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不可能……這不可能!!!”
矮人發出了絕望的嚎叫,他拚命地翻找著自己的腰包,發瘋一樣掏出各種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
他跪在氣息微弱的巨熊頭前,顫抖的雙手小心地扒開巨熊的嘴巴,把那些花花綠綠的藥劑灌進巨熊的嘴裡,一瓶接一瓶。
矮人紅著眼睛眼淚鼻涕流個不停,他瘋狂地詛咒著自己,因為方才的遲疑,他錯失了最後一個救下孩子們的機會。
巨熊龐大的身體正在緩緩地縮小,皮毛褪去,露出了無數撕裂和焦痕,兩對血肉模糊的爪子也正在還原到牛頭人手臂原本的樣子,指節和手肘都不正常地扭曲著。
連變形也無法維持,這意味著牛頭人的生命之火已如風中殘燭。
面對著這具被血液浸透的殘破身軀,艾絲塔莉雅絕望地壓榨著體內所有的魔力維持著回春術。
淚水滴落在賽安焦黑的胸膛上,艾絲塔莉雅小心翼翼地觸碰著牛頭人的臉。
在小賽安的額頭上,兩根威武的牛角已經被炸斷了,隻留下了兩支淒慘的茬和滿頭的鮮血。然而更絕望的是,爆炸帶走的不止是他的角,還有一隻眼睛。
艾絲塔莉雅不敢去注視那個血肉模糊的窟窿,那裡面曾經鑲嵌著一顆多麽漂亮的褐色大眼睛,而現在卻什麽也沒有了。
而這一切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
地面在不停地顫抖著,岩石的碎塊不斷地跌落下來,頭頂忽然破開了一道裂隙,陽光順著裂隙照耀了下來,照在矮人的頭頂上方。
矮人舉著滿是血汙的手掌,還在試圖挽救牛頭人的生命,他明白這是徒勞的努力,大個子的傷勢已經嚴重到回天乏術了,可是他卻怎麽也不想放棄,連頭頂上方傳來的尖叫與爆炸聲都充耳不聞。
沉浸於悲傷之中,所有人都沒能注意到,在蟲群淒厲的鳴叫聲中,還夾雜著一種憤怒的吼叫聲,那是巨龍攜帶著怒火的吐息聲。
艾絲塔莉雅緊閉著雙眼,排山倒海般的內疚與悲痛壓垮了她,黑暗的低語似乎仍然殘留在她的腦海裡不斷地指責著她,她放棄一樣接受了這理所應當的指責,是她害死了她的同伴,而她所能做的,或許也只有用自己的性命補償。
精靈默默地舉起了手,緊緊地扼在了自己的喉嚨處,然後慢慢地施加壓力,而這一切誰都沒有察覺。
正在這時,一個溫暖而熟悉的感覺阻止了她,矮人帶著哭腔的驚呼也在她的耳畔響起。
牛頭人艱難地睜開了僅剩的那一隻眼睛,對二人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他被燒得焦黑的手掌正在輕輕抖動,殘存的意識告訴他,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可是他知道,還有一件事必須要完成。
艾絲塔莉雅哭泣著握住牛頭人的手,把它緊緊地貼在自己的額頭上。
“告訴我……我該怎麽做……”
一絲緋紅色的魔力順著牛頭人的手掌注入精靈的額頭中,她忽然感覺到靈魂徹底輕松了下來,那纏著她的低語也消失不見。
她忽然發現自己正身處陽光之下,精靈眯著眼抬頭望去,透過那道狹小的裂隙,她看見了藍色的天空。
艾絲塔莉雅看見小賽安的喉嚨在顫動,布萊恩也驚喜地湊了過來,他們激動地把耳朵貼近他的胸膛,去聽那微弱的呼吸聲。
牛頭人以一種若有若無的虛弱的聲音,輕聲訴說著他最後的請求。
聽完他的請求,
艾絲塔莉雅慌張地站了起來,含著眼淚拚命地搖頭。 “不行……我不能這麽做!我不能……我絕對不能!”
然而布萊恩握住了精靈的手臂,帶著一絲祈求與決然,輕輕地搖了搖頭。
“去吧……孩子。”他揉了揉鼻子,灑脫地笑了,“我們矮人常說,死亡並不是終結,而且我們並不是選擇了死亡,而是選擇了讓你——讓我們的同伴活下去……”
矮人幾乎是哭著吼出這些話的。
艾絲塔莉雅明白了一切,她的同伴們所做出的犧牲,以及他們高貴的堅持。
於是她彎下身軀,模仿著那些月神殿裡的祭祀的樣子,吟誦起那曲贈予艾露恩勇士的悲傷讚歌。
光輝順著裂隙自上方灑下,透過空氣中灰塵的微粒形成了一泓明亮的光芒,好像把暗夜精靈女孩籠罩在艾露恩的月光之中。
她後退了幾步,重新回到了黑暗之中,等到她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化身為一隻美麗的風暴烏鴉, 只見她輕輕地揮動翅膀,在一抹緋紅色的光芒映襯下漸漸地升高,然後越飛越遠,向著裂隙飛去。
飛吧,小鳥,飛吧……
牛頭人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靜靜地目送烏鴉離去,那隻完好的眼睛裡流轉著緋紅色的魔力,這縷光芒托著烏鴉遠去的身影慢慢地消失。
布萊恩跪在地上,好讓他離賽安的臉更近一點,那樣的話在最終上路的時候,這個大個子不至於陷入無人陪伴的孤獨。
說來奇怪,他們才相識不到三天,可是矮人卻深深地喜歡上這一大一小兩個孩子了,他們的身上有許許多多布萊恩羨慕的東西——聰明和善良,勇敢和自由……
他看到牛頭人的喉嚨艱難地蠕動著,黯淡的獨眼裡流露出一些渴望和希冀。
布萊恩歎了口氣,他摸了摸牛頭人毛茸茸的額頭,輕輕地說道:“我明白……我明白……老布萊恩可不會就這麽輕松放過它們的……”
他笑著從腰包裡掏出更多的工程學炸彈,把它們一個接一個擺在身旁,堆成了一座小山。
“梅卡托克還真是個了不起的混蛋,他可真有先見之明。”
布萊恩看到牛頭人的臉上露出了憨厚而滿足的笑容,他倚著他高大的身軀滑坐下,和牛頭人躺在一起。
望著猙獰而恐怖的血肉穹頂,矮人回想起了丹莫羅的雪山,他們即將葬身於這深不見底的蟲穴之中,伴隨著絢麗的爆炸,寂寞地客死他鄉。
對於一個畢生致力於冒險的偉大的探險家來說,這樣的結局……
倒也不壞,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