲音鏗鏘,如同斬釘截鐵一般的堅定,頓時令在場眾人色變。
呂惠卿被蘇轍這麽一懟,頓時氣得臉色鐵青。
倒也是正常,因為這常平倉法便是他出的主意,若是被條例司一直認為這是個錯誤,搞不好他得為此負責。
呂惠卿寒聲道:“照蘇檢詳的意思,那這青苗法便是害民法,該就此停止下來?”
蘇轍霍然站了起來,也是大聲道:“正該如此!既然知道錯誤,為什麽不改正,對於咱們來說,改正錯誤只是丟掉一些顏面,但對於農戶來說,這可是關乎肚子問題,若是災年,屆時該餓死多少人命,不知道呂檢祥想過沒有!呂檢祥再這麽執迷不悟下去,便是禍國殃民!”
蘇轍此話一出,頓時將呂惠卿氣得臉色發白。
其余人面面相覷。
蘇轍平時被大家排除在外,也並沒多少機會插手這個事情,雖然看起來苦悶,但並沒有如此激烈,大家也都覺得他是個軟柿子,沒想到今日的輸出竟是如此凶猛,這是怎麽啦?
呂惠卿梗著脖子正要反擊,卻見王安石道:“好了,先聽我說吧。”
呂惠卿見王安石出聲,便將反擊的話咽了回去,他以為王安石要幫著他說話,不料卻聽王安石道:“子由所說有道理……”
呂惠卿頓時瞠目結舌,其余人也都是面面相覷。
這是怎麽啦,這是要改旗易幟了麽?
王安石看了眾人的臉色道:“……錯誤存在,咱們不要否認,要仔細思考其中的緣由,變法之事,不能隻考慮咱們的所謂顏面問題,而是要從大局出發,有錯誤不打緊,怕的是有錯誤卻不改正。”
王安石的話算是給這次爭論定了調。
曾布趕緊道:“那要怎麽改?”
眾人都看向王安石,尤其是呂惠卿,臉色有些緊張,若是王安石說廢掉青苗法,恐怕影響最大的便是他了。
王安石斟酌了一下道:“對於如何修改的問題, 我與張財政倒是有過討論,張參政倒是有一些建議,張參政認為青苗法還是好的,不過以常平倉為基礎,以官吏為管理,卻是容易有意外,他建議讓銀行來代管,對於咱們來說,他們有資金,無須動用常平倉,確實可以減少許多的風險。”
呂惠卿接話道:“參政,卑職認為不妥。”
王安石看著呂惠卿。
呂惠卿道:“銀行的人就是一群商人,商人卑賤奸猾,讓他們去管理,卑職怕會出現更大的問題!”
王安石哦了一聲,解釋道:“這個問題張參政也說過,張參政認為銀行執行,官府負責監管,如此執行人與監管人分開,卻是可以避免這等情況發生。”
此話一出,眾人倒是琢磨了起來。
蘇轍眼睛一亮:“如此卻是絕佳,只要官吏無法插手其中,便無法上下其手,但他們可以監管,卻是可以杜絕大多的盤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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