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籌備,筱蘭終於賣上了雞蛋灌餅。
雖然說姐妹們都說好吃,但實際上還是比陳宓兄弟做得要差的,這一點她心裡很明白的,不過她並不著急,手藝這個東西,只要肯練,很快就能夠熟練起來的。
但傍晚的時候,她給一個姐妹宋煎餅的時候,聽到了一個讓她感覺到錯愕十分的消息,那個少年竟然背上了弑父yin母的罪名了。
一時間讓她恍如隔世。
怎麽可能嘛,那少年一看便是冰清玉潔之輩,怎麽會做下如此惡事?
因為擺脫沼澤帶來的輕快感覺瞬間消失無蹤,因為她的向善正是來自哪個少年,現在那個少年卻背上那等罪名,這世界是怎麽啦?
筱蘭是不相信的,於是她偷偷跑去東華街那裡探聽,卻發現陳宓所住的院子已經人去樓空,而外面大門卻是堆滿了諸多的醃臢物,那是許多有正義感的百姓投砸的,台階上還有一攤可怖的血跡,讓筱蘭觸目驚心。
筱蘭失魂落魄回到家裡,掩面哭泣了許久,到了深夜才要睡下,卻突然被隔壁的動靜給驚醒。
隔壁就是陳宓兄弟居住過的房間,這裡是煙花柳巷,一般正經人家不願意住進來,陳宓兄弟搬走之後,這裡沒有那麽快租出去,還空著呢,怎麽今晚卻是突然有了動靜?
筱蘭腦中忽然有一道閃電閃過,然後她輕輕喊道:“是靜安小哥麽?”
那邊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
筱蘭又輕輕道:“是靜安小哥嗎?”
隔壁安靜了一下,然後一個少年的聲音傳來:“是筱蘭姐?”
筱蘭喜極而泣:“嗯,靜安小哥,是筱蘭我,小哥你還沒有吃東西吧,你快過來,我給你做煎餅吃。”
陳宓似乎是猶豫了一下,然後道:“筱蘭姐你等等,我現在過來。”
一會之後,門被敲響,筱蘭趕緊把門打開。
燈光之下,筱蘭仰頭看陳宓,少年微笑看著他,笑容依然溫暖,卻不見驚惶。
筱蘭又是落淚。
陳宓還是第一次過來這邊,還以為這邊會髒亂差,卻沒想到卻是清清爽爽的一個小房間,似乎東西都換了新的,牆角處還有一套煎餅的爐子鐵鍋。
筱蘭含淚笑道:“我已經不做那醃臢事了,現如今以賣煎餅為生,恰好給你煎餅充饑。”
陳宓倒是有些意外,笑道:“恭喜筱蘭姐脫離苦海了,不知道靜安能不能試試筱蘭姐的手藝?”
筱蘭抹了一把眼淚:“肯定不如你做的好吃,但你將就一下吧。”
陳宓笑著點頭,筱蘭果然熟練地起火和面,一會之後便有香氣彌漫小屋,筱蘭煎了兩張,與陳宓說道:“如果不夠,我繼續煎。”
陳宓接過煎餅,笑道:“大約是夠了。”
他也是餓極了,張口便吃了起來,筱蘭趕緊給倒了一杯熱水,坐在旁邊看著陳宓吃餅。
兩張煎餅被陳宓風卷殘雲一般吃完,筱蘭趕緊問道:“還要嗎?”
陳宓喝了一大口水,腹中傳來的溫暖充實的感覺真是好極了。
他笑了笑道:“可以了,筱蘭姐,很飽!”
筱蘭笑得很開心。
陳宓道:“筱蘭姐,我出現在這裡,你似乎並不驚訝?”
筱蘭沉默了一下道:“你的事情都傳遍了,隔壁有動靜,我便想到應該是你回來躲著。”
陳宓緩緩點頭,臉上終於出現了一些焦躁,歎了一口氣道:“是我疏忽大意了,還以為戰爭還沒有來臨,但沒想到敵人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呼!”
陳宓深深出了一口氣。
筱蘭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陳宓一口氣出完,臉上的焦躁也隨之消失,重新露出笑容道:“筱蘭姐你相信我嗎?”
筱蘭連連點頭:“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陳宓點點頭:“我是被人陷害的,至於裡面是怎麽回事,我有一些眉目,但還需要一些證據佐證,筱蘭姐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些消息。”
筱蘭點點頭:“沒問題,我那些姐妹們知道我……關心你……”
她的臉上有一些羞澀,“……所以她們會與恩客們打聽的,明天我去送煎餅,一定可以知道許多的消息的。”
陳宓感激道:“謝謝筱蘭姐。”
房間裡陷入一些寂靜,陳宓站起身來道:“筱蘭姐,我先過去隔壁了,明日您有消息便來說與我聽。”
筱蘭遲疑道:“那邊什麽東西都沒有,這大冬天的,是要凍死人的,要不還是留在這裡吧?”
陳宓笑這拒絕了:“筱蘭姐如今是良人,我怎好留在這裡破壞你的名節,我年輕人火力壯不怕的。”
筱蘭咬了咬嘴唇,點點頭,然後道:“你等等。”
她趕緊跑到櫃子裡拿出一床被子,遞給陳宓道:“這是新買的被子,我怕冷,所以經常會備著一床被子。”
陳宓接過被子,再次感謝,然後就要回到隔壁,筱蘭突然說道:“今天你回家了嗎?”
陳宓愣了愣:“我回去看了一下,當時有人堵門,還去了一些衙役,我便潛走了。”
筱蘭低聲道:“我今天也去了,不過院子裡已經沒人了,門口堆滿了垃圾,然後台階上有一大灘的血跡,聽人說,好像是死了人。”
“什麽!”
一直都保持著冷靜的陳宓頓時血液直往腦袋裡衝。
筱蘭被陳宓突然的暴戾給嚇了一跳,趕緊道:“別急別急,我明天早些去打聽消息,確認一下是怎麽回事。”
陳宓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臉色恢復了正常,點點頭出門去了。
陳宓回到了之前居住的屋子裡,搬出去也沒有多久,只是東西都讓兄弟倆發賣了,不過倒是能夠遮風擋雨。
他用被子緊緊將自己裹起來,但兀自感覺到冰冷,這種冷不是身體冷,而是心裡冷。
是誰死了?
陳宓有些不敢想。
先生還是陳定?
一股巨大的恐懼包裹住了他。
這一夜他睜著大大地眼睛,看著黑漆漆的外面,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有輕輕地敲門聲,陳宓猛然驚醒,警覺地問道:“是誰?”
“靜安小哥,是筱蘭姐。”
陳宓輕輕出了一口氣,起來給開了門。
筱蘭進來看看陳宓,然後給遞過來一個食盒,說道:“裡面有煎餅也有饅頭,這裡有一些燉湯,是我去外面買的,你先吃著。”
陳宓感激的點點頭:“謝謝筱蘭姐。”
筱蘭笑道:“不用這麽客氣,今日早上我去找了那些姐妹們,倒是知道了一些消息,我也不知道那些重要那些不重要,便一一給你說一說吧。”
陳宓點點頭:“筱蘭姐盡可事無巨細都給說說便是。”
“嗯……現在外面都是關於你的消息,有些將你什麽弑父……嗯……的情節說得活靈活現,就像是真的發生一般,竟然還聽者頗眾,好多人都在罵你,我本想反駁,但生怕引起注意……你莫要傷心……”
陳宓笑了笑:“筱蘭姐您繼續說便是。”
筱蘭看了看陳宓的笑容,心裡也忍不住暗暗佩服,這少年除了聽說可能有人被打死的時候露出凶戾的神情,其余的時候大多時候還是笑面迎人,當真是了得。
“……這些流言蜚語倒是沒有什麽用處,倒是關於你宅子裡發生的事情有些價值。
聽說當時那捕頭帶著衙役過去,本來已經彈壓住了,卻是有人突然鼓噪起來,然後衝過去與你哥哥對打。
你哥以一敵眾落了下風,好像有人突然幫你哥哥脫身,那人好像被打得重傷,眼見著要出了人命,那捕頭趕緊止住了局面……”
陳宓突然問道:“那人是誰?”
筱蘭搖搖頭:“卻是不知,不過有人說在醉仙樓見過,似乎是個堂倌?”
秦大步!
陳宓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叫秦大步,是我的……管家,他現在在哪裡?還有陳定以及我的老師張載,他們都去了哪裡?”
筱蘭搖搖頭:“卻是不知,那捕頭將人群驅散,然後護送著人離開了,所以有人說是那捕頭拘捕了你哥哥,其實並沒有。”
陳宓閉上眼睛,一會突然睜開道:“那捕頭應該有人認識吧?”
筱蘭點點頭:“有些奇怪,那捕頭卻不是開封府的捕頭,而是陳留縣裡的捕頭,那捕頭叫蒲洪安。”
“陳留縣?……”
筱蘭點點頭。
“陳留縣的捕頭可以到開封府來執行公務麽?”
陳宓問道。
筱蘭有些窘迫:“這個我倒是不知了。”
陳宓點點頭,按照中國的傳統,跨區域管轄歷來是大忌,估計肯定是不允許的,那麽這個陳留縣捕頭蒲洪安便該是關鍵了。
“陳留縣……陳留縣……”陳宓咀嚼了一番,腦海中突然一道閃電閃過。
他突然記起來去解手之前,宴清平和自己介紹的那個宴清淺就是陳留縣的胥吏……
而這宴清淺與宴清平似乎縫隙不淺,看情形似乎那宴清淺的出場並不在宴清平的計劃之中,一個不速之客,一個跨縣執行公務的捕頭……
裡面若是沒有關系,陳宓是怎麽也不信的。
想到了這裡,陳宓心裡是有了些底了。
自由心證幕後黑手,然後這案件也有了可以連接起來的線頭,順手一牽,案件也就破了。
不過這關鍵並不在於破案,到了這種時候,破不破案是裡面一個重要的事情,但關鍵不在這裡。
因為即便是破案,也僅僅是小范圍內流傳真相,而大范圍流傳的是流言蜚語,真相卻是會被掩埋的。
陳宓與筱蘭道:“筱蘭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筱蘭點點頭:“嗯,你說。”
陳宓道:“筱蘭姐,我想請你盡力調查清楚,我老師現在哪裡,如果能夠取得聯系就最好了。”
筱蘭點點頭:“嗯,我會盡力的。”
陳宓感激的笑了笑。
筱蘭匆匆而去。
陳宓卻是陷入了沉思。
現在無論是想做什麽,都得先找到張載,只有張載能夠執行他接下來的計劃。
現在的他只能等。
只是中午筱蘭回來的時候帶著歉意,但與陳宓保證說會繼續打探消息。
陳宓感謝了筱蘭。
就在陳宓打算冒險外出的時候,這小院裡竟然來了人。
那人竟是盧仲文。
盧仲文小心翼翼地喊道:“靜安兄在麽?”
陳宓靜默不言。
盧仲文又喊道:“靜安兄莫怕,令兄與尊師都在我那裡下榻呢,是令兄說可以來這裡看看你在不在。”
聽說了這話,陳宓這才過來開門。
盧仲文看到陳宓大喜:“靜安兄果然在呢!”
陳宓第一句話便問道:“我先生、大哥還有秦大步都在你那裡麽,都還好吧?”
盧仲文趕緊點頭道:“都在呢,大步傷重,不過我已經延請大夫,病情已經穩定,接下來只需慢慢將養便是。”
陳宓松了一口氣,看著盧仲文道:“盧兄怎麽會插手這件事情?”
盧仲文臉色一整,深深作揖道:“靜安……不,郎君,仲文已經想好了,以後便是靜安門下走狗!任由靜安驅使!絕無怨言!”
陳宓愣了愣,差點被盧仲文逗樂。
“不是……仲文兄,您這是哪一出,您看不到我現在已經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麽,這個時候投靠我,您腦子裡面的坑不小啊!”
盧仲文卻道:“蕭何受胯下之辱時候,哪裡能夠想到來日會飛黃騰達,劉邦當流氓時候,又豈能相信自己未來會成為大漢天子,郎君你今日雖然處於低谷,但仲文卻是堅信,郎君一定有撥開雲霧見光明的時候!
當然仲文也有一些私心,郎君輝煌之時,仲文不願意趨炎附勢,郎君低谷之時,仲文卻是願意與郎君共克時艱的,等郎君再起之日,仲文才好心安理得雞犬升天!”
盧仲文這話,卻是讓陳宓有刮目相看的感覺。
這小子不錯嘛,寧願燒冷灶搞風險投資,也不願意追漲,而且相當有豪賭的氣勢,這小子果然胸有大志呢。
陳宓點點頭:“如果到這個時候我還扭捏作態不收下你,那就是我矯情了,不過現在我這裡可沒有什麽薪俸,以後你要跟著我混,可是要自帶乾糧的。”
盧仲文大喜:“郎君放心,仲文吃糠咽菜也是無所謂的,而且我這裡還有一些儲蓄……就是母親那邊把我的月例給停了,嘖!”
陳宓笑著拍了拍盧仲文的肩膀道:“沒事,以後你的母親會因你而自豪的,現在帶我去見先生吧。”
盧仲文點點頭:“郎君請。”
馬車轔轔而行。
盧仲文道:“盧家大院人多口雜,我沒有將先生他們安置在那裡,而是安置在我的一處小院裡面。”
陳宓點點頭,馬車過了禦街,來到了國子監附近,盧仲文在太學借讀,便在這附近購置了小院。
雖然只是隔了一天,但陳宓再見到陳定以及張載,卻恍如隔世一般。
兄弟相見,師徒相見,俱都紅了眼睛,頗有渡盡劫波兄弟在的感覺。
陳定想與陳宓多說幾句話,張載卻是率先問道:“這事情該如何解決?”
陳宓笑道:“弟子心中已經有了方案,不過需要老師您幫我。”
張載點點頭:“務必盡快,這事情越拖對你越不利。”
陳宓點點頭。
陳定卻是忍不住了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陳宓笑了笑與看向張載道:“老師應該心裡有些思量吧?”
張載歎息道:“大約心裡有些猜測。”
陳定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倒是說說啊。”
張載點頭道:“嗯,為師便說說猜測吧,這一場災禍,應該是有人設局,為師綜合了一下信息,但畢竟不是親歷者,靜安可以補充一下。”
陳宓點點頭。
“構陷過程之類的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兩點,一是構陷靜安的人是誰,二是咱們該怎麽替靜安洗脫汙點。”
陳宓笑著點點頭,果然不愧是大宗師,看問題的確是深入本質之中。
張載歎息道:“關學之爭,何至於此。”
陳定大驚失色:“老師您的意思是程家人乾出來的事情?”
張載點點頭:“你們兄弟有非要將你們置之死地的仇家麽?”
陳定仰起頭想了想道:“陳年谷倒是想,但他做不到,程家……也只有他們了!”
說到後面,陳定咬牙切齒起來,大有擇人而噬的意思。
陳宓歎息著拍了拍兄長的肩膀。
張載點點頭道:“知道了誰是主謀,靜安是親歷者,該能夠將其中關鍵給構建出來了吧?”
陳宓點點頭:“已經有了眉目。”
張載點頭道:“整理出來,老夫要進宮面聖!”
陳宓笑道:“老師果然明見千裡!”
張載臉上猶有憂慮,歎息道:“就怕陛下對此事不太關注,於陛下來說,這不過是小事罷了,而且在陛下看來,這可能不過是一面之詞,陛下未必肯冒風險幫你。”
陳宓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冊冊子遞給張載。
張載奇道:“這是什麽?”
陳宓笑道:“老師您打開看看便知。”
張載有些狐疑,打開第一頁,上面赫然寫著——大宋銀行開設計劃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