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步已經醒了過來,不過腦袋上挨了一棍,現在還有些腦震蕩,那一大攤血則是刮破了頭皮流下的,看起來很是嚇人,但實則也還好。
“你很好。”
見到秦大步,陳宓如是說道。
秦大步有些不太好意思。
“郎君,都是小人該做的,都怪我,要是哪天我跟您一起去就好了,可能您就不會掉入陷阱了。”
陳宓笑了起來:“瞎說,這陷阱絲絲入扣,又如何能夠避免,你救了我大哥和先生,就是最大的功勞。”
秦大步嘿嘿傻笑。
陳宓道:“大步,你還記得當時的情況嗎?”
秦大步點點頭:“記得,那天早上,郎君獨自去赴宴,小人便想著去府上看看有沒有什麽幫忙的,可到了卻發現情況不對,府外有許多的人在叫罵,小人一聽,卻聽到他們對郎君你的汙蔑,當時我很憤怒,但他們人多,我也不敢輕舉妄動。
後來大郎出來與他們對罵,甚至還動上了手,接著捕頭帶著衙役來了,但那捕頭卻是隻管要拘捕郎君你,對於現場的混亂卻是有些放縱,甚至後來有人持棍去追打大郎,大郎落在下風,我見勢不對,隻好衝出來與大郎聯手了,卻不料對方可能是練家子,腦袋上被剮蹭了一下,當場就暈倒了,後面如何我便不知道了。”
陳定補充道:“是那捕頭似乎是覺得出了人命不好,趕緊製止了,不然還真的有些危險。”
秦大步點頭道:“郎君,卻是那兩個帶頭的年輕人,我似乎見過他們。”
“嗯?”
秦大步解釋道:“前兩年,那兩人似乎還小,跟著程珦一起去醉仙樓,似乎叫程韓奴和程蠻奴的。”
陳宓眼睛一亮:“果真?你怎麽會記得他們呢?”
秦大步有些不好意思:“那兩個混小子眼高於頂,當時對我們呼來喝去的,甚是野蠻,便一直記著呢。”
陳宓有些哭笑不得,這小子記著仇呢。
只是……不應該啊,程家做這個幕後黑手,怎麽就自己赤膊上陣了呢?
他卻是不知道,在程家卻有一場好戲上場。
程珦陰沉著臉,看著跪在他腳下的兩個小兒子,沉聲道:“你們怎麽會出現在哪裡!”
程韓奴與程蠻奴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程珦怒道:“我問你們呢,你們怎麽會出現在那裡!”
程韓奴囁嚅道:“我們是偷偷跟著龐邱明去的。”
程珦陰沉著臉道:“你們怎麽知道這事的?”
程韓奴老老實實道:“那天您與龐邱明在房間裡面說話,我與蠻奴偷偷聽到的,於是便偷偷留意龐邱明的行蹤。”
程珦睜開眼睛看著兄弟兩人:“所以,這事情你們都知道了?”
程韓奴心驚膽顫的點點頭。
程珦歎了一口氣:“你們啊,冒失!好在你們也不常在汴京出現,希望沒有人認識你們,否則要出大事的!
記住了,這件事情你們什麽也不知道,這件事情半句都不能往外說,知道嗎!”
程韓奴和程蠻奴趕緊點頭,然後趕緊往外跑。
不料卻在廊橋出被程顥給叫住了。
對於他們這個三哥,兄弟兩個卻是不太懼怕的,因為程顥不太訓人,不像他們那個四哥,於是嬉皮笑臉走過去。
“三哥,怎麽啦?”程蠻奴大喇喇道。
程顥雖然被叫三哥,但實際上卻算是老大,因為他前面的兩個哥哥都是早夭,但他卻是是頗為溫柔的人。
不過此時的程顥卻是臉色有些嚴肅:“你們兩個跟我來。”
說著程顥走在前面,程韓奴與程蠻奴趕緊跟上。
到了一僻靜處,程顥轉過身來道:“陳靜安是怎麽回事?”
程韓奴心中一驚:“什麽怎麽回事?”
程顥慍怒道:“連我都要裝傻麽,我是你們三哥!”
程蠻奴卻道:“三哥,爹不讓我們……”
“蠻奴!”程韓奴怒喝一聲。
哪裡還需要多問,程顥揮揮手:“去吧。”
程韓奴與程蠻奴趕緊跑了。
看著兩個弟弟走遠,程顥歎了一口氣,輕輕罵道:“都他麽的瘋了!”
……
王韶也收到了盧仲文送過去的信件,他仔細地看了一遍,信的內容是好理解的,不過那冊子上的東西,他只能看個一知半解,即便是結合後面的解釋,但短時間並不能理解。
他的臉色有些凝重,雖然張載信誓旦旦說陳靜安被人陷害了,但卻只是一面之詞,靠著一面之詞,便要去與皇帝面前分說,卻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若是平時也就罷了,也就是給上一個折子,皇帝看到了,願意信自然好,不願意信也算是盡了力,但此時卻是他的關鍵時候,他是想要通過與趙頊的奏對,使他經營籌劃多年的熙河戰略成真的,讓這樣的事情參雜其中,是會影響皇帝對熙河戰略的印象的。
只是,那個叫陳靜安的年輕人,給他的印象的確是不錯的,而且還是他想要引之為奧援的。
王韶有些猶豫,但畢竟是信念果決之輩,念頭轉了幾次,便有了決斷。
外面有腳步聲傳來,門開了,是楊氏。
王韶微笑道:“夫人來了,準備安寢了麽?”
楊氏搖搖頭道:“玉容來了。”
王韶有些驚奇:“怎麽這麽晚過來,是與嶽丈鬧別扭了麽,嗯,你們姐妹便好好促膝長談吧,我到外面睡去。”
楊氏卻是搖搖頭:“玉容是來找你的。”
“嗯?”王韶愣了愣,“找我的?”
楊氏點點頭,求肯道:“夫君,玉容你就見見吧。”
王韶沉吟了一下道:“嗯,夫人一起吧。”
楊氏高興的點頭:“嗯,那夫君跟我來。”
兩人來到客廳,那楊玉容便騰的站起來。
楊玉容站起來,卻對王韶頗有壓迫感。
王韶中人身高,楊玉容卻是比他還要高,王韶趕緊道:“玉容快快坐下,不用這般客氣。”
楊玉容卻是直接道:“姐夫,我有事情求你。”
王韶不由得苦笑,這小姨果然還是那個性子,求人辦事哪有這麽直接的,不過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早就知道性子的,王韶也不在意,便道:“玉容請說。”
楊玉容道:“姐夫聽說了陳靜安的事情了吧?”
王韶點點頭。
楊玉容道:“陳靜安被人陷害,他是清白的,我想求姐夫您幫幫他。”
王韶苦笑道:“你有證據麽?”
楊玉容點頭道:“這是當天在宴家參與宴會的歌妓給我的消息,還有我收集的消息,只要姐夫按圖索驥,通過這幾個人便能夠將真相給挖出來。”
王韶點點頭:“真相挖出來……然後呢?”
楊玉容道:“有真相,自然就能夠給陳靜安洗去冤屈啊。”
王韶不由得暗笑小女孩的天真,但面子上卻是不能表現出來,而是解釋道:“染上這種汙名,他的前途就算是毀了,查清楚真相也沒用,何況這所謂真相,也不會有人當真。”
楊玉容卻是堅持道:“還請姐夫幫幫我,這陳靜安還是您介紹的,您可不能撒手不管。”
王韶不由得苦笑,得,被賴上了。
楊玉容再道:“姐夫,我已經決定要嫁給他了,所以請你一定要幫他!”
楊氏驚道:“這是什麽時候決定的事情,不是還沒有與那陳靜安說麽?”
楊玉容道:“陳靜安雖然不知,當咱們楊家的有誰不知,我又不是不知,若是因為他名盛便嫁,他名汙就毀,那我楊玉容算是什麽?難道我楊玉容便是衝著那名利而去的庸俗女子麽?”
楊氏與王韶面面相覷。
楊氏問道:“爹爹知道這事麽?”
楊玉容點點頭道:“我已經與他表明態度了。”
楊氏吃驚道:“爹爹能同意?”
楊玉容呵呵一笑。
好嘛,這是自己這個小妹的性格。
事到如今,楊氏只能將目光看向王韶。
王韶心中苦笑一聲,只能道:“你將那歌妓的消息與我仔細說說。”
楊玉容百年一五一十娓娓道來,王韶將其信息與張載信上所說的信息綜合起來,的確是邏輯貫通了,想來這陳靜安被人誣陷的事情是肯定的了,但想要做成鐵案,還得真實的去調查才行,只是現在自己哪裡有時間去做這個事情。
王韶沉吟了一下道:“這封信你看看。”
楊玉容接過信,看了一下喜道:“這下子整件事情更加清晰了,陳靜安的確是被人構陷的。”
王韶道:“這樣卻還是不夠,你若是真想幫他洗清冤屈,最好是將這些人都給找出來,取得他們的供詞,如此一來,至少聖上那邊會給一個公平的處置的。”
楊玉容點點頭:“這事情便交給我吧,姐夫什麽時候進宮面聖?”
王韶道:“宮中通知,便在後日。”
楊玉容臉色一變:“那就說,我只有一天的時間了。”
王韶點頭:“也可慢慢來,交給開封府處理。”
楊玉容搖頭道:“那不成,這等汙名有陛下匡正才能夠徹底,若交由開封府,卻是次要選擇了。”
王韶點點頭:“盡力而為便是。”
楊玉容點頭,然後匆匆離去。
楊氏送了一下回來,滿臉的憂慮。
王韶安慰妻子不多言。
……
即便是深夜的汴京城,在某些地方猶然是燈火通明,便是一些酒樓瓦舍之所在,通宵達旦只是尋常。
太學之側便有酒樓瓦舍,太學生交遊上青樓也是尋常,讀書人的事情,也是風流韻事嘛。
陳宓、張載、陳定以及送信歸來的盧仲文,也都是熬夜不睡,陳宓與張載則是討論面聖的話術,陳定以及盧仲文隨侍在側,也跟著學習一番。
陳定也就罷了,但盧仲文卻是為陳宓的神奇震撼到瞠目結舌。
在盧仲文的想象中,陳宓拜張載這種老宗師為師,必定是俯首帖耳聽從宗師教誨,畢竟老宗師學識淵博,作為學生自然要畢恭畢敬聆聽教誨嘛,但眼前這一幕卻是令他瞠目結舌。
——聆聽教誨的不是陳宓,反而是張載不斷地發問,然後陳宓仔細地給張老宗師講解其中的奧妙,而陳宓所講的那些東西,若是仔細聽倒是能夠聽懂,但若是一晃神,再聽便如同天書了。
這些……是一個少年該懂的東西?
盧仲文感覺荒謬極了,但也令他心裡有了底。
——跟了這麽一個主子,只要度過眼前這一劫,何愁以後不能青雲直上?
外面有人喊道:“橫渠先生在麽?”
盧仲文喜道:“我去開門,該是有結果了。”
盧仲文說完就飛竄了出去,不一會便回來了,拿了一個便條,道:“是王介甫王先生的。”
張載拿過一看,臉上笑容便溢了出來,與陳宓道:“介甫願意幫你分說,不過希望你明天過去一趟。”
陳宓微笑點點頭,心裡卻是暗歎了一聲。
都這個點了,王韶、歐陽修以及張方平都沒有回信,估計是沒有信了。
王安石……這賊船上了,就下不來了,除非像蔡京一般在兩派之間周旋,但若是那樣,先不說做事,名聲就先臭了。
現如今王安石願意為他開脫,陳宓心中卻是沒有太多的喜氣,因為這已經有點類似於賣身了。
與李泰那樣的交易不同,李泰介紹張載,那是用一成股份換來的,但這次王安石為他開脫,卻是在朝廷上下打下他王安石的烙印,以後他陳靜安出門,頭上頂著的都是幾個字——我是王安石的人。
當然他也可以說不是,但那樣就與那蔣之奇沒有什麽區別了。
陳宓苦笑道:“老師,以後你就要踏入名利場了呀。”
張載聞言一思索,也是苦笑道:“嗯,不過也是沒有辦法的,你陳靜安因老師我踏入旋渦,我張載因你踏進另一個旋渦,哈哈,有來有往,這才算是公平嘛!”
陳宓想了想道:“老師,要不,你還是辭官吧,就開書院去,也免得你做一些不喜歡的醃臢事。”
張載搖搖頭:“你一個少年郎能夠不惜身披荊斬棘的前進,我這把老骨頭又有什麽可惜的。”
陳定聽得一頭霧水,問道:“老師,你們在說什麽?”
張載解釋道:“王介甫於嘉祐三年調為度支判官,進京述職之時作長達萬言的《上仁宗皇帝言事書》。
在此次上疏中,他總結了自己多年的地方官經歷,指出大宋經濟困窘、風氣敗壞、文恬武嬉,想要效法古聖先賢之道,並改革制度,還有關於人才之策等,通篇都是兩個字——變革。”
陳宓笑道:“自古以來變革者就沒有幾個有好下場的。
戰國時商鞅在秦孝公的支持下變法,成績顯著,秦國逐漸強大,為後來統一六國打下了堅實基礎,但孝公死後,商鞅被誣謀反,車裂而亡;
同樣是戰國時候的吳起,在楚國國內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一系列變法之後,楚國國力強盛了很多,然而支持他的楚悼王一去世,吳起便被貴族射成了刺蝟;
漢朝時候外戚王莽篡政,建立新朝,以儒家思想為指導,開始的一系列政治、經濟、社會變革。結果爆發社會動亂,王莽也死於混亂之中;
王介甫要變法,變法一定會觸及很多人的利益,王介甫現在多受歡迎,到時候就會多受厭惡,想要他死的人不會少,而跟隨他一起的人,也會成為他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說到這裡,陳宓看了看陳定以及盧仲文的神情,奇怪的是,他沒有在他們臉上看到畏懼,反而看到了……嗯,興奮?
盧仲文喜道:“妙啊,妙啊,這就是我想做的大事啊,果然跟著郎君是對的呢!”
陳宓:“……”
陳定也是面露興奮之色:“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不是靜安你的人生之宗旨麽,為了理想而獻身,這有什麽可怕的!
靜安,這事情哥哥支持你,哥哥不怕你惹事,就怕你汲汲於俗利之中,陳家人不怕犧牲,就怕死得沒有價值,那種苟且偷生的活法,卻是像也不能想的。
靜安,你放心大膽的去做,如果要死,哥哥可以死在你的前面!”
陳宓:“……”
盧仲文大聲喝彩:“好,大郎君壯哉,不愧是面對萬夫所指,猶然能夠當面怒喝的好漢,我輩正該如此意志風發, 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閉嘴!!”
陳宓瞪了盧仲文一眼。
“你這是要造反還是變革啊!”
盧仲文縮了縮腦袋,他一時嘴快,將陳勝吳廣謀反時候說的話給說出來,再說下去便要進入謀反階段了。
陳宓呵斥了盧仲文之後,就忍不住苦笑了,好嘛,原來這裡就自己保守了,這老師、大哥、盧仲文,竟是沒有一個是怕事的,聽到這話之後,竟然都意氣風發起來……他媽的,誰才是大慫人啊!
唉,不過也好,發自內心的去做,總比被迫去做,心驚膽顫去做要好得多,不是嗎?
至於自己……盡量依靠先知先覺去彌補一些錯漏吧,希望能夠比歷史上的爛攤子做得好一些吧。
陳宓心裡想道,不過卻是有些愕然發現,他的心跳也漸漸快了起來,腎上激素似乎在加速分泌——特麽的,這是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