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驛館。
蘇嘉背著手在隨意地觀看著會客廳中典雅的文玩,他口中嘖嘖稱讚:“杭州還果然是有錢啊,這驛館裡都能夠擺放如此精美的擺件……”
他回頭看了看高踞首位上的王子韶以及站在下首聆聽教誨的瞿洪慶,笑道:“……這杭州裡的貪官也不少吧?”
王子韶似乎沒有聽到蘇嘉的話,而是與瞿洪慶說話。
“……此次南下前,衙內讓我過來看看你,你可有什麽想要對我說的?”
瞿洪慶陪笑道:“鄙人此來兢兢業業的,按照衙內的吩咐,在杭州開設煤餅場,現在快要開業了,除了營業的事情,其余的事情卻是沒有怎麽關注的,烏台如有想知道的,鄙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王子韶斜睨了瞿洪慶一眼,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
瞿洪慶趕緊又賠笑起來,對於王子韶眼中的鄙視,雖然心中憋屈,但卻不敢發一言。
當官的瞧不起下賤的商人,商人又怎敢露出半點的不滿。
“那陳靜安最近在幹什麽,他是不是也在開煤餅場?”
王子韶道。
瞿洪慶趕緊道:“他沒有開煤餅場,杭州這裡只有一個煤礦,便是在杭州梅家手裡,小人說動了梅可嘉一起開煤餅場,自然不可能讓陳靜安插手。”
王子韶臉上露出笑容:“乾得好,那他不可能什麽都不敢吧?”
瞿洪慶趕緊回道:“他辦不了煤餅場,卻是找了杭州府衙的關系,要大修西湖,公文已經頒布了,不日便要啟動了。“
王子韶心中一動,感覺自己抓住了重點:“仔細說說!”
瞿洪慶趕緊道:“日前杭州府衙發了公文,說西湖年久失修,葑草叢生,有賢人陳宓願意出資修繕西湖,根據公文的說法,此次修繕無須攤派、無須徭役……”
王子韶皺起了眉頭:“衙門不出錢?”
瞿洪慶點點頭:“據說都是陳宓出資,不過也有報酬,就是將西湖南側的一塊土地當做回報,以彌補陳宓的付出……”
“啪!”王子韶在桌子上狠狠拍了一下,“豈有此理!這是權錢交易!這是以權謀私!”
“啊?”瞿洪慶愣了愣。
蘇嘉笑道:“土地是何等值錢,何況實在西湖之側,只是清理一些雜草,便將朝廷國土私授個人,這裡面肯定有貓膩,絕大可能便是兩人的權錢交易,以權謀私了!”
王子韶讚賞地點點頭:“景謨說的是……”
他轉頭看向瞿洪慶,冷笑道:“……你說梅可嘉與你合作煤餅場,但你可知道,陳宓開設了一家所謂水泥廠,水泥廠已經在大規模的生產之中,其中大批的原料便是煤炭?”
瞿洪慶吃驚道:“怎麽可能,杭州附近就只有一個煤礦啊,陳宓從哪裡獲得的煤炭,難道是從其他的地方運來的?”
王子韶呵呵笑道:“你覺得可能麽?”
瞿洪慶這麽一想,臉色頓時一白:“不可能,梅可嘉何必騙我,而且衙內的威名他不可能不顧及的!”
王子韶不屑地看了瞿洪慶一眼:“愚蠢!被人哄得團團轉,還以為自己多聰明呢。”
蘇嘉笑道:“陳宓從從汴京調撥來了一批管事,這批管事來之楊、宴、盧各家族,裡面有我們的人,此事知道得一清二楚,煤炭便是來之梅可嘉的煤礦。”
瞿洪慶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梅可嘉這個卑鄙小人!”
王子韶呵呵一笑:“自己愚蠢,便別怪別人耍你。”
瞿洪慶撲通一聲跪下,向王子韶磕頭,帶著莫大的怨恨:“小人咽不下這口氣,還請烏台大人做主!”
王子韶微微點頭:“你想要什麽?”
瞿洪慶恨聲道:“小人想要梅家家破人亡、想要陳靜安聲名狼藉!”
王子韶溫聲道:“本台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佞人,你盡可將梅家做下的惡事、陳宓勾結祖無擇的證據提交上來,本台自然會為你做主。”
瞿洪慶聞言一愣:“小人沒有證據。”
王子韶臉色變冷。
蘇嘉走進瞿洪慶,彎下腰道:“瞿老丈不妨實名舉報梅可嘉、陳宓以及祖無擇私底下私相授受國土之事,剩余的自然有烏台大人查探。”
瞿洪慶吃驚抬起頭,卻看到王子韶冷冷地看著他,頓時背上沁出冷汗,趕緊點頭道:“小人願意實名舉報梅可嘉、陳宓以及祖無擇私底下私相授受國土之事,這些人想要侵佔國土,實是罪大惡極,小人作為有良知的宋人,願意舍命舉報,揭發這等惡事!”
王子韶哈哈大笑了起來,然後親切地將瞿洪慶扶了起來,讚賞道:“怪不得衙內說瞿洪慶是值得信任的,果然如此啊。”
瞿洪慶強笑道:“衙內過獎了,不過小人能力有限,但忠心這一塊卻是小人的固有品質。”
王子韶大笑起來。
蘇嘉也是微笑。
……
瞿洪慶憂心忡忡回到了家裡。
這個落腳地也算是他的家,商人嘛,雖然社會地位比起官員來低,但有錢還是生活得很舒服的,當然這裡比不上他在揚州修的宅子那麽富麗堂皇,但住得還是很舒服的。
憂心忡忡的瞿洪慶到了家裡,看到了鬱鬱寡歡的瞿光秀。
父女兩個相視良久,誰也沒有說話,最後還是瞿洪慶說話了。
“秀,怎麽啦?”
瞿光秀嘴巴一撇,卻是忍不住流下淚來,跟受了委屈的小女孩一般,哽咽道:“爹,臧伊他不理我了。”
瞿洪慶頓時一怒:“他怎麽敢不理我的寶貝女兒!”
瞿光秀本來還是小聲哽咽,但此時卻是放聲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說:“他……他……他說我是商家女,他要走仕途之路,我配不上他!”
瞿洪慶勃然大怒道:“沒想到這臧伊看著淡泊名利,卻是如此勢利的小人,是我們看錯了他了,如此醃臢小人,不要也罷!
秀,你別擔心,等爹爹的生意做到汴京城去,爹爹給你找汴京城的青年才俊去!
一家女百家求,少了他張屠戶,還能吃帶毛豬不成?
你是我瞿洪慶的獨女,娶了你,以後便可以繼承我的萬貫家財……”
瞿光秀停了哭聲,愣愣的看著瞿洪慶。
瞿洪慶頓時意識到自己的比喻不太合適,頓時有些訕訕道:“……我的意思是,不是你配不上他,而是他配不上你!”
瞿光秀有些羞惱道:“爹,你會不會說話啊,臧大哥估計是有什麽苦衷罷了,然後用這樣決絕的話來拒絕我,你說是不是啊,爹?”
瞿光秀眼睛裡帶著希冀。
瞿洪慶心裡暗歎了一聲,斟酌道:“光秀,以後你別與那臧伊走進了,就這樣吧。”
瞿光秀一聽,眼睛頓時清明起來,臉頰上海帶著淚水,但聲音卻是少去了女兒家的嬌嗔,反而帶著幹練:“爹,發生了什麽事情?”
瞿洪慶苦笑道:“我說你這麽聰明,怎麽就看不透呢。”
瞿光秀盯著瞿洪慶道:“爹,發生了什麽事情?”
瞿洪慶低聲道:“京中禦史來了,名義上是來糾察兩浙路官員的,實則是衝著祖無擇來的。”
瞿光秀皺起了眉頭:“是王雱大哥派來的?”
瞿洪慶點點頭:“沒錯,不僅如此,他主要是衝著陳靜安而來的。”
瞿光秀疑惑道:“既然是衝著祖無擇與陳靜安而來,這不是好事麽,關我與臧大哥什麽事情?”
說起這事,瞿洪慶不由得憤怒起來,咬牙切齒道:“那梅可嘉狗賊,明明答應一起對付陳宓,暗地裡卻是偷偷給陳宓的什麽水泥廠提供煤炭,若不是那王子韶告訴我,我還被蒙在鼓裡呢。”
瞿光秀心驚:“所以王子韶要對付梅家?”
瞿洪慶哼了一聲道:“此事你莫要插手,更不要通風報信,若是誤了大事,咱們可承擔不起。”
瞿光秀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道:“好的,爹。”
瞿洪慶道:“我腦殼疼,先去歇息一下,你若是得閑,便去錢莊看看,這段時間可是不太上心了。”
瞿光秀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嗯,好的,爹,我馬上就去。“
說著瞿光秀便去換衣服準備外出。
瞿洪慶露出笑容。
……
梅家號稱半城,實則是也並沒有多麽的張揚,反而顯得低調,圈了大片山林不讓進,但外面的屋舍也只是中規中矩,當然,這是給外人看的,在山林之中,林木掩映之中,那才是真正的華廈豪宅。
不過梅可嘉很少去後面,畢竟他經常要會客,在這裡方便一些。
施彥卿更是不願意去,他喜歡熱鬧的地方,在梅家他願意住在人員嘈雜的前院,閑來無事,便願意去酒樓妓館廝混,便像是時時刻刻都願意與人在一起。
今日也是一般,才剛剛過了晌午,他已經有些醉醺醺了,半躺在前院的躺椅上,曬著午後的太陽昏昏欲睡。
門子進來小心翼翼地搖了搖他,他睜開醉意朦朧的眼睛看著門子,門子逢迎笑道:“臧管事,瞿小姐找你來啦。”
施彥卿眉頭一皺,揮揮手道:“讓她走,說我不願意見她。”
說著便又閉上眼睛,鼾聲立起。
門子苦笑著又將他搖醒,施彥卿怒道:“你這是沒事乾還是怎滴,都說不見不見,你是聽不懂人話不是!你是不是收錢了!”
門子急道:“哎呦,臧管事您可別瞎說,我梅梁鑫行得正立得正,可不是什麽不正經的門子,我什麽時候受過別人的錢!”
施彥卿斜睨著梅梁鑫道:“不知道的叫你梅梁鑫,知道的都叫你沒良心,你收沒收錢大家還能不知道麽?”
梅梁鑫趕緊低聲道:“哎呦,我的大爺誒,您可別亂說了,那瞿大小姐說有急事,天大的急事,必須見到你,與她給不給錢沒關系……”
施彥卿呵呵一笑:“所以給了多少?”
梅梁鑫:“……”
施彥卿笑道:“要我去見也可以,分我一半。”
梅梁鑫爭辯道:“真沒收錢!”
施彥卿閉上了眼睛,鼾聲大作。
梅梁鑫心疼極了,低聲道:“給了十貫,我分你兩貫。”
施彥卿舉起一隻手,五指張開。
梅梁鑫歎了一口氣:“我偶爾還是有良心的,但你卻是真的沒良心,見了我就給你,我也沒有拿到手呢。”
施彥卿笑道:“扶我起來。”
梅梁鑫趕緊將施彥卿扶起來,施彥卿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去,因為就住在前院,沒有多久就到了門外。
施彥卿看到瞿光秀就在車裡,撐開半塊車簾,一臉的焦急,看到他趕緊招呼:“臧大哥,快上來,有要緊事!”
施彥卿走過去,卻是不願意上車,就站在車窗旁邊道:“就這麽說好了,孤男寡女共處一車,不太合適。”
瞿光秀也不多說,而是低聲道:“趕緊離開杭州,也別去汴京,若是想要去科舉,等明年再去,這段時間先避避風頭!”
施彥卿聞言滿臉的醉意頓去,肅然道:“光秀妹子,發生了什麽事情?”
瞿光秀低聲快速說道:“梅可嘉提供煤炭給陳宓的事情事發了, 汴京來了禦史,是王雱派來的,不僅要整祖無擇和陳宓,現在梅可嘉也牽涉其中,估計也是被打擊的對象,你留在這裡太危險了!”
施彥卿大吃了一驚:“此話當真?”
瞿光秀緊緊盯住施彥卿,冷笑道:“臧伊,我愛你,所以願意給你看我幼稚的一面,但你卻是不願意珍惜,你當我當真那麽幼稚麽,真那麽幼稚,我能獨自在杭州掌管一家錢莊?”
施彥卿頓時有些愕然,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拱手道:“感謝瞿小姐冒險告知,此恩德臧伊沒齒難忘,以後必有厚報!”
瞿光秀放下車簾,遮住了施彥卿的視線,車裡卻是傳出聲音:“臧大哥,事情已經傳達,你好之為之吧。”
施彥卿低聲道:“梅老板待臧伊恩情頗重,如此時候,臧伊若是獨自舍他而去,豈不是成了卑鄙小人。”
車輛再次掀開,瞿光秀看著施彥卿道:“愚蠢!”
施彥卿與瞿光秀見過許多次,但今天才突然發覺,原來這女孩子竟然如此秀麗,一下子不由得有些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