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駁紅漆的四合院裡面。
木槌敲擊的聲音透過空間傳了出來。
屋簷下的鳥籠子裡面,淺色的鸚鵡用米粒大小的眼珠子。
看著籠外的世界。
午後的陽光顯得分外愜意。
只有“邦邦邦”的聲音此起彼伏,不曾斷絕。
屋內年輕的小師傅,仔仔細細的端詳著跟前的木雕。
時不時的敲敲打打,讓屋子內多了一份空間的回響。
隨意擺放的調料盤是屋子裡看見最多的東西。
小小的屋子裡,裝滿了各種各樣的東西。
但是在最中間一塊地方卻空置了出來。
在這裡擺著一尊頗具年代感的木雕佛像。
......
作為歷史專業的學生,再看到佛像的時候,查爾斯的眼睛立馬就亮了。
木雕佛像在歷史專業的眼中。
那可是比黃金還值錢的東西。
查爾斯握在鼠標上面的手裡面就松開了。
目不轉睛的盯著電腦屏幕。
......
華國人對木材有著特殊的情感。
幾千年下來華國人都用遠比石頭脆弱的很多木頭建造家園。
生活在樹木旁,住在木房子裡,在木桌上吃,在木床上睡。
棲生從木開始,用木頭造紙,用木頭刻印刷版。
栽種、培養、雕琢一個個可造之材。
木雕佛像看上去更是多了一份蘊涵生命的親切。
木雕的佛像因為可以移運,所以絕大部分都已經流失在了海外。
現在在木器修補室內,十分幸運的可以看見一尊遼金時期的佛像。
“這個佛像原本小手指也是斷裂的,現在已經被我修補好了。”
謝揚帆看著佛雕像說道。
查爾斯一愣。
手指是補上的?
他怎麽看不出?
鏡頭裡面的這尊木雕菩薩像經千年歲月的衝刷洗禮,已經金漆剝落殘存,木胎肌理外露。
但是保存基本完好,衣紋刻畫自然流暢,紋飾繁簡得當,極為難得。
是木質佛造像中的精品。
早期的木雕佛造像一直是博物館所看中的。
只要是送代、元代以前的木雕都成為博物館的重要珍藏。
如米國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扭約大都會博物館。
木雕佛造像都被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
送代木雕佛像是我們木雕造像的巔峰。
基本同一時期的遼金佛造像雖然不像宋塑那麽挺秀。
但面向更為方圓,身材也更為豐滿。
“現在造第一遍顏色結束了,等它幹了我們再造第二遍顏色。”
謝揚帆用紙巾,讓自己剛在佛像小手指上的色顯得更為融洽。
木器室是首都博物館文保科技部一個歷史悠久的部門。
著名的太和殿龍椅就曾是木器室和其他科室的老師傅一起修複的。
不過他們現在的科長是年輕一代的屈峰。
從最高美術學院畢業之後,屈峰按照文物修複的行規拜師學藝。
從而研習木器文物修複。
“這是馬上要在慈寧宮展示的一件藏品,送過來的時候它的兩個手指頭斷了,嘴唇也缺了一塊,腰間的飄帶也是斷的。”
屈峰看著鏡頭說道。
現代人如何修複它殘損的身體,同時還保持它千年之前的風貌,這是很考驗人審美的事情。
能在千年後遇到合適的修複師,也是極為難得的。
“因為這個手勢斷了一截,下截還存在,所以我們可以根據這個手指的形態判斷它的一個形態。”
屈峰畫筆做指,指著佛像的一處缺口說道。
木質的佛造像的保持著拈花的手指形態。
溫婉之中透露著慈祥。
看著鏡頭裡面,你絲毫感受不到它是有著缺口。
......
查爾斯仔細盯著手指部分。
按下了暫停鍵。
看了好幾十秒,愣是沒看出來一點有過修補的痕跡。
查爾斯嘖嘖幾聲。
這個技藝真的是鬼斧神工啊!
......
最近幾年,首都博物館招收了很多想屈峰這樣的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員。
文保科技部是專門從事文物保護、修複與研究的部門。
如今年輕人佔一大半。
紅牆琉璃瓦的長廊上,現代裝扮與古代建築的融合絲毫沒有讓人覺得突兀。
木器組位於西三所進門的一個院子。
這裡的綠色是最多的。
相較於別的部門人工顏色最多,木器組有好幾株綠色的杏子樹。
跟木器修複巧妙的形成了一絲映襯。
在高樓越來越多的首都,當越來越多的人只能在辦公桌旁放上盆栽和綠色植物時。
他們還可以在瓜果飄香的環境裡工作。
趁著閑暇的時間,幾人拿上無用的布匹撐開。
另外幾人拿著竹竿敲擊的熟透的杏子。
劈裡啪啦的杏子落地聲,一時間讓整個西三所杏香滿園。
有些樹是他們自己種的,有些是他們師父種的。
還有些是生活在明代或者清代的古人種的。
漆器室的榮俊峰迎來了一些外國客人。
“他們是維多利亞博物館的,他們有很好的漆,他們不是做漆的,他們是做光的保護。”
翻譯給榮俊峰介紹著走進來的一群金發碧眼的人。
華國是盛產詩歌的國家,而論數量有那麽一個人避不開。
那就是乾龍皇帝,乾龍皇帝一生作詩4萬首。
雖然我們如今見不到這4萬首詩歌,但是我們卻可以見到存放這四萬首詩歌的地方。
當年為了存放詩歌,特地做了4個禦稿箱。
正在修複的就是其中之一。
朱紅色的木箱子,方方正正的。
表面經過工匠的技藝雕刻了許多的祥雲朱龍一類象征祥瑞與皇權的雕刻。
榮俊峰給外國客人們講解著著這種禦稿箱顏色的產生和來源。
禦稿箱大部分保存還算是完整。
唯有側面線條有那麽一絲缺口。
需要修補的地方不多。
更令榮俊峰感到棘手的是旁邊一個黑色的長方形。
表面有著金絲雕刻的圖畫。
但是破損嚴重,根本就看不出是什麽器具。
它其實是華國的一種樂器,名字叫“瑟”。
就是琴瑟和諧中的瑟。
瑟屬於宮廷樂器,體積比古琴和古箏要大上許多。
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瑟也是最不為人知的。
對於這把瑟的修複。
除了要補全它確實的部分之外。
重要是的就是刷漆。
對於木質文物的修複都需要用到漆。
榮俊峰拿著一碗黑乎乎的東西來到外面。
在陽光的照射下,黑色的表面泛著黑金的光澤。
看到這裡查爾斯一愣。
這是什麽東西?
榮俊峰把碗中的黑漆鋪在一塊白色的面板上。
靜待了半個小時。
等到半個小時後,手中的鏟子一撥弄。
原本黑色的漆頓時被撥弄開。
露出了裡面接近半透明的一個質地。
查理斯瞪大了眼睛。
好神奇!
半透明的漆經過榮俊峰反覆的調試。
等到再上色的時候,已經跟瑟表面的顏色一模一樣了。
“修補文物的時候,我們都需要用到這種天然漆,它是從膠樹上采下來的,古代的器具都是用這種漆上色的,所以我們也要按照古人的方法來。”
榮俊峰一邊上色一邊解釋道。
查爾斯點了點頭,微微點了點頭。
心中對於文物修補師這種職業產生了一絲敬佩!
為了還原文物本來的顏色,任何一個步驟都是按照原本的製作方法來做。
這就需要文物修補師在面對不同的器具的時候,都有不同的修補知識。
不知不覺間查爾斯似乎對這種看似枯燥的修補工作已經有些上癮了。
畫面一轉,來到了鑲嵌組的部門。
此時鑲嵌組的人都聚集在一個櫃子一樣器物面前。
“根據那個文物的槽,然後去進行一個鑲嵌,現在都把它雕刻好之後,然後給它沾上。”
孔菊面對鏡頭說道。
一個造型古樸的華國木櫃子。
上面卻鑲滿了外國人的形象。
這是唯一一款古時有但現今沒有的紋飾。
它的名字叫。
黃花梨百寶嵌番人進寶圖頂箱櫃。
番人是華國古代對外國人或者外來民族的泛稱。
在明清鼎盛時期,要接受許多番邦的朝貢。
朝貢有著嚴格的利益程序,包括跪拜的動作、站立的姿態,進退路線等。
接受朝貢後,朝廷通常會回賜絲織品、瓷器、金銀等。
回賜的禮物價值遠超過貢品。
彰顯大國風范,這時就出現了番人進寶圖的紋飾。
反應當時的社會風情。
名國以後,隨著國力的衰退和國際形式的變化,不再有番邦朝貢。
這種紋飾便不再使用了。
看著畫面裡面的頂香櫃。
查爾斯兩眼放光。
從形狀上來看,與傳統的木製櫃子別無區別。
但是精致在於,在櫃子的表面有許多花紋圖案。
這些圖案不是簡單的工筆刻畫。
而是用一個個琉璃貝殼雕刻而成,將其鑲嵌在櫃子表面。
有騎馬的將軍,也有嬉戲的孩童。
有肅穆的宮女,也有霸氣的權貴。
琉璃的質地配上栩栩如生的畫面,讓整個櫃子表面流光溢彩。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歷經歲月,有許多人物的已經脫離。
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凹槽。
但即使是這樣,查爾斯依舊是愛不釋手。
足足暫停了好幾分鍾。
瞪大著眼睛看著畫面中的頂箱櫃。
對於歷史系的學生來說,這是比金錢更具有誘惑力的東西。
......
鑲嵌工藝是把珠寶玉石材料,同木器、漆器、金屬器物相結合。
附著於器物表面的裝飾工藝。
缺失的部分用什麽材料,圖案、色彩才能夠達到修舊如舊的效果。
是鑲嵌組這群年輕人遇到的最大困難。
作為屈峰在首都美術學院的師妹,孔菊卻比屈峰更早來到首都博物館。
大家更喜歡叫她孔姐或者孔孔。
“如果刻這麽寬的話,那肯定是多了。”
孔菊手指比劃著櫃子表面一個拇指大小的缺口,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麽。
跟漆器組一樣,鑲嵌組的老師傅都已經退休。
全靠這群年輕人延續和發展著首都博物館的百寶鑲嵌修復工藝。
文物修複是一項精細的工作。
需要恆心以及細心。
不同的組室之間都有各自的難題。
要說整個首都博物館唯一有特點的組室便是紡織品修複部門。
查爾斯一愣。
紡織品....修複?
紡織品都是絲線製造的,斷了或者損壞了基本上就廢了。
這種東西怎麽修複啊?
查爾斯百思不得其解。
帶著巨大的好奇心,查爾斯繼續看下去。
......
紡織品修複部門成立的比較晚。
工作人員全部都是女性。
“不能化妝,不能噴香水,不能做指甲,不能摸粉底。”
“這個天氣也不能開空調。”
幾個女性嬉笑的面對鏡頭說道。
他們談論的是女性從事文物修復工作會遇到的問題。
首都博物館在繼承傳統修復工藝的同時。
也開始運用現代科學技術的運用。
紡織品修複過程中,需要現代儀器的分析。
正在吐槽不能開空調的是陳陽。
從首都戲曲學院戲曲服飾專業畢業之後便進入了首都博物館工作。
“你看啊,這個水要斜著到下去。”
陳陽一邊做一邊執導著新來的職員。
此刻她手中操作的是。
清洗宮燈穗。
小心翼翼的手法,以及沾水的刷子反覆輕柔的刷著燈穗表面。
讓沉積的灰塵和汙垢順著水流流下來。
“這是長春宮上面的宮燈,到時候90周年慶典要展覽的。”
陳陽面對鏡頭說道。
或許遊覽首都博物館的遊客也沒有想到過。
懸掛在他們頭頂上的燈穗也是這樣被反覆修複和清洗的。
查爾斯深吸了一口氣。
文物的修複常常點化在細微之處。
一邊配合這群文物修復工作者的同時。
一邊也在心中犯嘀咕。
這麽好的紀錄片為什麽自己從來沒有看到過。
從來只看見過文物的介紹的紀錄片。
想著要文物修補的類型。
是罕見中的罕見了。
搖了搖頭,查爾斯繼續看了下去。
畫面一轉又來到了“邦邦邦”的房間內。
謝楊帆已經把木雕佛像的手指修複好啦。
現在正在和自己的師父修複腰帶的部分。
“這個東西叫做魚鰾膠,我們在木器的粘合上面都用這種膠。”
謝楊帆面對著鏡頭。
指著自己面前一個正在熬煮的白色小鍋子說道。
白色粘稠的質地,需要火焰的加工才能做成。
這是一種沿用千年的膠水。
用魚鰾作為材料,通過特殊的熬製才能夠獲得。
在漆器室。
瑟的修補也進入到了關鍵的時刻。
榮俊峰端著一碗黑乎乎的東西來到室外。
漆器室工作的人除了要忍受一些過敏的危險之外。
還要忍受難聞的味道。
容俊峰端著的這一碗是豬血。
豬血料是古建築和漆器工藝中的傳統材料。
它的強度比用大漆做的灰胎低一些。
但是便宜,可以大量使用。
做灰胎的時候,如果全刮漆的話成本太高。
魚鰾膠、豬血料這些都是查爾斯這個西方人從未見過的修補材料。
魚鰾能做膠?
豬血能做料?
查爾斯腦海中一個大大的問號。
當然當他看見用魚鰾做的膠把木器沾合的不見一絲縫隙。
以及豬血料塗抹在那件樂器“瑟”上面與原來的顏色一模一樣的時候。
查爾斯徹底瞪大了眼睛。
這種古老的東方智慧徹底震撼了它。
紡織品修複的同事們換了一個大一點宮殿工作。
他們今天的任務就是修複那扇“百壽圖”。
“在這裡工作就是要耐得住寂寞,像我們學藝術類的在學校學習的是創造性思維,但是在這裡就一點都不能有。”
陳陽頭也不抬的說道。
此時她正在仔細的擦拭著手中的一個壽字。
說到最後,對著鏡頭露出一個笑容。
不同專業不同性格的年輕人進入首都博物館工作的原因各不相同。
但都會經歷或長或短的適應過程。
首都博物館的確是個與眾不同的工作場所。
臨近首都博物館90周年的慶典。
各個組室之間所修複的文物都陸陸續續的運往了各自的展廳。
最近幾年首都博物館每年吸收應屆畢業生四五十名。
未來幾年這個數字還會增加。
五年後,隨著老員工慢慢退休。
首都博物館將會有三分之一的員工將會被替換為新鮮血液。
包括屈峰、孔菊、容俊峰、陳陽在內。
這個日益壯大的年輕人隊伍,將真正決定著首都博物館的未來。
修複好的文物被運送了出去。
木器組的屈峰有了難得的閑暇時光。
坐在窗台前,手中拿著一個小木頭和一把小刻刀。
正在雕刻一個小的佛頭。
在這諾達的宮牆之內,如何排遣寂寞也是一門學問。
從擺在窗台上的各種木製小雕刻作品來看。
屈峰已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方式。
面對著鏡頭,屈峰露出一張側臉。
“每個人對佛的理解都不一樣,這也跟人的性情有關,你看有的人刻佛要麽奸笑要麽愁眉苦臉的。”
“很難刻,佛像一刻就知道,這個味道很難把握,怎麽能夠刻出那種純淨的,神秘的微笑那是最難的。”
“文物其實跟人是一樣的,我們從過去最早說玉有六德,已玉比君子,玉就是一塊破石頭,它有什麽德行啊。”
“但是華國人就能夠從上面看出德行來,所以華國人做一把椅子就跟在做一個人一樣,他是用一個人的品格來要求。”
“華國古代人講究格物,就是以自身來觀物,又以物來觀自己,所以古代首都博物館的這些東西都是有生命的。”
“人在製物的過程中,總是要想辦法把自身融入到裡面去,人在這世上來了一趟,走了一趟,雖然都想在這世界上留點啥。”
“很多人認為文物修複者把文物修複好了,他就有價值,其實不是這個簡單的一個方面,在修複的過程中,它跟文物的交流。”
“他已經把自己融入到裡面了,文物是死的,但是文物修複者留在上面的東西是活的,帶帶傳承的。”
話音最後,屈峰面對鏡頭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同時伴隨著這個微笑,片尾曲也開始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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