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三月底,天氣終於漸漸暖和起來了。
比起汴京,杭州畢竟更靠南一些,天氣上自然是要更加暖和一些的。
陳宓換上了稍微輕薄一些的衣服,將自己給拾掇起來,今晚他將去參加杭州府衙組織的所謂勸農會,實則是目的主要是給他創造一個與梅可嘉會面的機會。
陳宓在檀希程兩兄弟的護佑下來到了府衙,勸農會便在府衙中舉行,人算是不少,陳宓進入到府衙裡面,便看到諸多豪紳,鄔宗賀也在其中,見到陳宓趕緊湊過來:“靜安,你來了。”
陳宓笑著打招呼:“世伯這麽早就過來了?”
鄔宗賀低聲一笑:“早些來也好。”
陳宓笑了笑,中國生態畢竟還是有些特別的,地位低一些的自然得早早到來,否則被人說是蔑視他人,可是得罪不起的。
祖無擇還沒有到來,鄔宗賀便一一給介紹道:“那邊扎堆聊天的,就是當地的士紳,這幫人都有大量的土地,所以今日勸農會將他們請來了,應該是想要督促他們快些補種,免得誤了農時之類的。
當然啦,他們雖然有土地,但不耽誤他們做生意的,他們或者是航運、或者是礦業、或者是鹽業,各個身家殷實著呢。”
陳宓笑著點點頭,這些人明面上就是士紳,家裡有讀書人,但有土地也插手商業,這是宋朝人的基本操作罷了。
外面有幾個人進來,鄔宗賀趕緊低聲介紹道:“那個便是梅可嘉了。”
陳宓抬頭看去,進來了五六個人,當頭的是一個身材瘦長面色陰鷙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梅可嘉了。
“他身邊的幾個人都是誰?”陳宓低聲問道。
鄔宗賀低聲道:“在梅可嘉身邊的那個叫瞿洪慶,是源仁錢莊的東家……”
陳宓眉頭一掀:“他便是瞿洪慶?”
鄔宗賀驚訝道:“靜安竟然認得他麽,他是揚州的,因為在杭州開了源仁錢莊的分部,這才出現在這裡,旁邊的那個女孩子,是他的獨女瞿光秀,幫著他坐鎮源仁錢莊呢。”
陳宓這才注意到裡面還混雜一個女子,那女子年紀不大,但看起來確實頗為機敏。
鄔宗賀道:“靜安,你想要說服梅可嘉,可得注意他旁邊的那個年輕人。”
陳宓哦了一聲,注意到梅可嘉身邊跟著的年輕人,那年輕人身量頗高,雖然不及自己,但估計也相差不大了,相貌看起來頗為英俊,但給人的觀感不是很好,總是有些玩世不恭的感覺。
“……此人叫臧伊,據說是漣水臧家的,來杭州遊歷,現在給梅可嘉當幕僚,梅可嘉對他很是信任。”
陳宓皺眉道:“臧家?”
鄔宗賀笑道:“漣水臧家我倒是聽說過,似乎是五代時候從山東來的,據說祖上是唐朝時候的臧懷恪將軍一脈的,當然這些也不知道真假,不過倒是出了不少的人才。”
兩人低聲說話,瞿洪慶眼尖看到了,低聲在梅可嘉的身邊說道:“梅老板,那邊與鄔宗賀在一起的年輕人,估計就是陳靜安了。”
梅可嘉看了一眼,呵呵一笑:“倒果如傳說那般俊秀無匹!”
瞿洪慶還沒有說話,一直將眼光放在臧伊身上的瞿光秀便道:“聽說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可這年輕輕的,卻一副老夫子做派,真是令人作嘔!”
梅可嘉笑了笑道:“光秀侄女喜歡什麽樣的才俊,梅伯伯可以給你介紹啊。”
瞿光秀眉目一轉笑道:“光秀最是欣賞灑脫不羈的男子,梅伯伯若是有此等男子,盡可介紹給侄女。”
梅可嘉看了一眼臧伊,笑了笑點頭:“嗯,梅伯伯會注意的。”
他轉頭與臧伊道:“今天老夫與你瞿伯伯可能會見不少人,你要多照顧一下光秀侄女。”
臧伊懶散一笑:“知道了。”
瞿光秀眉目生喜。
梅可嘉算的是來的人之中分量最重的,他既然來了,祖無擇也很快就來了。
祖無擇豪放大笑:“諸位賢良紳士俱都來了,今日勸農會則是可以開始了。”
“府尊請吩咐。”
沒有人敢對一府之尊掉以輕心,雖說大宋朝這個畸形的官製架構中,還有轉運使這樣凌駕州府之上的官員,但縣官不如現管,誰也不敢當真蔑視這滅門的府尹。
祖無擇春風拂面一般,笑著與大家宣講了勸農之事,督促大家趕緊補種之類的事情,之後便賜下一些粗糙的吃食供大家享用,大家也不想吃這等粗糙的糧食,只是意思了一下,這種勸農會大多每年都會有,不過就是知府將大家找來,宣誓一下他的存在感,認個臉,以後需要大家做事的,也好說話罷了,大家也不當成一回事。
果然,祖無擇與各個士紳都幾句聊了聊,便算是走過了流程了,自己進了後衙。
鄉紳們也不在意,也難得湊得這麽齊整,大家紛紛相互攀談,尤其是梅可嘉,更是被人圍著說話,至於陳宓,卻是沒有什麽人過來問候,畢竟都不太認識嘛,加上陳宓年輕,都以為是誰家的晚輩罷了。
不過陳宓倒沒有著急,因為一會祖無擇會給他安排這麽一個機會。
果然一會祖無擇派人來找他,帶著他去了簽押房,然後一會梅可嘉也來了。
梅可嘉滿臉的陰鷙盡去,春風拂面一般笑著:“府尊近來無恙否?”
祖無擇笑道:“無恙無恙,此次不是老夫找你,這我這晚輩找你,你們聊你們聊,我還有點事情,先去處理處理。”
說著祖無擇就自顧自走了。
簽押房中便只剩下梅可嘉與陳宓。
陳宓先開口了,拱手作揖笑道:“在下陳宓陳靜安,見過梅老板。”
梅可嘉笑著道:“陳世兄果如傳說中那般氣度過人,還以為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這一見面卻是令人驚豔啊,陳世兄果然是大宋朝人樣子。”
陳宓微微一笑,這梅可嘉一見面便拿著他的樣貌說事,關於其余的卻一概不說,估計是在說他是繡花枕頭?
不是很友好,但陳宓不在意。
陳宓說道:“今日之會,是在下求著祖老前輩發起的,真實目的便是為了此刻。”
梅可嘉哦了一聲,並沒有驚訝,點點頭道:“陳世兄有何指教?”
陳宓面容嚴肅起來,說道:“梅老板,您可知梅家表面看著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實則上已經到了山窮水盡之時,再往前便是萬劫不複之境?”
梅可嘉一聽,頓時嗤嗤笑了出來:“陳小友,老夫聽你說做得一手好詩詞文章,還擅長經營,還以為你不是尋常人呢,怎麽今日說這樣的話,是將老夫當蠢人麽?”
陳宓呵呵一笑:“看來梅老板是真的不知道啊。”
梅可嘉呵呵一笑:“陳世兄,你有話便請說,別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那些神神道道的話騙一騙村夫愚婦也就罷了,拿來消遣老夫,是不是忒瞧不起人了。”
陳宓笑著搖搖頭,誠懇道:“在下沒有這等心思,梅老板且聽我說。
此次來杭州,在下便聽說杭州有梅半城,我在汴京時候,只聽說過錢王世家,卻沒有聽說過什麽梅半城,好奇之下,便打聽了一番,沒想到,所謂梅半城,只不過是一介商賈罷了……”
聞聽此言,梅可嘉臉色頓時變得陰鷙起來:“商賈便又如何?”
陳宓頓時自感失言,趕緊道歉:“梅老板切勿誤會,在下不是瞧不起商賈,若真是瞧不起,在下也不會去接觸不是?
我的意思是,若只是尋常商賈也就罷了,尋常商賈掙些錢,好日子也可以過得有滋有味。
但到了梅老板這般資產,一介商人卻被稱為為梅半城,那好比一個三歲娃娃,手持黃金,在鬧市之中行走,誰都會起心搶奪了。”
梅可嘉臉色微微一變,但轉瞬間便恢復如常,說道:“哦,那該當如何?”
陳宓笑了笑道:“當然是督促子弟努力上學,考個進士庇佑門庭啊。”
梅可嘉呵呵一笑:“若有那般簡單,梅家豈會等到今日?”
陳宓一笑,當然不簡單啊,若是那麽簡單,還需要自己來說。
陳宓道:“其實今日來找梅老板,倒不是為了別的,就是在下接了祖前輩的任務,心中沒底,想請教請教梅老板罷了。”
陳宓從懷裡拿出已經蓋了章的公文遞給了梅可嘉。
梅可嘉一看,倒是有些意外:“這便是全部的協定麽?”
陳宓點點頭:“都在這裡了。”
梅可嘉吃驚道:“修繕西湖,不得填上幾十萬貫,就拿這塊葑草叢生的沼澤地來彌補虧空?”
陳宓點點頭。
梅可嘉嘖嘖搖頭:“老夫還以為名揚汴京的少年郎多麽的厲害,竟然如此的昏聵,這沼澤地又能值幾個錢,耕種不得、放牧不得,拿來又有何用?”
陳宓笑道:“這塊地離臨安城這麽近,出了錢湖門再走一段就到了,等西湖修起來變好看了,到時候大家都願意去,這裡便可以修酒樓瓦舍,可是大生意呢。”
梅可嘉笑了笑:“那就祝陳世兄發大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