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法學者來回瞅著涅希斯兩個光亮的額頭上方,差點沒忍住立刻和他好好交流一番。這會兒維裡·肖用自己犀利的,睿智的大腦推理出了一個絕頂重要的規則:他不能讓自己的念頭被隨便干擾。
如果他向涅希斯或者以查隨口提問,對方不知道會向他返回什麽答桉。那現在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內心邏輯,和現在全由邏輯連通的感知添加了額外的輸入,不知道會被帶到哪裡去……
“喂。所以我們是被困住了?你們說全靠我們自己,要不給點建議唄?”維裡·肖大聲開口問。
沒有第一時間得到回答,於是他粗暴地撞了撞身邊的仙靈。又把房間內所有能拍到的肩膀都拍了一遍——有時候當他伸手之前,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拍的是誰,拍完了,他又不確定那家夥是誰,轟鳴聲自然響了起來,維裡·肖感覺自己的身體被甩來甩去,瘋狂地做出各種極限動作,幾乎跳完了一整套體操,眼前眼花繚亂——但即使如此,他也沒忘記抓起那個花籃,用力搖了搖,放在耳邊聽:
“你們呢?夥計們,你們不會還沒發現吧?我們被攪進奇怪的事情裡了。快動起來啊,都有什麽好主意沒有?”
“你不應該隨便問的。”不知道誰的聲音說。像是三個相同的意見疊在一起。這聲音有股冷卻的力量。轟鳴聲變弱了,震動也變弱了。唯星周報重要的主編得以穩住拚命撞擊在一起的下顎和縮骨,抬起眼睛。
再抬眼的時候,畫面和他記憶中的上一個片段重合了——涅希斯金晃晃的眼睛還看著他。他的面孔本來確實朝向這邊,這個角度,這個古怪的表情。當前和之前沒有什麽差別。但旁邊的以查因特不知什麽時候移動到了另一側,正抬起一根手指,慢條斯理地操縱著一片薄如雲霧的能量,在地板的空白處擦掉一個矩形。
手裡的花籃還在。輕飄飄的,不發一聲。
“我可憋不住。”維裡·肖大笑說,“這不是為難我嘛。好好的,我都開始感覺悶得有點不舒服了呢。不行了。我得透透氣。”
他轉身拉開窗簾。“彭”地推開窗。明亮的光線照了進來。
太亮了。亮的有點過分。秘法學者眼前一白,大腦一抽,差點暈過去。他俯下身,兩隻手捂住腦袋哼哼。頭卻撞上了某種硬而微潮的平面——感覺像是在海底觸礁。過了一會兒,他意識到自己現在側著身蜷縮在地板上。
維裡·肖伸直汗濕的手指,從指縫裡向外打量,房間內的氣氛還是那麽暗澹——甚至比之前更加暗澹。黎芙製作的花籃歪到在他臉前,上面的花萼蓋子不翼而飛,花籃散成了一片一片,邊緣發枯,裡面是空的。
倒霉小夥從裡面出來了。維裡·肖心想。那隻香噴噴的小花花說過,五次日照之後,無光者涅塞會在其中重誕。
又硬又倔又倒霉的小夥會從裡面再次出生。
話說回來,這家夥到底想怎麽樣來著?以查因特又對他做了什麽?照涅希斯的說法,現在他們之所以陷入這個嚴重錯亂的失控漩渦,就是因為涅塞最後提出的那個要求。而以查因特滿足了這個要求。
本來維裡·肖一點也不想干涉來著。但誰讓事情突然變得無比清晰?倒霉小夥子是這場大古怪情況的根源。這個任性的要求,得到了任性的實現,最後導致了任性的結果——
維裡·肖突然感覺福至心靈,一通百通。他忍不住露出自信微笑,深深感到自己早知道自己會靈機一動,想到這個絕佳的主意:
既然時間已經不再按照順序流動,他不如直接衝到問題還沒有發生的那一刻。然後阻止那個提出問題的家夥。
問題是怎麽能衝回那個時間。
從一個碎片跳到另一個碎片的基本規則他明白了,但要有目的的實現定向移動,起碼得要邏輯通順,縝密地組織好推演過程,小心嘗試才行……
“長話短說好了,我怎麽才能去到我想要的位置?”維裡·肖一骨碌坐起來,拽住一邊靠牆坐著的以查道。地板傳來一陣巨大的震動,差點把他彈起來——他準備再過一會兒就開始懷疑他們現在絕對不在剛開始的房間裡了——現在他要把這個魯莽的問話完成。以查緩慢地眨眼睛,用兩根爪子捏住他的衣領,另外還有隻滾燙的小手扶住他的手肘,讓他沒有一下子摜到天花板上。
維裡·肖低頭看到小女孩鮮紅的惡魔角。
“給我吃,我帶你去。”小女孩說。
肯定是和某個惡魔混太久了的原因,維裡·肖立刻察覺到了其中差別。她說的是“給我吃”,而不是“給我吃的”。她是某種比惡魔還要惡魔的東西。她比一般惡魔還餓。她是以查因特提到過,在振幅三百最新的記載中,久找不到了的混沌之子。
維裡·肖一點都沒有慌張。她當然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她肯定已經吃飽了——
轟鳴聲。
維裡·肖低頭看到了一個盛滿了白色物質的銀盤子。現在混沌之子坐在他的旁邊的高腳扶手椅上,一隻小小的手指著他面前的盤子。她面前摞了十幾個盤子,都是空的。
維裡·肖心無波瀾,一隻手支在下巴上,熟練地掃視四周。他們回到了那張半圓桌子的周圍,以查因特,涅希斯,黎芙,小女孩,豹子大的小貓,兩個夾子女郎(胸口的標牌和之前的不一樣?),還有石凋一樣面無生氣的涅塞,一個眉毛垂到下巴的惡魔老頭,加上他自己圍坐在桌邊,桌子的另一頭還空著四個位置。看上去除了小貓,大家都剛剛把自己的盤子遞給了混沌之子。只剩他的了。
小女孩的手固執地伸在空中,還在向他討要面前那盤東西。維裡·肖將它遞過去,同時看清了裡面裝著什麽:一大團纏繞在一起,慘白的死蟲子。每個蟲子都有一張放大了的扭曲的面孔。
他對這些東西再熟悉不過了。他比真的見到它們之前,還要更早認識它們,他在認識他們之前,就竭力地幻想過它們。
這些東西是深淵之蟲。
涅希斯正在和鄰座的以查交談,“這次前往深淵的收獲……”
維裡·肖一點也沒有被震懾到,牢牢記住方才要做的事情。這個時空不錯。要找的人就在這兒。他隔著一個空位置,去戳涅塞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