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韶,明州苗振案,祖無擇。
這三個關鍵詞連起來,足以讓陳宓心驚。
王子韶,字聖美,太原人。中進士第,以年未冠守選,複遊太學,久之乃得調。王安石引入條例司,擢監察禦史裡行。
換句話來說,這是王安石提拔的人。
至於明州苗振案,則是前段時間發生的。
明州知州苗振在任時就有貪腐行為,不時為人所知。
前段時間有人向朝廷檢舉苗振徇私枉法、貪汙錢財。禦史王子韶奉命視察兩浙,查問明州知州苗振,果然一查一個準,而且禦史王子韶還從苗振口中拿到了供詞,說當時祖無擇在三司判官任上曾接受過他的賄賂,於是成功將祖無擇拉下水。
面對如此情況,陳宓是如何都坐不住了,立即趕到府衙求見祖無擇,好在天色還不算太晚,祖無擇還沒有安歇,但見陳宓深夜到來,卻是有些吃驚:“靜安看起來臉色頗為糟糕,可是出什麽事情了?”
陳宓一把抓住祖無擇的手臂道:“老前輩,你可知糾察兩浙路禦史王子韶來了?”
祖無擇摸了摸腦袋道:“這個也是正常吧,禦史裡行糾察天下,也算是慣例了。”
陳宓沉著臉道:“王子韶是王安石提拔的,且是從明州過來,我收到消息,說明州知州苗振供出老前輩曾經收受的賄賂,王子韶這是衝著您來的!”
祖無擇驚道:“哪裡有此事!苗振誤我!”
陳宓見祖無擇驚得手腳震顫,趕緊安撫道:“老前輩莫要慌,事情還可挽回。”
祖無擇已經快要哭了:“主要是衝著我來,我不死也要脫幾層皮啊!”
陳宓抓住祖無擇的手臂道:“老前輩,不慌,現在王子韶還沒有來,咱們可以未雨綢繆,先做些準備!”
被陳宓這麽一提醒,祖無擇總算是恢復了幾分清醒,趕緊道:“這苗振在撒謊,老夫並沒有收過他的上供,而且其他的人我也沒有收。”
陳宓點點頭:“其他的呢,比如說一些將公款接濟部下,或者說出行超規格等等事情?”
祖無擇苦笑道:“這些大家都有吧,也不是我一個人這麽乾。”
陳宓點點頭,低聲道:“小子聽說老前輩在杭州有個相好的……”
祖無擇瞳孔頓時擴大,鼻翼翕張,呼吸變得沉重起來,他盯著陳宓道:“你怎麽知道?”
陳宓苦笑道:“有些風言風語,恐怕王子韶也會探查到。”
祖無擇深深吸了一口氣,斷然道:“老夫沒有做過!”
陳宓看著祖無擇的眼睛,輕輕吐出三個字:“薛希濤。”
祖無擇臉色大變:“胡說,老夫與她只是君子之交!”
陳宓點點頭:“也就是說,老前輩還真的是認識她?”
祖無擇苦笑道:“認識,甚至我們算是相互仰慕,但她畢竟是官妓,官員與官妓私通,那可是大罪!
這種大罪老夫可不敢觸犯,所以雖然有接觸,但不過是發乎情止乎禮,絕對談不上私通的!”
陳宓點點頭道:“如此甚好,不過晚輩有一事不明,老前輩遠在杭州,與王安石變法也沒有發表什麽意見,為何他要往王子韶來查您呢?”
說起這事請,祖無擇有些咬牙切齒起來,道:“老夫與那老匹夫有隙!老夫來杭州之前,在通進銀台司與那匹夫共事過。
那匹夫道貌岸然,總是清高自居,對諸多事情總是有許多的牢騷。
不過老夫與他的矛盾主要是因為潤筆費的事情。作為知製誥,我們主要負責解釋及下達皇帝的詔令。
按照慣例,被皇帝封贈的官員在接受詔書時會給下達詔令的官員贈送錢物,作為“潤筆費”,這本來便是允許的,但那匹夫卻是偏偏看不過眼。
有一次,某地方官給銀台司“潤筆費”,恰逢他母親去世,他推辭不過,就將“潤筆費”架到公堂的大梁上。
也怪老夫,當時認為王安石是故作姿態,有沽名釣譽之嫌,便取下“潤筆費”用作銀台司的公費開支,此事估計得罪了他……唉,這又是何必呢!”
祖無擇頗為懊惱。
陳宓卻是有些哭笑不得,原來是這般回事,估計事情還不如祖無擇說得這麽輕松,估計祖無擇還嘴賤諷刺了王安石,才會讓人憋著一股氣在。
不過這未必是王安石指使的,有可能只是王子韶為了逢迎王安石,所以才來查祖無擇的,當然,也有可能是王雱搞得鬼。
但無論如何,祖無擇終究還是得保的,先不說祖無擇本來就沒有什麽問題,就說目前收到的消息來說,人家未必就是衝著祖無擇來的,可能還是衝著自己來的,若是祖無擇陷進去,有可能將自己也給牽扯進去,別懷疑王子韶這樣人的構陷能力。
陳宓吩咐祖無擇道:“老前輩,此事您先定住氣,晚輩會將此事與家師寫信告知,如果王子韶找上門來,您該說的可以說,但有些事情卻是千萬不能承認的,薛希濤那邊我會去處理的。”
祖無擇驚道:“靜安?”
陳宓笑道:“放心,晚輩不會傷她的,相反,晚輩若是不救她,她就死定了。”
祖無擇仰天歎息。
陳宓說得沒錯,大宋朝不殺士大夫,但官妓殺了便殺了,嚴刑逼供之下,薛希濤哪裡能夠頂得住,到時候頂不住,肯定要攀咬自己的,若是扯上這事情,自己……
祖無擇歎息道:“靜安,如果可以,請不要傷害她。”
陳宓點點頭:“前輩請放心。”
之後兩人又溝通了一些事情,然後陳宓趁著夜色悄悄離去。
陳宓回到客棧,檀希程兩兄弟迎了上來。
陳宓沒有停下腳步,說道:“到書房說。”
進入書房,陳宓問道:“說說。”
檀希圖道:“二郎,報信的人叫香椿,與她在一起的,是一個叫蘇念卿的女子,兩人就住在東青門外的菜市橋,我探聽過,兩人似乎是從汴京城而來……”
陳宓聞言一愣,一會輕輕笑道:“我大約知道是誰了。”
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
天氣漸漸暖了,菜市橋漸漸有人播撒了種子,蘇念卿也笨拙得跟著一起犁地、將泥土攏成土龍,然後將種子播種上,不過她們兩人力弱,一畝地都不知道要耕種到什麽時候。
附近有些單身的無賴子,天天來晃悠,時不時嘴巴上就要調戲一番,說什麽小娘子自己乾活多累人啊,不如嫁給他,以後就在家裡好好洗衣做飯,這等粗重活還是交給男人來做比較好之類的。
蘇念卿卻是不愛搭理他們的,香椿卻是潑辣,與之對罵也不落下風,有時候無賴子被氣急了想要動手,與香椿交好的鄰人卻是要出來打抱不平的。
香椿對此是頗為得意的,時不時還要教育蘇念卿:“姐姐,這等無賴子,就不能給好臉色看,還有啊,出門在外,一定要結交朋友,你看,要不是我結交了這麽多的朋友,咱們可要被欺負了……”
“請問是蘇念卿蘇小娘子麽?”
有清澈的聲音傳來。
香椿一聽頓時寒霜罩面,張嘴就罵道:“又是誰家的無賴子啊……嗚嗚!”
她還沒有罵出聲,就被蘇念卿給捂住了嘴巴,因為匆忙沒有洗手,香椿甚至嘗到了泥土的味道。
“呸呸!姐姐你……”
卻聽蘇念卿溫聲道:“蘇念卿見過二郎。“
嗯……二郎?
是那個負心漢!
香椿猛地轉過頭,果然田埂上站著幾個人,最前面的那個身著月白色長衫,帶著溫暖的笑容,當然在她眼裡看著那笑容是可惡的,但是……真好看啊!
陽光之下,翩翩少年的皮膚如同會發光一般,如同溫潤的明玉一般,兩顆瑩瑩的眼睛,如同黑色的寶石一樣,些許春風吹拂,將他的長衫撩起……
香椿覺得此時此刻的自己變成了詩人,因為看到了此時的陳靜安,她的心中蹦出了一句詩——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此時的香椿呆愣了,直到陳宓笑著與她打招呼:“你便是香椿吧,謝謝你的傳信!”
私下裡一直罵陳宓是負心漢的香椿,聽到陳宓與她打招呼,卻是頓時面紅耳赤起來,低下了腦袋,雙手捏著衣角,眼睛盯著新翻開的泥土,似乎那裡有非常有趣的東西一般。
蘇念卿笑道:“二郎,這裡不是待客之處,不如到家裡坐坐吧?”
陳宓看了一下周邊已經播撒好種子的土地,又看了看這荒蕪的一畝地,笑了笑道:“無妨,你這地還沒有翻完,再等下去就趕不上農時了。”
說著陳宓將長衫解下遞給了盧仲文,又脫下了鞋子襪子,挽起了褲腿便往土裡趟,蘇念卿頓時有些著急道:“二郎,這地髒,冰融化沒多久,還帶著水呢,涼!”
陳宓笑道:“這有什麽,在老家的時候,我也是種地的,來,把鋤頭給我。”
蘇念卿被陳宓這麽一說,情不自禁地將鋤頭遞過去,陳宓拿過來,便揮動鋤頭幹了起來。
盧仲文見陳宓下地,也想跟著下,卻被檀希圖給拉住了,笑道:“我來吧,我是種莊稼的一把好手,哥你看好,我下去幫忙,反正鋤頭只有兩把。”
檀希程笑道:“好。”
陳宓將蘇念卿以及香椿都趕上了田埂,自己與檀希圖兩個人揮動鋤頭,努力地翻土。
這兩人都是壯漢,翻起土來自然是快速,日上中田的時候,已經是翻得差不多了,又稍微修整了一下。
陳宓笑道:“好了,也差不多了,回去吃飯吧,下午再過來播撒種子就好了。”
蘇念卿早就回去做飯了,反正屋子就在旁邊,不怕陳宓認不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