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如何可以!”祝象昭驚叫道。
“此言當真!”郝惟和也是駭然問道。
兩人驚駭莫名,陳宓卻是雲淡風輕的點點頭。
祝象昭拍著大腿近乎哀嚎:“這……這如何使得啊!這是要掘咱們商家的墳啊!
什麽【在官員的約束下擔當貨物買賣工作】,本來當官的就對經商的虎視眈眈,現在還不敢明面上來敲詐勒索,隻敢暗地裡上下其手,咱們最多就是多上點供,還算是能夠掙點錢的。
可要是這麽一來,他們就可以明目張膽的扼住我們的喉嚨,以後哪裡還有活路啊!”
郝惟和雙眼都變得通紅起來,喉嚨都能聽得見絲絲聲:“靜安,消息可是真的?”
陳宓微微一笑道:“你們在江南也算是富甲一方,總不能連這點消息也探聽不到吧,你們回去後,可以好好地探聽一番,便可以知道我所說之真假。”
此話一出,郝惟和與祝象昭便再無僥幸之心。
祝象昭緊緊盯住陳宓的眼睛問道:“靜安,你說我等該當如何,是要抱團反抗王安石麽,不行的話,我們可以號召江南商人一起上書,反抗惡法頒布!”
陳宓瞟了祝象昭一眼道:“你們如果想身死族滅,便這般操作,我就不參和了。”
郝惟和趕緊製止祝象昭道:“象昭兄稍安勿躁,且聽聽靜安的說法,靜安,我一直在猜測你來江南的目的,沒想到這目的是如此的驚人,我們現在已經是五內俱焚,全無半點主意,還望你給指點迷津。”
陳宓倒是頗為意外地看了看郝惟和,這位腦袋倒是清醒,而且這敏銳性也是不錯的。
陳宓沉吟了一下道:“現如今變法乃是朝廷的大戰略,或者說,是變法派佔據了上風,更確切的說,是王安石一派主導,背後有官家的堅定支持,在變法還沒有露出弊端的時候,如果要正面對抗,必將引來雷霆鎮壓。
現在朝廷之中膽敢反對變法的,司馬光去了興安軍、韓琦去了西北、還有其他的,大多去國,這些大佬們尚且扛不住,若如祝老板所說的糾結江南商人上書一事,就是自取滅亡之路而已……”
祝象昭汗出如漿,聽到這裡,深深鞠躬:“多謝靜安提醒,若非靜安,祝家可能因此覆滅!”
陳宓笑著搖搖頭:“若非我告知,你也不會有如此想法……”
郝惟和趕緊道:“靜安,那我們該當如何做呢,這什麽市易法肯定不能讓他頒布,別說一直實行,就算是執行個一年半載,江南也要百業凋零了,江南是我們的家,我們可承受不起這樣的損失啊!”
陳宓搖搖頭苦笑道:“阻止啊……恐怕是很難的……”
郝惟和與祝象昭心下一沉。
郝惟和苦笑道:“當真是不行,若真是這般,那我還是趕緊回去,將各項產業一一分割,趁著別人還沒有聽到消息,趕緊賣了拉倒,以後做個富家翁就算了。”
祝象昭駭然道:“惟和兄,何至於此?”
郝惟和慘笑道:“再不放手,身死族滅都是可能的,何必呢。”
祝象昭被震驚得訥訥不能言,他知道事態很嚴重,但沒想到郝惟和悲觀到這種地步,但他又相信郝惟和的推斷,畢竟郝惟和是有名的儒商,眼光、手腕、決斷都是一流的,甚至有人稱他為神算子,他的判斷如此,那可能局面可能真的敗壞至此了。
郝惟和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陳宓,深深作揖:“還請靜安指點迷津!”
陳宓笑著點點頭:“若是事情不可挽救,我又何必來江南。”
祝象昭一聽,頓時心中生了希望,眼巴巴地看著陳宓。
陳宓道:“硬扛肯定是不行的,比較穩妥的做法是如同郝老板剛剛所說,出售產業,收攏現金,如此肯定是要損失的,但至少保留了火種,等事情過後,再來收拾殘局,說不定到時候還能夠更上一層樓哦。”
祝象昭想了想,臉上露出笑容。
郝惟和卻是皺起了眉頭。
陳宓看了問道:“郝老板覺得不妥?”
郝惟和點點頭:“靜安一定還有更好的選擇是不是?”
陳宓笑道:“保存實力,等江南一片狼藉之後抄底,屆時可以掌控更多的產業,成為江南王也不是不可能,郝老板為什麽覺得不好呢?”
祝象昭也看向郝惟和。
郝惟和搖搖頭道:“靜安,郝家是靠著江南這塊寶地起家的,江南若是落得那般境地,也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夠恢復元氣?
關鍵是,在那種境地之下,有多少父老鄉親會衣食無依死於貧困之中!
江南與其他的地方不同,其他的地方商業凋零,還有土地可以依靠,可這江南地少人多,若是商業凋零,死的人可就多了。”
聽了郝惟和的話,祝象昭臉色隱隱間有些羞愧。
聽了郝惟和的話,陳宓忍不住鼓掌:“郝老板宅心仁厚,令人欽佩啊,范文正公說過,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郝老板從商這麽多年,還能夠保持這等仁心,實在是令在下佩服!”
郝惟和露出笑容:“靜安謬讚了,郝某就是有一點良心罷了,郝某生於江南,若是江南遇此危機,郝某不思與江南父老鄉親一起同舟共濟,卻想著趁機抄底發財,以後郝家如何在江南立足,為富不仁的人,也必將被江南人所唾棄,郝某也是為家族考慮而已。”
陳宓再次鼓掌,這一次卻是為了郝惟和的遠見和務實而鼓掌。
“郝老板是有遠見的,剛剛的選擇,算是一個自保的選擇,但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我還有一個辦法,我姑且說說,你們姑且聽聽。
如果覺得好,那再詳聊,如果覺得不好,出了這門,你們也別在提起,我也是不會承認的,你們若是泄露,那便是與陳某不共戴天了,以後再見便是要見生死了。”
陳宓溫聲說道,但內容卻是讓郝惟和與祝象昭心下一震,心知此事一定是至關重要,否則陳宓不會如此決絕。
陳宓笑了笑道:“兩位想聽嗎?”
郝惟和咬咬牙,大力點頭道:“聽!”
陳宓看向祝象昭:“祝老板呢?”
祝象昭忽然一笑:“我老祝家業是繼承來的,不算個聰明人,但我那死鬼老爹曾經與我說過,一旦有大事抉擇不下,那便以郝惟和馬首是瞻,怎麽也出不了錯的,郝惟和都這麽說了,祝象昭自然要跟從的。”
陳宓詫異地看了看郝惟和,郝惟和苦笑道:“老爺子也是忒看得起我。”
陳宓呵呵一笑:“好,那我便說說吧……正面對抗行不通的,但未必就不能曲線救國,這也是我來江南的目的。
正面對抗,那就是抗拒變法,若是惹惱了官家,君王一怒,伏屍千裡,這是不可取的,但咱們可以給官家一條更好的路以供選擇。
咱們要讓官家知道,盤剝商人能夠得力一時,但卻是竭澤而漁,而與商人合作,卻是利在千秋的事情。”
郝惟和點點頭:“大思路是對的,但該如何執行呢?”
“銀行便是破局的關鍵。”
陳宓說道。
“大宋中央銀行是我想官家提出的計劃,銀行股份機構乃是以朝廷為主,私人為輔,朝廷佔四成股份,六成股份吸納民間資本,包括汴京商人、江南商人,溝通南北,打通南北的資金通道,將整個大宋各地的商戶都聚攏起來。
以後資金將在大宋自由的流通,江南的商人可以北上做生意,汴京的商人也可以溝通江南,以後大家都不再局限於一地一隅,影響力將會大大擴張開來,這對於你們的好處不必我多說了吧?”
郝惟和呼吸一滯。
當然不用多說,江南富裕,但江南四大家都只能局限於南方,地理雖然有運河溝通南北,但人卻分南北。
南方商人想要北上沒有那麽容易,本來南方有諸多優勢的,南方經濟更加發達,各種管理、技術都要勝過北方,但卻是被北方商人壓住不得北上。
若是能夠打通北上的通道,屆時影響力何止上漲十倍?
不過,郝惟和依然還有疑問:“他們能容許我們北上?”
陳宓笑道:“你們是不是都認為天下財富是固定的,你取一瓢,那別的人便少一瓢?”
郝惟和奇道:“難道不是如此麽?”
陳宓搖搖頭道:“郝老板覺得唐時天下財富比之今天如何?”
郝惟和想了想道:“唐朝雖然威視四方,四夷不敢張目,國勢也是秦漢不能及,但若論富有,恐怕還是不及現時的。”
陳宓笑道:“秦不如漢、漢不如隋、隋不如唐、唐又不如宋,這說明財富不是一成不變的,大宋疆域不如秦漢隋唐,但為何如此富裕呢?”
郝惟和想了想道:“大約是大宋對於商業持鼓勵態度,並不壓抑商業的緣故。”
陳宓點點頭道:“這就是原因了,但我想說的不是這個,而是,財富是不斷地在變化的,宋朝能夠比各朝代都要富裕,是因為大宋朝鼓勵商業,所以這塊餅便做大了,大家能夠分得餅便都多了起來,合作便是將餅做大的關鍵。
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發現,江南不止一個杭州,而是有許多的州縣組成,若是大家都以鄰為壑,那麽江南能夠如現在這般繁華麽?”
郝惟和皺起了眉頭想了想道:“怕是不能吧?”
陳宓笑道:“當然是不能的,每個地方的能夠出產的東西都是不一樣的,比如鹽城,最出名的特產便是鹽,可這鹽光是在鹽城出售,這規模根本就做不大,可是鹽城將鹽賣向各地,鹽城便能得天下之利,他們也能夠從各地采購各類物資。
湖州出產絲綢,若只是在湖州當地出售,湖州當地每人都能夠傳絲綢,那又能賣出幾件,但若是賣到外地去,便能得天下之利,得利之後,他們也要買鹽、買米,於是鹽城也得利了。
……以此類推,生意是越多的地域、越多的人口參與進來,那麽規模也就越大,大家能夠做的生意便越多,能夠得到的利益便越大。
所以,南北去除障礙,北方的商人能夠南下做生意,南方的商人能夠北上做生意,溝通南北,這市場規模便陡然間擴大了。
前期雖然同行會有競爭,但多出來市場最終大家還是能夠共存的,也就是說,這天下的財富便會越來越多起來,所以,他們也會歡迎的。”
郝惟和豁然開朗道:“所以,天下財富並非一成不變,參與的人越多,財富的大餅便會越大,大家能夠分的餅便越多!”
陳宓點點頭道:“便是這個道理,這對商人是有益,然而咱們要說服的是官家,或者說是朝廷,在這個過程中,官家與朝廷又有什麽利益呢?”
郝惟和笑道:“經商也是要交賦稅的,越是南來北往,要交的稅便越多,如果南北溝通,規模越大,朝廷能夠收到的商稅便越多!”
陳宓拊掌笑道:“便是這個道理啦,所以啊,銀行要做的便是聯合南北商人,一起來打通南北障礙,不僅要實現資金流通四方,還要將四方的人都聯通起來。
大宋中央銀行在完成前期的積累之後,它的任務是進行基建建設,所謂基建,全名叫基礎設施建設,最為重要的一項便是道路的建設。
阻礙區域之間溝通的便是道路,如果天下各州府道路暢通,那麽各地方的特產都能夠運送出來,各地方也能夠得到來之各地的物資。
比如如今還有許多地方缺乏鹽巴,難道是因為鹽城這樣出產的鹽不夠麽,其實還真的不是,而是因為道路不通,要把物資運進去過於艱難,成本太高,所以導致的物資缺乏。
若是道路暢通起來,天下的物資盡可以進去,那全然不會有這樣的窘狀的。”
郝惟和不由得面露憧憬之色:“若真是如此,郝家的絲綢便可以賣到大宋的任何一個角落了!”
陳宓笑呵呵道:“便是這個道理了,祝老板家裡是做海貿生意的,該當知道這個道理的,海上同行看天氣,只要船能夠到達,等天氣好的時候自然能去,但陸上通行卻沒有這等好事,路不通便是不通,冬天夏天都是去不了的。”
祝象昭點點頭道:“卻是這個道理。”
陳宓點點頭:“所以,我們要讓官家知曉的是,讓商人自由的做生意,比竭澤而漁要來得更加好,而且是好得多,那麽官家便不會允許王安石亂來了。”
郝惟和與祝象昭相互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的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