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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之上》第三百八十五章 子泰
赫連春跪坐在那裡,雙目圓瞪。

 “皇叔!”

 某些時候楊玄恨不能皇叔早死早超生,但更多的時候,他需要一個‘愛好和平的’皇叔來為陳州創造發展的條件。

 他眼含熱淚伸手準備去扶起皇叔。

 “皇叔!”

 皇叔依舊瞪眼。

 “皇叔?”

 楊玄伸手在皇叔的鼻子下面試試。

 鼻息還有,但,很微弱。

 細若遊絲的那種。

 看來命懸一線了。

 楊玄看看周圍的屍骸,對赫連春此刻的遭遇做了個推斷。

 ——皇叔半路撇下自己的麾下, 自己一人來到此處。

 他是來尋死的。

 既然如此,要不……我送他一程?

 想到就做。

 楊玄剛想出手。

 那雙瞪著的眼睛突然閉上。

 再度睜開。

 “你想殺我?”

 ……

 “皇叔!”

 楊玄面不紅,心不跳的道:“天可憐見,我尋皇叔多時,方才看到有人想斬殺皇叔。”,他指指邊上中箭倒下的馬賊,“幸而我的箭術不錯。”

 救命之恩,你就扎扎實實的背上吧!

 皇叔微笑, “送我一程。”

 呃!

 “我真想, 不過……下不去手。”

 “那換個人。”

 “也好。”

 楊玄回身,“赫連燕!”

 “喊個屁!”

 赫連燕下馬走過來,見到皇叔的慘狀後,腿一軟,“皇叔!”

 “燕兒。”皇叔聲音細微,“為何……沒走?”

 “舍不得皇叔。”赫連燕眼眶紅了。

 “呵呵!”皇叔笑的臉頰的肥肉在顫抖。

 “燕兒。”

 “皇叔。”

 “給叔一刀。”

 “皇叔……”

 “寧興萬般手段,就一個念頭……弄死本王。本想了斷了自己, 可勝利不行,失敗也不行。”

 活生生逼著皇叔來尋馬賊死戰。

 好了, 本王為民除害死了。

 皇帝怎說?

 只能掩著鼻子讚美皇叔的見義勇為, 順帶給他的兒孫加封。

 不對!

 皇叔不是單身狗嗎?

 不!

 不是沒兒孫嗎?

 他四處去作死,是為了啥?

 為了潭州軍民?

 楊玄不信。

 或是為了自己的心腹。

 我死之後, 哪管洪水滔天。

 赫連燕拔出長刀。

 “來。”

 皇叔一臉解脫的模樣。

 老賊不解的道:“郎君方才為何沒下手?”

 屠裳說道:“殺了他可有好處?”

 老賊搖頭,“只有壞處。”

 赫連燕舉刀。

 楊玄就蹲在邊上看,等著看侄女殺叔叔。

 但他突然想起一事。

 皇叔在,好像好處不少啊!

 譬如說能讓寧興的赫連峰膈應一陣子……皇叔都被你逼的連自盡都不敢。

 “咳咳, 燕啊!”

 赫連燕舉著刀下不去手,聞聲手一松,“楊使君來吧。”

 楊玄乾笑道:“我更下不去手,要不,還是你吧!”

 赫連春緩緩低頭,摸索著摸到了一支箭矢,用力一拔。

 變形的箭壺卡住了箭頭。

 這一拔,就拔出了一根無頭箭來。

 無頭啊!

 皇叔苦笑,“這便是天意!”

 “天意讓皇叔活著。”

 趁著剛才的功夫,楊玄已經想好了此事的最佳處置方法。

 皇叔必須活著!

 “皇叔,此事被人傳的到處都是,到時候寧興那邊沒臉啊!”

 “馬賊逃了百余人,他們也會四處傳播,皇叔的英勇和無奈,天下皆知了。”

 “再說……”楊玄看著皇叔,沉聲道:“那些馬賊見到了陳州軍出現,會不會造謠皇叔投敵?”

 如果皇叔是為了誰而尋死,那麽此刻他會迸發出強烈的生機。

 皇叔:“燕兒!”

 “皇叔。”

 “給叔看看傷口。”

 一番檢查,赫連燕笑道:“皇叔死不了。”

 “為何?”赫連春也覺得不可思議。

 “皇叔的……肥肉太厚了。”

 那些傷大多是傷到了肥肉,沒傷到內腑。

 “原來,胖子也有好處?”王老二意動了。

 老賊警告道:“胖子不好找娘子!”

 王老二指著皇叔,理直氣壯的道:“皇叔好些女人。”

 “那些女人貪慕權勢。”

 屠裳頷首, 覺得老賊的教導很及時。

 王老二問道:“可誰不貪慕權勢呢?”

 不只是女人,男人誰不貪慕權勢?

 只要是人,絕大部分都貪慕權勢,不以性別為分野。

 老賊:“……”

 屠裳:“……”

 ……

 皇叔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就準備去寧興。

 “步行?”

 楊玄覺得皇叔有些瘋。

 “唯有如此,才有生機。”赫連春歎息,“那是帝王。”

 帝王無情!

 楊玄指指他的腿傷,“你這個如何去?”

 “走著去!”

 皇叔就這麽拖著一條傷腿,背著一袋子乾糧,一步步往前走。

 噗通!

 他摔倒在地上。

 手足並用的努力爬起來。

 拍拍身上,摸一把沾上草汁的臉,繼續走。

 噗通!

 他再度跌倒,這一次,起不來了。

 哎!

 屠裳歎息,“名利如此,追求作甚?”

 老賊也有些唏噓,“郎君,要不……”

 “畫下來不錯。”楊玄歎息,“賣給赫連峰,少說能值百萬錢。”

 赫連燕走了過去。

 “皇叔,回不去了。”

 赫連峰鐵了心要弄死他,就算是他爬著回去也是死。

 “回了再說。”赫連春掙扎著。

 赫連燕回頭,目露哀求之色。

 楊玄撓撓頭,“要不……去陳州住一陣子?”

 “俘虜?”皇叔沒回頭。

 “得了吧!我也去過潭州!”

 皇叔問道:“不想弄個皇族俘虜?”

 “很想,不過,我要臉!”

 ……

 臨安。

 楊玄走後,梁靖就開始了臨安之旅。

 在城中四處轉轉,問問物價,問問對陳州官場的看法。

 最後問到了一個老人那裡。

 “覺著楊使君如何?”

 “好人。”

 “如何好?”

 “心軟。”

 “覺著陳州如何?”

 “好地方。”

 老人微微彎腰,笑的諂媚。

 梁靖的手中多了兩枚銅錢。

 孔方兄散發著些微銅臭味,梁靖把銅錢在手中掂量了幾下。

 身體前俯,認真的問道:谷鑄

 “我是問,楊使君這個官,究竟如何!”

 老人貪婪的看了一眼那兩枚孔方兄,“使君年輕,喜歡說笑,對百姓好……”

 “其它呢?”

 一枚銅錢丟了過來,老人敏捷的接住,摸索了一下銅錢,收進了袖口裡,還反覆摸摸。

 “使君是個好人……就是個好人。”

 原來是個愚民!

 梁靖把銅錢丟給老人,轉身就走。

 身後,老人說道:“哎!”

 梁靖回身。

 老人說道:“使君好像經常去城北的一個地方。”

 “哪裡?”

 “你往前,左轉,第二條路口右轉,直至走到頭,右側進去就是了。不過,這個消息……”老人面露貪婪之色。

 梁靖指指老人,隨從丟了一串銅錢過來。

 老人接過,歡喜的道:“多謝貴人。”

 梁靖往前左轉,一路走,第二條路口右轉。

 “有些偏僻。”隨從看看左右。

 這裡都是些窮人。

 窮人要去找活乾,門口多是家中的孩子。

 孩子們好奇的看著他們。

 梁靖擠出一個微笑。

 一個女娃正和流鼻涕的‘閨蜜’玩丟石子,見梁靖笑的親切,就起身道:“伱是去探視的嗎?”

 梁靖點頭。

 女娃裝模作樣的歎息,“一路走好。”

 梁靖一怔,笑了笑。

 順著一路走到頭,右邊是個老宅子。

 宅子看樣子有些年頭了,很舊,但不破。

 “有些古怪的味道。”隨從嘀咕,隨即推開門。

 吱呀!

 梁靖走了進去,一路進了大堂。

 “我倒要看看這個滿嘴正義凜然的楊子泰,在這裡弄了些什麽鬼,回頭……誰?”

 梁靖覺得有股子風從側面吹來。

 他側身。

 一具屍骸立在他的眼前,一張鐵青的臉。

 正衝著他微笑。

 “啊!”

 ……

 “就在這裡面!”

 慘叫聲中,一隊軍士衝了進來。

 梁靖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逃了出來,見到軍士喊道:“裡面有屍骸!”

 老人在後面出現,“就是他!”

 “是梁郎中啊!”一個軍士認出了梁靖,“梁郎中來義莊作甚?”

 “義莊?”

 “是啊!臨安沒親友的屍骸,或是無名屍骸都放在此處。”

 門外進來一個醉醺醺的中年男子,矮個,面色灰暗,眼神也有些呆滯。

 梁靖注意到不是喝酒喝多的呆滯,這一點他經驗豐富。

 而是一種怪異的呆滯。

 “哎!”

 男子走到了大堂外,敲門,“我回來了。”,沒人回應,他直接進去,側身看著一邊。

 梁靖注意到了這一邊,屍骸就站在那裡。

 男子呆滯的雙眸動了動,“累了?坐不坐?我倒是忘記了你坐不下,那就躺著吧!來,我抱你。”

 一股子涼意從梁靖的脊梁骨那裡竄上來。

 身邊的隨從沒注意他面色變化,問軍士,“這人怎麽回事?”

 “這人的親友都死絕了,有些呆傻,往日在村裡吃百家飯。後來弄了義莊,無人原來看守,他卻主動請纓。

 這人喜歡飲酒,平日裡沒人和他說話,他就和屍骸做朋友,新鮮的屍骸還能坐著,他就坐在對面和他交流。等腿僵直了,就把屍骸掛在門邊,進門先敲門,就如同是家人……”

 梁靖回去就倒下了。

 發熱,說胡話。

 “請了醫者來。”

 第一個醫者看了,開藥,灌不進去。

 “換人!”

 第二個醫者來了,看了一眼,“這是中邪了吧?”

 “可能醫治?”王登問道。

 “此等事小人卻不會,據說城中的神醫會。”

 “誰?”

 “陳花鼓。”

 陳花鼓來看了一眼,“中邪了。”

 “可能治?”

 “請個殺氣重的來。”

 陳花鼓沒要報酬,出門遇到了同行。

 “是你舉薦老夫?”

 “對。”

 “沒讓你看到老夫的笑話,可惜了。”

 “你上次不是說會治中邪?”

 “那是中邪。”

 “難道這個不是中邪?”

 “當然不是。”

 “那是什麽?”

 “鬼迷心竅!”

 ……

 “皇叔?”

 皇叔跟隨著楊玄回到了臨安,躺在馬車上,慈祥的衝著曹穎微笑。

 曹穎等人驚愕看著楊玄。

 “皇叔來臨安做客。”楊玄交代道:“尋個靠譜的地方安置好,請了醫者給皇叔看看。”

 皇叔被拉走了。

 曹穎一臉沉痛的道:

 “梁郎中中邪了。”

 “啥?”

 楊玄不敢相信。

 “千真萬確。”曹穎一臉幸災樂禍,“有人騙他去了城北的義莊,進去恰好撞到了立著的屍骸,一下就嚇傻了。”

 “哪一派乾的?”

 “嶽二。”

 “那還麻煩了。”楊玄對嶽二有些好感,但把梁靖弄成這樣,他不覺得嶽二還有生機。

 “嶽二說梁靖打探郎君的消息,承認自己說謊。”

 “看看去!”

 楊玄風塵仆仆的進了使團的駐地。

 鐺鐺鐺!

 一群方外人正在作法。

 有人敲鑼,有人打鼓。

 “這是鑼鼓喧天呐!”楊玄走了進來。

 王登過來,“楊使君,梁郎中依舊未醒。”

 “那你弄這個……”楊玄指著那些香燭。

 “這是陳州最負盛名的方外人,說能驅魔,老夫花了重金請來作法,馬上就好。”

 王登知曉這事兒沒法怪楊玄……梁靖私下打探楊玄的情況,這犯了大忌,就算是拿到長安去說,楊玄也無所畏懼。

 ——老百姓見不慣,就忽悠了他,和楊玄沒半文錢的關系。

 “能好?”楊玄指指被香火和方外人圍在周圍的‘國舅’。

 腦海裡,另一個世界的遺體告別儀式浮現。

 一路走好。

 王登衝著一個方外人招手,“差不多了吧?”

 楊玄注意到那些方外人念的嘴角都生出了白沫,顯然是超標了。

 也就說明,他們失敗了。

 方外人一臉難色,“邪魔厲害,大概還得作法三日!”

 王登臉頰抽搐,“都餓死了!”

 “那我等且回去,在神靈之前為梁郎中祈禱。”

 進可攻來退可守,妙!

 王登擺擺手,歎息:“十年前有相士對老夫說,你此生莫要向北,十年來老夫早已忘卻此話,今日卻應驗了。”

 那些隨行官吏面如死灰,恍如自家耶娘去了。

 楊玄走了過去。

 梁郎中靜靜的躺在香燭之中,神色安詳。

 楊玄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梁郎中開口。

 “阿娘!”

 楊玄一個蹦跳就退了回來,嚇的渾身冷汗。

 梁靖皺著眉頭,閉著眼,“阿妹?阿妹我看著,好著呢!”

 在場的人都覺得一股子涼意從脊背升起,不禁打個寒顫。

 “阿娘放心,我護著阿妹一輩子,嗯!一輩子!”

 梁靖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楊玄看看王登,王登說道:“這幾日時常如此,有陳州神醫說了,要殺氣方能驅離邪物,不過我等找遍了帶著殺氣的器物,城中屠夫十余人來過,無用。軍中悍將與悍卒也來過,沒用……”

 這是個麻煩事兒。

 楊玄問道:“要如何做?”

 王登看了他一眼, “作法都驅離不了……好吧,那人說了,把手貼在梁郎中的額頭上,殺氣若是厲害,自然醒來。”

 邊上一個小吏說道:“這兩日梁郎中的額頭都被摸的油光鋥亮,毫無用處,可見那人是個騙子。”

 楊玄走了過去。

 果然,梁靖的腦門上閃閃發光。

 他一手覆蓋在那片油光上。

 所有人都在看著他。

 梁靖沒動。

 “哎!”

 一片歎息聲中,楊玄拿開手。

 那雙眼睛睜開。

 “子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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