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早餐想吃什麽?”
思考了很久,蘇松屹還是把消息發了過去。
閔玉嬋喝著湯,杵著臉思索了一會。
“你會做牛肉糝湯嗎?”
“山東的那個小吃嗎?之前沒做過,我現在就去學。”
蘇松屹回完了消息,立刻起身直奔廚房。
少年滿溢而出的溫柔,像是澎湃熱烈的火焰。
閔玉嬋聽著拖鞋在實木地板上倉促踏過的聲音,有些驚訝於那個男孩子的熱情。
“都是你的錯,是你愛上我,讓我不知不覺滿足被愛的虛榮~”
蘇松屹一邊哼著歌,一邊點開視頻搜索牛肉糝湯的做法。
“配料有麥仁、清水、牛肉粉、鹵牛健、薑粉、花椒粉、胡椒粉、鹽、白糖、雞蛋、香油、香醋、香菜。”
他一邊整理著食材和配料,一邊連連點頭。
此時,呂依依和方槐忙碌了一天,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到了家裡。
廚房裡的燈還亮著,少年清冽動聽的歌聲悠悠傳來。
“我承認都是月亮惹的禍,那樣的月色太美你太溫柔,才會在霎那之間隻想和你一起到白頭~”
呂依依聽著有些入迷,有些驚喜地看向方槐。
“松屹以前專門學過音樂嗎?唱歌真好聽!”
“這個倒是不清楚,這孩子很少唱歌的,但天生就有一副好嗓子。”
方槐見他還在廚房裡忙碌,便走過去看了看。
“什麽事這麽開心啊?”
“爸,能不能教我做下牛肉糝湯?”
蘇松屹見方槐回來了,目露欣喜。
“魯菜啊,那是你爸我的絕活。”
方槐眉梢一挑,頓時來勁了,放下手裡的袋子,走進廚房系上圍裙,開始手把手教學。
“得先把牛腱子肉鹵好。”
方槐從冰櫃裡取出了一大塊上好的牛肉,放進溫水裡解凍。
呂依依聽他要做牛肉糝湯,便下意識地看向女兒的房間。
“牛肉糝湯啊,玉嬋這丫頭,是很喜歡吃的。”
想到這裡,呂依依看向蘇松屹,少年清秀的臉龐格外好看。
在學校裡,應該很招女孩子喜歡吧。
“這個麥仁要用清水泡上一會兒,不然煮好了不夠軟糯。”
方槐將麥仁洗淨,笑呵呵地道。
陪呂依依逛了一整天,本來身心俱疲,但一教起兒子做飯,他又顯得精神抖擻。
“鹵牛肉要鹵上兩三個小時呢,趕緊去睡吧,我先把牛肉鹵好,明天起早一點,我再教你做。”
方槐揉了揉蘇松屹的頭髮,慈愛地看著他。
“好,謝謝老爸!”
蘇松屹開心得不得了。
他不管去做什麽,方槐總是無條件地支持他。
有些時候他在想,方槐如果就是他的親生父親該多好。
從小在這個家庭長大,每天都能吃到他做的飯,那該多幸福啊。
等有一天長大了,他希望方槐能在他的婚禮盛裝出席,對滿座賓客說“歡迎各位來賓參加我兒子的婚禮”。
見方槐正專注地搜羅著桂皮和八角,為製作鹵牛肉做準備。
蘇松屹心裡很是感動,他輕輕地道:“爸,我以後要是結婚了,還能不能住在家裡?”
他有些惶恐,以後他也會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
到那時,是不是就要離開這個家呢?
方槐已經養了他好幾年,以後還要繼續賴在這裡嗎?
能載他一程,
他就該心懷感激,不能再奢望太多了。 “傻小子,結婚了你肯定得和自己老婆住在一塊啊。”
方槐沒懂他的意思,蘇松屹聞言,心裡像是缺了一塊。
“呵呵,松屹是想問你,他以後結婚了,如果想要回來住,你會不會歡迎。”
呂依依掩著嘴輕笑著,她隱約能察覺得到,蘇松屹很缺乏安全感。
方槐這才明白這孩子的意思,於是把手放在了他頭上,輕輕地道:“我是要在你的婚禮上致詞的人。”
蘇松屹聽著,背過身抹了抹眼角,倉皇地逃到了自己的房間,背著靠著房間門蹲了下來。
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了,但有時候還是會因為一句雲淡風輕的話潸然淚下。
房間裡一片幽暗,只剩下輕聲的幽咽,萬千記憶在蘇松屹的腦海中翻騰縈回。
嘀嗒、嘀嗒……
水滴從屋簷上墜落,在窗外夜色的映襯下,像是晶瑩的珍珠。
雨水不斷地落在下方的塑料盆裡,濺起熹微的雨聲。
蘇松屹數著雨滴落下的聲音,額頭上的灼痛感讓他徹夜難眠。
“媽媽,我頭好疼。”
蘇松屹額頭上纏著紗布,棉球已經浸紅,他鼓起勇氣,看向一旁在黑暗中靜默的女人。
女人沒有說話,她一向刻板嚴厲,就連笑都很少,也不會安慰他。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白光照亮了窗格,映出了出租屋內簡陋的設施和女人的臉。
很美,但是很憔悴。
轟鳴的雷聲使得窗戶的玻璃都在震動,天花板上,老鼠吱吱的聲音間歇傳來,四處流竄時造成的動靜很大。
呼嘯的風中像是有妖怪正在嘶吼,冷氣透過硬木板門滲了進來,被窩裡一片冰冷。
“睡吧,明天起來就不疼了。”
“嗯!”
蘇松屹乖巧地應了一聲,繼續說道:“媽媽,我有點怕,你能不能唱歌給我聽?”
女人微微頷首,沒有拒絕,因為這是她現在唯一能給兒子的。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麽流浪,流浪遠方~”
雨夜裡的雷鳴,嘈雜的老鼠,隔壁進城務工的夫妻的爭吵,淅淅瀝瀝的雨聲,仿佛在此刻都安靜下去。
“流浪,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
為了山間輕流的小溪,為了寬闊的草原。
流浪遠方,流浪……
還有還有,為了夢中的橄欖樹。”
清幽夢幻的歌聲像是暮色中歌唱的夜鶯,淹沒了世界的紛擾。
翌日清晨,蘇松屹從睡夢中醒來,全身都浸泡在徹骨的清涼裡。
一旁的女人像是徹夜未眠,臉色帶著一絲慘白。
雨後的濕冷早晨,母子兩人一齊走著,來到了喧鬧的火車站。
“今天是你生日,想吃蛋糕嗎?”
女人臉上罕見地多了一抹柔和,輕輕摸了摸他的臉。
“想!”
蘇松屹乖巧地點頭。
“別亂跑,在這裡等我!”
蘇松屹輕輕點了點頭,看著那個被生活折磨得遍體鱗傷的美麗女人頭也不回地上了一輛公交。
那女人透過後視鏡時不時看向他,看他不哭不鬧,很聽話地沒有追上來,悲欣交加。
於是車上的人就看著這個女人一邊哭,一邊把手放在胸口暗自慶幸。
有人為她送上紙巾,也有人問她為什麽要哭,她只是搖了搖頭,不說話。
蘇松屹看著漸行漸遠的公交車,努力地想要將她的背影維持在視線中。
“媽媽,祝你幸福!”
他揮了揮手作別,知道這個女人不會再回來了。
如果他一邊哭,一邊喊著她的名字追上去。
也許她就會歇斯底裡地吼著讓司機停車,然後從車上下來吧。
可是,蘇松屹不想成為她前往幸福路上的阻礙。
盡管父母傷害了孩子,可孩子還是義無反顧地愛著父母。
雨下得很大,蘇松屹淋著雨,一個人在街上默默走著。
蛋糕店裡放著鋼琴彈奏的生日快樂歌,微暖的燈光裡,櫥窗裡的蛋糕散發著甜蜜的香氣。
陪孩子過完生日的母親牽著孩子的手,撐著雨傘在風裡行走。
雨水打濕了那女人的衣裙,兩人其樂融融。
蘇松屹沒有來由地掉下眼淚,沒有人有權讓他不該哭。
過了很久,一把雨傘擋在了他的頭頂。
“小朋友,你為什麽要哭啊?”
男人手裡拎著一盒生日蛋糕,和煦地笑著。
一旁的小女孩穿著粉色的公主裙,氣鼓鼓地看著他。
“我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蘇松屹抹去眼淚,視線中的朦朧散去,輕輕地道。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是被丟掉的,方槐也沒有問他從哪裡來。
……
眼淚在夜裡肆無忌憚地流著,他從不會在別人踐踏他尊嚴的時候流淚。
眼淚是最珍貴的東西,只能留給最深刻的悲傷和最完滿的幸福。
蘇松屹咬著手腕,竭盡全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避免讓閔玉嬋和方知嬅聽到。
他不想明天起床的時候,被那隻可惡的胖丁嘲笑。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方槐就敲了敲蘇松屹的房間門。
“起來了沒?不是要做牛肉糝湯嗎?”
“正在穿衣服呢!”
蘇松屹正在往身上套著羊毛衫,一陣手忙腳亂,抓緊時間洗漱完畢,頂著有些凌亂的頭髮,穿著拖鞋就跑到了廚房。
“牛肉鹵好了,你看看怎麽樣?”
方槐將色澤誘人的牛腱肉盛盤給他看了看,一臉得意。
“哇,好香!老爸厲害。”
蘇松屹一陣雀躍,豎起了大拇指。
“那是必須的啊,沒點手藝怎麽教你做菜啊?”
方槐笑了笑,沒有問他昨晚為什麽會突然情緒失控,青春期的少年都是很要面子的。
“呐~先入鍋加清水,再加上一小杓牛肉粉。用高壓鍋方便一點,普通湯鍋也行,但是用高壓鍋就可以不用泡麥仁了,用普通鍋要多加些水。”
“普通壓力鍋上汽後壓製15分鍾,自然排氣。電壓力鍋設置一個煮粥程序。”
“大火煮開後轉中火,保持沸騰煮至麥仁變熟但是不爛。”
“鹵牛健看個人喜好切薄。”
方槐說著,秀了一下自己的刀工,將牛肉切成了均勻的薄片。
“粥煮好了就可以加牛肉片,繼續開大火煮至沸騰。”
“薑粉、花椒粉、胡椒粉、鹽調味、少許糖提味……”
說完,他又拿起雞蛋輕輕一磕,手指捏住輕輕一掰,黃澄澄的雞蛋就一溜煙兒落在了碗裡。
拿筷子麻利地將雞蛋充分打散,又從鍋裡沸騰之處盛出一大杓湯汁,迅速衝入雞蛋中,燙出蛋花。
最後將煮好的牛肉麥仁粥盛到碗裡,加上醋和香油。再撒上香菜拌勻。
“嘗嘗?”
方槐將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糝湯放在了蘇松屹面前。
蘇松屹拿起杓子舀了一口,連連點頭。
牛肉、雞蛋、麥仁的香氣伴隨著滾燙的馨香傳遍了味蕾,花椒粉和胡椒的味道也恰到好處。
“吃完了,你自己試著做一下,我在邊上看看。”
“好!”
蘇松屹連連點頭,喝得有點急,被燙得連連吐出舌頭,像是大熱天裡伸出舌頭散熱的小狗。
“慢點喝!別這麽急!”
方槐看著不禁有些好笑,伸手揪了揪他的衣領。
“這毛衣都穿反了!”
蘇松屹只是憨憨地笑著,喝完牛肉糝湯,便回想著方槐之前的步驟,如法炮製。
他的記憶力很好,過目不忘,白居易寫的《長恨歌》,他只需要看一遍就能背得七七八八。
八歲的時候就已經會背月光的鋼琴曲譜了。
但就是記憶力這麽好的孩子,卻告訴方槐,他不記得回家的路怎麽走,也不記得爸爸媽媽的聯系方式。
很快,一碗熱氣騰騰的糝湯出鍋,方槐嘗了一口,豎起了大拇指,欣慰地點頭。
“後繼有人了!”
蘇松屹聞言,莞爾一笑,又按照之前的步驟做起糝湯,開心地哼起歌來。
閔玉嬋和方知嬅起床後,聽到廚房裡傳來的輕快歌謠,面面相覷。
“他今天怎麽這麽開心?”
方知嬅對著鏡子梳理著頭髮,有些好奇地看向閔玉嬋。
閔玉嬋刷著牙,搖了搖頭。
早餐時間,看著桌上香氣四溢的牛肉糝湯,閔玉嬋有些驚喜。
“趁熱吃吧,方叔叔和松屹可是費了不少心思。對弟弟好點,可不要欺負他。”
呂依依微笑著道。
“謝謝弟弟。”
閔玉嬋笑了笑,伸手揪了揪蘇松屹的臉。
細皮嫩肉的,手感還是蠻不錯的,就是瘦了點。
“嗯,好吃!”
方知嬅嘗了第一口之後,就停不下來了。
一邊喝著牛肉糝湯,一邊吃著肉夾饃,倒也愜意。
蘇松屹吃著早餐,突然想起了覃敏。
這姑娘沒有生活費,平時吃早餐也不在學校食堂,不知道她會不會餓。
這樣想著,他又起身跑去廚房盛了一份糝湯,做了一份油煎包子,用塑料碗封好。
“松屹這是要給同學帶早餐嗎?”
方槐繞有興致地問道。
“是女同學吧!”
呂依依湊過去看了看,眼含笑意。
方知嬅聞言,嗅到了油煎包子的香氣,又開始鬧了。
“我也要吃油煎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