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夠美嗎?那個呢?這個呢?”布來澤扯著馬克奇塔,一路對天花板上的鑲嵌彩紋,石柱上伸出的獸首凋塑指指點點。憎美魔把腦袋耷拉在肚子上,不停地歎著氣,再差一點點就可以稱得上可愛了。
“我覺得這個就很漂亮。快看看。”男孩指著牆上一個凹進去的格子內,放在紋飾底座上的一尊人像說。
人像站在一些交疊的骷髏裝飾上,手拿一根純金權杖,看上去威風凜凜,但沒有臉。
“不錯的。但我們的評價標準可能有所不同……”馬克奇塔唯唯諾諾,猶豫了半天,小聲提出要求:“可以不要再扯著我的胡子了嗎?”他的胡子從脖子一路下來,一直連到肚子的鬃毛上。
布來澤稍微換了個地方的鬃毛抓,手勁兒一點都沒有放松,自顧自念叨:“真奇怪。被放出來之後,胖胖的惡魔先生就再沒有嘔吐過。”
“也許是因為這位胖胖惡魔先生身邊的人都過於醜惡了。環境對他來說太舒服。”薇妮插道。馬克奇塔愁眉苦臉地看著她,還沒開口說什麽,肚子另一邊的鬃毛被另一隻小手拽住了。
憎美魔別過腦袋去,擠著四隻小眼睛望向安闊爾,試圖顯得可怕些——這個更小的男孩剛剛明明還害怕他的。
都是那秘方的作用,涅塞在他身上用了太多,這讓他徹底喪失了惡魔氣概。
“馬克奇塔先生。”
安闊爾另一隻一手拉著女孩,帶著禮貌而羞澀的神情仰臉望著他。小女孩和安闊爾都是發灰的頭髮,鼻尖小小的,長相有點相似,和烏黑頭髮的布來澤樣貌有明顯的區別。女孩的劉海還有點潮濕,冒著酒氣,臉蛋紅撲撲的,直視著他的四隻眼睛,這次沒有移開目光。
這小男孩還知道叫名字,還算有所敬畏。憎美魔心中稍微滿意了些。然後馬上聽到他說:“馬克奇塔先生,幫幫忙,您能抱著她麽?塔拉走不動啦。”
馬克奇塔感覺自己變得絕望起來,就像寒冰王子來到了一個溫暖的大家庭似的。
“你要我做這種事?你沒說錯吧?”他先嚴肅地反問安闊爾。得到出乎意料的肯定回答後,又轉過臉問小女孩:“你能讓一個憎美魔抱著你走路?”
小女孩有點不好意思,但堅定的點了點頭。
“麻煩您了。
”安闊爾說。
“麻煩您。”小女孩說。
“他們寧願麻煩你也不願意麻煩我呢。”薇妮挖苦。
“唉……好吧。”
馬克奇塔宣告投降,張開小象耳朵般的手掌,把女孩裝進臂彎裡。
“你叫她什麽?”他隨即想起了點事情,問安闊爾。
“塔拉。”男孩回答。
“塔拉什麽?”
“塔若斯托斯。”安闊爾繼續代為回答。
馬克奇塔應了一聲,沒說話。“什麽樣的維卡多人會給自己的女兒起這種名字?”薇妮隨口問。
“怎麽了?這個名字怎麽了?”安闊爾面色緊張起來。塔若斯托斯似乎和他心靈相通,表情也馬上發生了改變。
“……沒什麽。好著呢好著呢。”馬克奇塔瞅著女孩的臉,突然感覺一陣惡心勁兒泛上喉嚨,扭過頭,哇哇吐出一大灘暗綠的液體。整個走廊裡登時泛起一股帶臭的酸味兒。
安闊爾茫然地看著他,塔若斯托斯咽了口唾沫,好像沒受太多影響。只有布來澤聞聲興奮地叫了起來,好奇地左右看看,拍著手連問憎美魔:“剛才是什麽呀?你看到什麽啦?”
涅塞停下腳步,轉過身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們。
各有各的原因,惡魔和孩子們在三秒之內安靜了下來。
馬克奇塔連忙胡亂抹抹嘴,揣著小女孩趕上前去。
面前有一道非常隱蔽的活動門板,巧妙的解鎖之後,裡面一條明顯有些狹窄的長廊,牆壁暗舊發黃。
和四處閃爍著能量光芒,裝飾華麗的密室外部不同,這裡的牆上嵌著的只是普通的銅鑄火炬,式樣古舊,而且都已熄滅,滿是灰塵。
薇妮不知從哪裡摸出一盞燈點燃照亮。
“樞紐應該在裡面。”馬克奇塔小心翼翼地說。
“我答應幫你們取到。之後你要把我放走。要遵守約定。你們人類說話不算話最丟人了!”他又說。
涅塞沒接他的話。
一時也沒有人再說話。只有幾個小孩子細細的呼吸聲。
長廊像重新出生一樣漫長,他們到達一間乏善可陳的大廳。正對進門的牆上開著三道尖頭拱門——準確地說,牆上有三個尖頭拱門的門框,但三道門都被和牆壁同樣的顏色的磚石填滿了。
每道門的左右兩邊都有一個深深的石盆,每個石盆裡面都漆黑一片,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殘渣。
大廳的中央有一個五尺見方,不到兩尺高的石砌平台。中央也擺著一個石盆,不同的是,這個石盆有其他石盆的三倍大,裡面也是烏黑的一團。
“沒錯,就是這兒。還好這裡的東西都很醜。”馬克奇塔飛快地掃視了一圈,咧開大嘴。“樞紐就在這裡面。這部分是炎序鎖。很簡單。和我之前記住的一樣。我馬上就幫你們打開……”
他向懷裡摸去。又停頓了,眨巴眼睛看著涅塞。
“我會放你走的。”涅塞和他對視了一會兒,說道。
“這樣最好。我希望你和我想的一樣。”馬克奇塔慢慢地說,“你最好和我想的一樣。因為你是自己人。”
“我也是這麽想的。”
“好。很好。”憎美魔用字正腔圓的通俗語吐出這兩個詞,“容許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反正我們馬上要道別了。”
“請。”
“你要它做什麽?”
“什麽?”
“我知道人類有時不但會不懂裝懂,還會懂裝不懂。”馬克奇塔的臉色突然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塔若斯托斯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
“但請你現在別這樣。”憎美魔舔著嘴唇,“人類還有一句話,叫‘君子臨別,不出惡言’。我希望你這樣。坦白告訴我,你要這裡的樞紐做什麽?”
“只是借用。”涅塞澹澹地說。
“好吧。你不願意告訴我就算了。我能猜到一點點。看在你信守諾言的份上,你需要我帶他們先回避一下嗎?”
“不用。”
“在人裡面,你可真是個心狠的人。”馬克奇塔邊說,邊把塔若斯托斯輕輕放在地上。
他走上前去,從懷裡掏出一顆圓圓的紅球,丟到最中心的大石盆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