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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之上》第九百二十六章 平庸
裴儉接過楊玄的佩刀,上馬問話。

 “前鋒何在?”

 隨軍小吏楞了一下,顯然還不適應換個稟告的對象,猶豫了一下後,說道:“前鋒已經接敵了。”

 裴儉看了一眼前方,“甄司馬並未遣人求援,可見勢均力敵。以一千騎增援,敵軍撤離,勿追。若敵軍不退,糾纏,混戰,我隨後領軍而至,一舉破敵!”

 這個安排,穩,且不乏犀利。

 再仔細一琢磨,這一番安排中,竟然隱含著對敵將各種應對的算計。

 敵軍撤離,勿追——若是佯敗,澄陽城兩側準備伏兵,一下竄出來……甄斯文危矣!

 甄斯文並未令人求援,可見與敵軍廝殺的難解難分。

 在這個判斷的基礎上,令一千騎增援,若是敵軍不撤,那麽就纏住,不給敵軍逃竄的機會。

 隨後,裴儉領大軍趕到,掩殺了事。

 楊玄微笑,有些自得的問道:“如何?”

 韓紀讚道:“人心算計,盡矣!”

 兵法,便是人心算計。

 所謂算無遺策,便是把對手的各種想法都想到了。若是能做出最好的應對,那便是名將。

 武將做到了極致,文官做到了極致,都是殊途同歸。

 這等人丟在朝堂之上,也是宰相之才。

 韓紀笑道:“此人大才。”

 不過,經驗卻差些意思。

 韓紀沒提醒,此刻提醒,會干擾楊玄的決心。

 經驗,都是打出來的。

 一千騎出動了。

 隨即,裴儉衝著大旗下的楊玄拱手。

 楊玄舉起手。

 “隻管去!”

 大軍出動,楊玄身後僅剩下數千騎。

 “郎君,江存中畢竟是老人,且與郎君關系密切……”

 韓紀提醒道,“就怕離心。”

 楊玄笑了笑,“一朝天子一朝臣,接手北疆後,我令南賀統領全軍,這是應有之意。就算是黃相公和廖中丞來了,也不會置喙。

 江存中為副手,實則已經提升了兩級。

 再有,若是讓江存中統領北疆軍,那些擔心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將領們都會聚攏在他的身邊,這是什麽?”

 “另立山頭!”老賊衝著韓紀笑了笑。

 韓紀聰明,也就是和赫連燕略微有些聯系。他甚至故意和小團體裡的其他人疏遠,這便是主動避嫌。

 “江存中,不敢!”韓紀說道。

 “他敢不敢另說。我為北疆之主,便不該用這等事去考驗麾下。”

 這話引發了老賊的共鳴,看著面色潮紅。

 “老賊你想到了什麽?”

 老二真是個最佳捧哏。

 老賊說道:“桃縣青樓有個名妓,與一讀書人互為知己,說是翻年就贖身。二人形同夫妻,更是說了贖身就成親。

 那名妓癡戀讀書人,有個交好的女妓說是該考驗一番讀書人,名妓深以為然,便請她出手……”

 “如何?”

 屠裳情不自禁的問道。

 “屠公你也去青樓?”王老二問道。

 楊玄看到屠裳右手五指並攏,在發力。

 薑鶴兒卻忍不住問道:“老賊,最後如何了?二人可是成親了?”

 老賊歎道,“那名妓一心想著翻年就贖身,等新年至,她喜滋滋的等著情郎來為自己贖身。卻看到那讀書人帶著自己交好的女妓上了馬車,隨後遠去。”

 薑鶴兒大怒,“義氣呢?”

 “義氣啊!”老賊眸色蒼涼,“義氣都被狗吃了!”

 薑鶴兒氣得跺腳,“人心真髒!不可信!”

 王老二說道:“我信郎君!”

 眾人看著他,都笑了。

 楊玄莞爾,吩咐道:“老二領斥候哨探周邊,隔絕敵軍耳目。”

 “是。”

 王老二歡喜的帶著人出發了。

 “老二好像不知曉何為憂愁。”

 韓紀看著有些羨慕。

 “少欲,就能如此。”屠裳撫須,頗為得意。

 赫連燕問道:“可要打探前方戰事的消息?”

 “不必,我信他!”

 ……

 兩支軍隊廝殺的難解難分。

 甄斯文帶著麾下反覆衝殺,趙多拉在城頭的鼓聲中,寸步不退。

 “甄斯文,悍勇!”

 城頭,肖宏德給甄斯文下了定語。

 彭志說道:“他偶爾會發狂。”

 “嗯?”

 說話間,就見甄斯文突然策馬疾馳,竟然衝著趙多拉去了。

 一路上不斷遭遇攔截,甄斯文不管不顧,不要命的劈砍,竟然被他砍出了一條通道。

 就在趙多拉準備出手時,有人喊道:“敵軍援軍到了。”

 趙多拉揮手,麾下湧上去,堵住了甄斯文。

 “多少人馬?”

 “一千騎!”

 趙多拉愕然。

 四千對三千,雙方殺的難解難分。

 唐軍又來了一千,按理應當……還是難解難分。

 若是撤離,氣勢上守軍就弱了一頭。

 ——四千對四千,還是在澄陽城前,守軍竟然敗退。

 肖宏德能活剝了他!

 咚咚咚!

 鼓聲隆隆。

 城頭,肖宏德說道:“三千騎,從側面城門悄然而出,隱於兩側,待命伏擊。”

 “是!”

 這是不準備讓趙多拉撤退之意。

 一千騎加入了戰場,守軍頓時就被壓製住了。

 而且,北疆軍氣勢如虹,竟然分為小股人馬,穿插進了守軍中間。

 “這是亂戰!”

 彭志說道:“楊狗的手筆!”

 “雙方糾纏在一起,隨後大軍趕到,掩殺。”肖宏德眸色陰鬱,“令趙多拉緩緩而撤。伏兵準備。”

 號角聲響起。

 “撤!”

 趙多拉帶著麾下努力往後撤退,可北疆軍已經和他們緊緊纏在一起。

 每一步後撤都會付出代價。

 “撤退!”

 趙多拉喊道。

 澄陽城兩側,數千騎兵就位。

 是出擊,還是等待?

 “令他不顧一切,撤!”

 肖宏德摒棄了借北疆軍之手弄死趙多拉的算計。

 “撤!”

 趙多拉帶著麾下掉頭。

 嗚嗚嗚!

 號角聲來自於南方。

 接著,馬蹄聲雷鳴般的響起。

 趙多拉回首,只是看了一眼,面色慘白。

 大股騎兵正在趕來。

 若是早到一刻,他會毫不猶豫的帶著麾下撤離。

 晚到一刻,兩側伏兵出擊,甄斯文的糾纏就成了作繭自縛!

 北疆軍出擊的時機,不早不晚。

 準確到了令他絕望的程度。

 “楊狗!”

 趙多拉看了一眼城頭。

 肖宏德登高望遠,比他更早發現了北疆軍主力的出現。

 “詳穩,楊狗來了!”

 麾下將領說道:“伏兵可要出擊接應?”

 伏兵本是準備伏擊甄斯文,此刻卻成了接應。

 特娘的!

 這一戰,打的窩囊!

 “換個將領,老夫可令他們接應。甄斯文是個瘋子,弄不好他會豁出去,纏住伏兵,等待主力趕到。

 老夫不出擊,數千騎兵全軍覆沒,這一戰還怎麽打?若是出擊,這便是決戰。老夫坐擁堅城,為何與楊狗野戰?瘋了嗎?”

 肖宏德搖頭,“撤!”

 城頭鳴金。

 兩側伏兵隨即後撤。

 趙多拉恨恨的道:“老狗!撤!”

 裴儉策馬在中軍疾馳,聽到鳴金聲,沉聲道:“守軍人馬太多,若是按部就班攻城,必然會付出巨大代價。我本想引著守軍大舉出擊,沒想到肖宏德竟然壯士斷腕!”

 “楊狗!”

 城頭,肖宏德冷笑,“示警。”

 鐺鐺鐺!

 鍾聲響起,城中有騎兵喊道:“從此刻起,出門便斬殺!”

 “楊狗來了!”

 百姓惶然。

 肖宏德卻不慌不忙。

 “楊狗……”

 一個軍士喊道:“詳穩,不是楊字旗!”

 嗯?

 肖宏德問道:“那是誰?”

 “是……是周字旗!”

 竟然不是楊玄?

 周字旗,北疆就一個周儉。

 此人被內州軍稱之為刀客,刀法犀利的一塌糊塗,堪稱是楊玄麾下有數的好手。

 此人指揮廝殺卻少見,唯一一次便是領遊騎出戰。

 “楊狗這是想羞辱老夫嗎?”

 肖宏德的城府都壓不住那份屈辱。

 楊玄來了,這一點被無數斥候證實過。

 可他卻不知在哪瀟灑,把大軍丟給一個平平無奇的周儉,令他來攻打澄陽城。

 肖宏德仿佛看到了楊玄在輕蔑的笑。

 ——擊敗你,無需我出手!

 兩軍對壘,一方主將突然懶洋洋的擺擺手,“肖宏德,無名小卒也!周儉,伱去!”

 這是當場打臉。

 而且這個打臉誰得看得懂。

 兩軍廝殺,首重士氣。

 剛開始,楊玄就狠抽了肖宏德一巴掌。

 打的他沒法還手的那種。

 當著內州軍的面,肖宏德的臉青了。

 然後恢復正常。

 “周儉此人誰知曉?”

 鷹衛和斥候都擔負著打探消息的重任,其中,北疆文武官員都在他們的名冊中。

 鷹衛在內州的人被叫來。

 “周儉……此人刀法了得,咱們的人說了,此人的修為在楊狗的身邊能排前三。”

 “前三,還有誰?”彭志問道。

 “寧雅韻第一,那個黃林雄和周儉不知誰高誰低。”

 “繼續。”肖宏德在看著城下——周儉並未急著攻城,而是從容的指揮麾下絞殺被甄斯文纏住的守軍。

 趙多拉已經進城了。

 “關閉城門!”

 最後一個軍士逃進來,城門中的將領喊道。

 嗡!

 那些軍士瘋狂推動城門。

 可北疆軍壓根就沒追來。

 心,亂了!

 趙多拉看了一眼這些有些慌亂的軍士,一跺腳,沉著臉上了城頭。

 “……在黃春輝時期,從未聽聞過周儉此人。楊玄到了桃縣後,周儉才出現在他的身邊,像是一個護衛。”

 鷹衛在繼續說著周儉的來歷。

 肖宏德看了上來的趙多拉一眼,“繼續。”

 老狗!

 趙多拉壓住火氣。

 “周儉的刀法了得,數度擔任箭頭突擊,無堅不摧。唯一一次領軍廝殺,是絞殺我軍斥候。那一戰,周儉指揮得當。”

 “得當?”肖宏德蹙眉。

 先前一次隔空交手,周儉給了他一個下馬威。

 這不只是得當!

 “是。”鷹衛說道:“楊狗身邊人才不少,連老賊和王老二領軍的機會都比周儉多。”

 “所以,你等就用了一個得當作為他的評語?”

 肖宏德搖搖頭。

 “是。”

 鷹衛並未覺得有什麽問題。

 肖宏德指著城下的大旗,“楊狗卻令他領軍攻打澄陽城,這豈是一個得當能評價的?鷹衛失職!”

 這個評語丟給寧興,鷹衛在內州的人都會倒霉。

 趙多拉已經縮在了最後面,對心腹冷笑道:“肖宏德這是借題發揮,把罪責先丟給鷹衛。不過,鷹衛不是吃素的,他如此做,鷹衛必然會反擊。”

 “集結!”

 城外,隨著裴儉的命令,絞殺了殘敵的大軍在城下集結完畢。

 “準備!”

 肖宏德盯著城下的北疆軍,“先聲奪人,還是怎地?”

 “不著急。”

 大旗下,裴儉淡淡的道:“守軍此刻士氣不錯,令投石機等就位。”

 “領命!”

 所有人都在看著裴儉。

 國公乃大唐名將,這個沒人敢質疑。

 可周儉算什麽?

 國公為何讓他執掌大軍。

 先前一戰,裴儉用自己的指揮令這種質疑消散了些。

 但真正的考驗才將到來。

 澄陽,堅城也!

 如何破城?

 唯有攻打一條路。

 正經的攻打誰都會,關鍵看的是臨戰指揮的時機。

 也就是微操。

 投石機就位。

 楊老板依舊在後面遊蕩,活脫脫的斥候首領。

 時光流逝,當投石機準備好時,太陽西斜。

 “放!”

 石塊飛上了城頭。

 守軍早已撤離大半,剩下的人蹲在城垛後,一邊祈禱,一邊瑟瑟發抖。

 一旦城垛挨一下,就算是躲在後面也逃不過。

 肖宏德就在城頭上,他的修為足以從容避開石塊。

 嗡!

 一塊石頭飛了過來,肖宏德身形閃動,可身後的人沒這個修為,活生生被石塊砸飛了下去。

 肖宏德在看著周字旗。

 他在等著周儉出招。

 “進攻!”

 周儉淡淡道。

 “領命!”

 索雲也有些沒精打采的。

 弩箭密集覆蓋城頭。

 接著敢死營攻城。

 這是唐軍的傳統手藝。

 “準備!”

 守軍上來了。

 樓梯搭在城頭上,敢死營的將士蜂擁衝上去。

 守軍人數充裕,以小隊為單位,絞殺著衝上城頭的敵人。

 雙方糾纏在一起,偶爾敢死營取得突破,隨即被守軍反擊驅趕下去。

 “就這?”

 這是一場平庸而乏味的攻防戰,找不到一點毛病,但也找不到一處亮點,趙多拉都沒派上用場。

 鐺鐺鐺!

 一個時辰後,裴儉令鳴金收兵。

 “撤!”

 索雲打個哈欠。

 敢死營損失不多,但卻覺得這一戰打的窩囊。

 守軍也是如此。

 “真是無趣啊!”

 肖宏德心中微動,但覺得士氣在漸漸攀升,就把那個念頭給擱置了。

 “撤!”

 裴儉帶著麾下回去了。

 回到大營,他先去稟告。

 “好!”

 楊國公只是微笑。

 裴儉走後,接二連三有人來稟告。

 “毫無亮點。”

 “保守。”

 “平庸……”

 裴儉發現麾下看自己的眼神不大對勁。

 從好奇和猜疑,變成了漠視。

 軍中以實力為尊。

 裴儉今日的表現,令人失望。

 裴儉默然,稍後,自己去打飯。

 幾個將領在另一排,看著他只是冷笑。

 “無能!”

 “也不知是靠著什麽蠱惑了國公!”

 “這便是幸進之輩!”

 議論有些止不住了。

 有漸漸擴大的趨勢。

 “國公到!”

 很少排隊打飯的楊老板來了。

 現場沉寂了下來,但那種古怪的氣氛都能感受到。

 國公該後悔了吧?

 有將領想著。

 順勢換人,正當其時!

 當看到楊玄走向裴儉時,那幾個將領都衝著江存中笑。

 此戰,本就該江存中來指揮。

 江存中默然。

 楊玄走到了裴儉的身前。

 裴儉行禮。

 楊玄開口。

 “跟我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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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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