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敲開了歐陽修家的門,而這扇門已經深深關閉上許多天,許多人來都要铩羽而歸,但卻為王安石而打開。
歐陽修歎息道:“介甫,你不該來的。”
王安石道:“別人要避諱,但安石卻是不該避諱的,而且,先生高風亮節,又豈能乾出那等齷齪事,不過是小人作祟罷了。
今上目光如炬,定會看穿小人之伎倆,怕是不日就會有處置。”
歐陽修只是冷笑:“希望如此,只怕是有人不希望老夫回去罷了。”
王安石默默無言,這話有些過了,歐陽修在說誰,雖然沒有說明白,但指向卻是很明確的。
歐陽修呵呵擺擺手:“算了,不管這些了,老夫年紀也大了,本就想隱退了,倒是介甫你,此次回來,該是大有可為啊。”
王安石點點頭:“也該出來做一些事情了,先生可有指教?”
若是之前,歐陽修必定興高采烈指點一番,他是極看好王安石的,之前便有“付托斯文”的意思,可惜王安石卻志不在此。
那時王安石剛剛解除舒州通判之職,正在汴京等待新的任命。
當官八年,他漸漸成為士林中頗富傳奇色彩的人物。
按照朝廷的規定,凡進士高第者,為官一任之後,即可獻文要求參加館閣考試。
館閣之職,最重文才,一經入選,便已躋身社會名流之列,雖然沒有實權重任,卻是一般文人最為向往的清要之職,也是仕途發達的最佳捷徑,許多高官都由此得到快速升遷。
王安石卻似乎全然漠視這個人人看重的機會,恬然自退,在偏遠的地方從縣令到通判,連續數任都沒有主動申請召試館職。
皇祐三年,在宰相文彥博的極力推薦下,朝廷特旨召試,王安石卻以祖母年老、家境貧困為由婉言辭謝。
一個下級官員竟然如此淡然地謝絕朝廷的美意,這使朝野上下無不對他充滿了好奇。
由於曾鞏的多次介紹,歐陽修對於王安石其人其文早已有了較深的了解,慶歷七年,他曾托曾鞏轉達自己熱切的期望:
歐公甚欲一見足下,能作一來計否?胸中事萬萬,非面不可道。
而王安石也曾表示“非先生無足知我也”。
彼此交相慕悅,只是當時各自遊宦一方,無緣相見。
多年來,歐陽修奮發努力、篳路藍縷,就是要掃除韓愈逝世後二百年間文壇叢錯的枯藤野棘,創造一個新的文學輝煌時期。
然而他深感壯心猶在而年華老大,於是把希望寄托在年輕一代的身上。
王安石的出現令他眼前一亮!
這位個性獨特的臨川才子似乎有一種一往無前的氣概,令他激賞不已,他覺得王安石不同流俗、甘於寂寞、獨守古風,具備了成就偉大事業的重要人格素質。
歐陽修滿懷熱情地“付托斯文”,希望王安石能繼他之後成為新一代的文壇盟主,領導宋代詩文革新運動健康發展。
可是,王安石卻志不在此,寫詩婉拒。
那時候的歐陽修充滿熱情,但此時的歐陽修卻是心灰意冷,王安石心下歎息,便將政壇之事撇開,與歐陽修閑聊一些在外面見識的新鮮事。
果然歐陽修還是願意聽這些,一邊吃喝一邊聊得開心。
這段時間歐陽修一直閉門在家,對於外面的事情也不太關注,王安石便說起陳靜安的事情。
“先生這段時間閉門不出,恐怕是沒有聽說過陳靜安這個年輕人吧?”
王安石道。
歐陽修搖搖頭:“陳靜安……是哪家的子弟,老夫倒是第一次聽說。”
王安石笑道:“這陳靜安名陳宓,並非是汴京人士,乃是衢州人,也就是這半年來京城。”
歐陽修卻是奇道:“是來趕考的麽,可科考早就結束了啊,難道要在京城遊歷,可這也太早了吧,下一次還是在三年後呢。”
王安石搖搖頭笑道:“說來卻是有趣,這陳靜安並非來趕考,是為尋父而來,其父親叫陳年谷……”
王安石本不是饒舌之人,但為了逗歐陽修開心,不惜娓娓道來,將他聽說的關於陳靜安的事情都給分說得清楚。
歐陽修對政事不敢興趣,對這倒是興致盎然,尤其是說到了靜安四句、少年大宋說以及後面的詩詞之後,歐陽修更是大加讚賞。
“這少年當真是才華橫溢啊,哈哈,了不起了不起,如此少年英才……唉,可惜老夫要退了,否則該好好地推薦他不可。”
歐陽修喜歡推薦人才,提攜後進,每次見了有才華的年輕人,總是要推薦的,如之前的蘇氏兄弟,王安石這等英才大多是他推薦出頭的,見到陳宓這樣的年輕人有些見獵心喜也是正常。
王安石安慰道:“先生無須遺憾,介甫會好好推薦他的。”
歐陽修點點頭:“真想見見他啊,只是現在卻不是什麽好時機,罷了罷了,天下英才那麽多,又豈能盡見。”
王安石笑道:“等陛下下詔之後,先生就該重新出來執政了,哪裡會沒有機會。”
歐陽修搖搖頭,卻是沒有什麽興致了。
王安石見狀提出要告辭,歐陽修也沒有多留,只是說道:“介甫遠歸,也是疲倦了,早點歇息也好,老夫這裡是是非之地,多留無益,就不留你了。”
王安石點頭,然後離去。
歐陽修歎了口氣,又仔細看著王安石留下來的詩篇,那都是陳宓所寫的。
“東風夜放花千樹……元夕詞第一卻是實至名歸了, 其余的也都是傳世之作,不過這首破陣子,醉裡挑燈看劍……哈,這豪情壯志的,倒是頗類老夫當年……”
歐陽修讀起詩詞來,便逸興遄飛起來,一邊溫酒一邊喝,一邊大聲的吟誦,不過酒瘋沒有發太久,緣由是因為夫人過來了。
薛夫人罵道:“你這糟老頭子又發什麽酒瘋,大夫說了你不許多喝,再喝下去眼睛就要瞎了!”
歐陽修頓時噤若寒蟬,但手上卻是緊緊把著酒杯不願意放開,薛夫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眼睛卻是瞟到了桌上的紙張,咦了一聲。
“青玉案啊,這不是那陳靜安的詩詞麽,老爺你從哪裡拿到的?”
薛夫人道。
歐陽修頓時回過神來,呵呵笑道:“是介甫過來了,我招呼著喝點,這詩詞也是他給的。”
說著歐陽修趕緊抿了一口。
薛夫人白了丈夫一眼,拿過紙張,細細地翻了翻,一邊翻一邊讚道:“寫得真好,聽說還是個少年郎呢。”
歐陽修在夫人面前正大光明的喝酒,心裡變得痛快起來,笑道:“嗯,才十六歲呢。”
薛夫人卻是琢磨起來,歐陽修一看,便哼道:“你就別想著給薛仲儒家的閨女牽線了,別害了人家少年人,這薛仲儒的人品,呵呵。”
薛夫人心中歎息,只能作罷。
不過她心裡對自己這個堂兄也是有些怨懟的,嗯,對歐陽修也有不滿,這兩人一個不願意徇私,一個確實也過分,搞到現在這種地步,自己的娘家也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