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外十字路口的中央，是四條主乾道交匯的地方，面積寬敞得像是一個廣場。

每每從這裡過馬路，總有一種時間不夠的倉促感。

尤其是前兩年這裡還沒有裝上紅綠燈的時候，過馬路總是心驚膽戰。

“你今天不和你兩個姐姐一起吃飯嗎?”

鄭雨婷覺得有些奇怪，平時閔玉嬋和方知嬅和他總是形影不離。

“換季了，她們去買衣服了。”

蘇松屹在紅綠燈路口停了下來，看著熙熙攘攘的車流，摘下了耳機。

閔玉嬋發來的消息裡，正在問他哪一件衣服好看。

方知嬅則給他挑了幾件短袖和T恤，問他喜不喜歡。

“哦！”

鄭雨婷微微頷首，看著面前的十字路口，輕輕笑了笑。

那天她在街上奔跑，就是在這個十字路口停了下來，她問蘇松屹，能不能唱歌給她聽。

然後蘇松屹真的就唱了。

“咱們一起吃飯?”

鄭雨婷側目問道，有些期待。

“好啊！”

蘇松屹欣然應允，收起手機。

等待著紅綠燈的女學生們穿著校服，並肩站在公路的邊沿，謹慎地看著左右的車輛，一邊挽著同伴的胳膊，一邊往對面走。

“走啦！”

鄭雨婷溫婉地笑著，揪住蘇松屹的衣袖，朝著對面走去。

蘇松屹神情有些恍忽，又聯想到了覃敏。

以前覃敏和他出來逛街的時候，經過這段馬路，總是要揪住他的袖子。

他和鄭雨婷去了校外一家很親民的自助餐廳。

來這裡的大多數都是楠城一中的學生。

兩人各自加了菜，打了飯，湊到了一個桌。

將兩個餐盒放在中間，一起吃。

關系很好的朋友在吃盒飯的時候都是這樣，同樣的價錢可以品嘗到各種各樣的菜式。

蘇松屹去打了兩碗湯，鄭雨婷去拿了兩瓶飲料。

“你要不要喝奶?”

“喝吧。”

“好的，給你奶。”

鄭雨婷眨了眨眼睛，俏皮地笑了笑，用開瓶器撬開了豆奶飲料的蓋子。

“總感覺你說話奇奇怪怪。”

蘇松屹接過她遞過來的飲料，打趣道。

“嘻嘻，跟著阿敏學的。”

鄭雨婷甩了甩頭髮。

“你說起她，我倒是想起來了，我們之前三個人，來這裡吃飯的時候，就是坐這個桌。”

蘇松屹看向前台怎怎呼呼的老板娘，突然記起來一些事。

……

夕陽西下，少女出了校門，沿著街道慢慢走著。

頭上帶著一個鴨舌帽，肩膀上扛著一根棒球棍，黑色短袖的胸口上有一個卡通的骷髏頭形象。

皮夾克、短皮裙、黑色膠鞋。

臉頰和膝蓋上歪歪斜斜地貼著創可貼。

怎麽看都是一副不良少女的樣子，只是嘴裡叼著的一根棒棒糖有些喜感。

“班主任給我打電話說，你又在學校和人打架了。”

“你再這樣，這兩個星期，我就不給你打錢了。”

“你管那麽多幹嘛?你又不是我親媽。”

都~

掛斷了電話，覃敏都著嘴，悶悶不樂，將沿街路上的石子踢出很遠。

“不給錢就不給錢嘛，想拿這個來威脅我?”

大姐頭生著氣，一邊走，一邊用很凶的眼神打量沿途的路人，像是一只會抓人的小野貓。

咕嚕~

走了一段路，肚子開始咕咕叫了。

她摸了摸肚子，搜了搜口袋，摸索了半天才從兜裡摸出來一塊錢。

微信支付上的錢已經用完了，銀行卡也被爺爺凍結。

她不動聲色地看了看沿街的自助餐廳。

開在學校邊上的自助餐廳和蒼蠅館子很多，但她從來不來這裡吃飯。

來這種地方吃飯，多不衛生啊。

她看了看店子裡廚房的油煙，還有熏黑的牆壁，油膩得可以反光的餐桌，全然沒有半點進食的欲望。

但是，肚子真的好餓……

“璿兒，你點完了沒有?”

王斌的聲音從餐廳裡遠遠地傳來，夾雜在後廚油煙機躁動的聲音和鐵鍋翻炒的聲音之間。

“快了快了！”

劉璿在自助餐的餐盤裡夾了一些早上剩下，便宜賣的蒸肉，又咬牙拿了兩根炸雞柳，然後扭著肥碩的身子進了裡面。

王博拿著幾盒米飯去了前台結帳，左建華用兩個小紙碗盛了兩碗紫菜蛋花湯。

陳甜和李可欣找了離電風扇比較近的地方，在坐下之前，陳甜特意拿了兩張紙擦了擦椅子，將身上新買的橙色外套的下擺往後撩，防止沾上桌上的油汙。

李可欣則用紙巾擦拭著桌子的邊沿，盡量不把袖子往上面靠。

苗圓圓低著頭吃飯，時不時抬起頭，偷偷瞄上左建華一眼。

覃敏在一旁安靜地看著，那些都是班上的同學，他們都是來這種地方吃飯的嗎?

她總感覺，自己和他們好像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就在她彷徨之際，一個穿著洗得近乎褪色的校服的女孩子從她身邊經過。

褲腿很寬松，但仍舊顯得她身材高挑，發絲半掩著的後頸白得刺眼，兩根麻花辮從兩側垂下，落在胸前。

覃敏對那個打扮很土氣的姑娘有印象，那是班上的班長。

貌似是叫鄭……什麽婷?

反正很土的一個名字。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經常針對她。

班務日志上遲到曠課早退，上課吃東西講話，都會被她記上去。

媽的，姑奶奶我就不明白了。

坐我旁邊的那個上課也看小說，也睡覺和吃零食。

你怎麽一次都不記?你不會是喜歡他吧?

覃敏眯著眼，眼神有些不善。

鄭雨婷把頭埋的很低，安靜地跟在隊伍後面，等待著別人取餐打飯。

待到人少了一些，她就趁著沒人關注她的時候，花了一塊錢買了一盒米飯。

這時候，鄭雨婷隱約感覺到有一道視線放在她身上，她尋著目光看去，發現方知嬅也在自助餐廳裡，冷澹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收回了目光。

鄭雨婷把頭埋得更低了，結帳的時候抿著嘴唇，臉頰泛起紅暈。

店裡幫忙打雜的應該是這女人的公公，手腳慢了點，而且有些笨，收銀的老板娘不耐煩地呵斥起來。

“快點啊！怎麽這麽慢啊?”

“十三號要的是土豆雞丁，不是油淋茄子，您又記錯了！”

“沒事在一旁待著休息，別添亂了！”

那女人嗓門很大，一副尖酸刻薄的樣子。

炒菜的是他老公，始終不發一眼。

老人囁嚅著，看了兒媳一眼，弱弱地說了一句:“我不是閑著沒事，想幫你們一點嘛……”

老板娘連連擺手，表示不需要。

鄭雨婷更加緊張了，把塑料盒飯放在秤上的時候，都不敢抬起頭。

她本以為這個老板娘應該會說些什麽的，但出人意料的，老板娘的語氣很平靜。

“一塊錢。”

“嗯。”

鄭雨婷拿出了一枚硬幣遞過去，然後用紙碗在一旁舀了一碗紫菜蛋花湯。

這裡湯是不要錢的，可以免費吃。

然後，覃敏就看著那個樸素的，有些自卑的女孩子，端著湯和米飯進了餐廳裡面，找了一個安靜的角落。

覃敏不喜歡和人群接觸，但她喜歡觀察各種各樣的人。

“幫我收下錢。”

老板娘的聲音軟了下來，對公公說道。

“哎！”

老人趕忙坐上了收銀的位置，臉上有了笑容。

老板娘去了後廚，挽起袖子，抓起一大把青菜，多放了些油，在鍋裡翻炒起來。

鄭雨婷正埋首扒著米飯，一碟青菜就擺放在了她的面前。

她有些愕然，正想要說謝謝，老板娘卻若無其事地解下圍裙，回了收銀的位置，又開始對著公公罵罵咧咧。

“魚香肉絲是十二塊錢的！打包盒不要錢，誰告訴你包裝要收一塊錢的?”

王斌和劉璿等人在遠處看著，不禁有些感慨。

“看不出來啊，這老板娘雖然嘴上說話難聽，脾氣也不太好，但心還是很好的。”

王博吃著飯，全程不發一言，只是看著隔壁桌打扮得光彩照人的林靜。

“嘖，你看那個人，好像一條狗啊。”

王斌見王博眼睛恨不得長在別人身上，忍不住嘲笑起來。

吃著飯的劉璿也樂呵呵地笑了起來，餐廳裡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他們現在還不知道，要不了多長時間，他們就會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左建華沒有出聲嘲笑，他只是時不時地打量不遠處一個人吃飯的方知嬅。

趁著他們沒有注意，覃敏走進了店子，猶豫了好半天，肚子實在是餓，隻好像鄭雨婷那樣，用一塊錢買了一盒米飯。

去結帳的時候，覃敏把鴨舌帽往邊沿壓了壓，時不時轉過臉，用手去撩頭髮，趁機遮住自己的臉，脖頸泛起緋紅。

老板娘沒什麽反應，只是澹澹地道:“湯免費的，不要錢。”

“嗯！”

覃敏的聲音細若蚊吟，很不自信。

在這個時候，她突然理解了像鄭雨婷這樣的女孩子，自卑的根源。

拿著那盒米飯，打了一碗湯，小太妹走到了鄭雨婷旁邊的位置坐下。

鄭雨婷看到身旁掠過一道人影，下意識側目。

見到了身邊的覃敏之後，臉色一白，尤其是看到她一手拎著的棒球棍，嚇得渾身哆嗦。

怎麽辦?(=?Д?=)

她不會是來打我的吧?d(?д??)

是不是因為我平時在班務日志上一直記她，她懷恨在心?

肯定是醬紫！(╥ω╥`)

鄭雨婷咀嚼吞咽的動作慢了下來，時不時側目去瞄她。

黑道公主卻不發一言，只是夾了兩快子青菜下飯。

紫菜蛋花湯沒什麽味道，青菜好帶沾點油味。

無肉不歡的她，實在是吃不來粗茶澹飯。

雖然很餓，但這飯菜，實在是有點難以下咽。

覃敏吃得很慢，反觀一旁的鄭雨婷，雖然因為她的到來，吃東西的速度慢了很多，但依然是很活潑的。

蘇松屹今天出校門的時間有些晚，原因是被英語老師叫到了辦公室幫忙批改試卷。

學生時代總有些人會有這樣的特殊待遇。

來到經常去的那一家快餐店，在門前看到了那個肩上扛著棒球棍的小太妹正在裡面吃飯，蘇松屹微微一愣。

又落難了?

聯想到黑道公主之前啃麵包的窘迫，蘇松屹又釋然了。

打完飯，他用餐盒裝滿了足足兩盒肉菜。

春卷、蝦尾、糯米肉丸、粉蒸肉、雞翅……

劉璿等人看著，也是眉開眼笑。

“哇，蘇老板豪氣，我們有口福了。”

“臥槽，吃這麽好，我只有每個月第一天才敢這麽吃。”

左建華也是一陣眼饞，現在是月底，他們宿舍幾個人都沒什麽錢了。

王斌已經開始用快子敲桌子，笑得跟朵菊花似的。

蘇松屹經常和他們宿舍一起吃飯，也常常接濟他們。

每次出來吃飯，他們舍不得吃好的，都是蘇松屹康慨解囊。

“蘇老板！”

眼看著蘇松屹走過來，劉璿一口擼掉了炸雞柳，樂得直招手。

“爸爸！”

王斌更是沒骨氣，直接叫蘇松屹爸爸了。

不遠處的陳甜和李可欣聞言，掩著嘴偷笑。

“嗨~”

林靜撩了撩頭髮，向蘇松屹拋了個媚眼，笑容溫婉。

“學霸！”

陳甜也很熱情地打了招呼。

蘇松屹只是微微笑著頷首，視線和方知嬅交匯在一起的時候，兩個人都很默契地移開了眼睛。

他去了鄭雨婷那一桌，王斌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方知嬅放下了快子，重重地吸了一口氣，惡狠狠地盯著鄭雨婷的背影。

臭狗，你是不是有病?

當初不是因為她和楊雪晴，你會被人打進醫院?

好了傷疤忘了疼，你真是有夠賤的！

蘇松屹和誰一桌吃飯都沒關系，但是唯獨和鄭雨婷一起，她就很生氣。

如果鄭雨婷那天沒有告訴蘇松屹，楊雪晴被中職的混混堵在巷子裡，蘇松屹就不會受傷。

更不會因為手腕受傷參加不了美術生集訓，放棄自己的夢想。

鄭雨婷喜歡蘇松屹，並不是方知嬅討厭她的理由。

蘇松屹受傷了，這才是她和鄭雨婷關系鬧掰的根本原因。

“嗨！”

蘇松屹走過去，猶豫了一會兒，輕輕拍了拍覃敏的肩膀。

那天這姑娘餓著肚子還分給他麵包，讓他多少有些感動。

所以，他現在應該和她算是朋友吧。

“幹嘛?”

小太妹抖了一下，回過神來，警惕地看著他。

“你也來這裡吃飯?”

蘇松屹微微笑著。

“我……”

覃敏支支吾吾，有些窘迫。

“我平時不來這裡吃東西的。”

她別過臉，維持著自己黑道公主的矜貴。

“哦~”

蘇松屹微微頷首，心中頓時了然。

“又沒錢了?”

覃敏聞言，不說話了，只是鼓著腮別過臉。

“一起吃吧。”

蘇松屹將兩盒肉菜放在了鄭雨婷和覃敏的面前。

“謝謝！”

鄭雨婷臉頰微紅，沒有拒絕。

之間在自習室問過他幾次問題，在網上也聊天比較多，只是現實中碰面接觸比較少，她還有些不適應。

覃敏二話不說，直接無視了那盤青菜，開始對著肉菜大快朵頤，吃飯的動作變得很活潑。

鄭雨婷夾了一個肉丸子，抬起頭看了看蘇松屹，發現蘇松屹杵著臉，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

那笑容真好看。

“不用客氣的，這麽多菜，我一個人吃不完。”

“嗯嗯！”

她不再拘謹，也開始吃起餐盒裡的肉。

兩個姑娘的快子慢慢地，夾菜的速度都變得很快。

覃敏甚至直接端起盒飯的餐盒，往嘴裡扒著米飯，嘴邊還帶著米粒，看來是真的餓壞了。

“光吃飯有些渴，能不能給我買瓶豆奶?”

黑道公主看向冰箱裡的飲料，又看了看蘇松屹，臉頰泛起酡紅。

“我會還你的，不是白嫖！”

“好！”

蘇松屹起身，拿了兩瓶豆奶結了帳。

“爸爸，我也想要！”

經過王斌那一桌的時候，王斌有氣無力地道。

蘇松屹停下腳步，又去拿了一瓶。

他都叫我爸爸了，這不給他買，過分了吧?

劉璿罵罵咧咧地，說王斌沒骨氣，但眼睛一直瞅著他手裡的飲料。

王斌厚著臉皮，大口吸著豆奶，滿足地打了個嗝。

“給！”

蘇松屹將豆奶放在了兩個女孩子的面前，給鄭雨婷的那一瓶用開瓶器直接撬開，給覃敏的沒有動。

“謝謝！我以後會還給你錢的。”

鄭雨婷接過飲料，很是認真地道。

“之前在自習室的時候， 你給過我兩個蘋果。”

蘇松屹搖了搖頭。

覃敏看著自己的飲料，發現沒有開蓋，於是拿起開蓋器，搗鼓了好一會兒，氣得漲紅了臉。

蘇松屹別過臉，偷笑起來。

“壞東西，故意的吧?”

黑道公主小嘴一撅，瞪大了水靈的眼睛。

“用牙齒咬不就可以了?”

蘇松屹打趣道。

說罷，他就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小妞。

雖然凶是凶了點，但捉弄一下還蠻有趣的。

覃敏聞言，斟酌了一會兒，還是用牙齒去咬。

小小的一隻，蜷縮在餐桌的座位上，像是柔軟的齧齒類小動物，很是可愛。

“哈哈！”

蘇松屹笑得很是開心。

“你笑什麽?”

覃敏白了他一眼，精巧的小鼻子輕輕哼了哼，咬了老半天，這才將豆奶的蓋子咬開。

兩個女孩子繼續乾飯，飯量不是很大的鄭雨婷，也去添了米飯。

蘇松屹吃得倒是不怎麽多，老板娘之前炒的青菜，他覺得還是挺不錯的。

“那個肉丸子，你別和我搶！”

添飯回來的覃敏看著餐盒裡的菜所剩無幾，微微蹙眉。

“唔~”

覃敏看鄭雨婷吃得那麽快，有些急了，被噎到，於是拍了拍鼓鼓的胸口，趕忙吸了一大口豆奶，然後如釋重負地喘氣。

聽著三人在一個餐桌上吃飯時洋溢著的笑聲，方知嬅的臉黑了下去。

出門的時候，她看向覃敏和鄭雨婷的眼睛裡，滿是敵意。

覃敏覺得有些奇怪，她不知道自己哪裡招惹了這個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