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多,余慶東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次審查了,他知道的,他不知道的,這次出了這麽大的事兒,滿以為就算不死也要脫一層皮,已經做好了疲勞轟炸的準備,沒想到全部是這回事兒。
熟人老胡帶著,進了一間小會議室,這時他才知道自己已經回到了零號基地。
會議室坐著三個人,正在看遇襲時的錄像。
這錄像比他自己的會議要清晰多了。
一開始是車隊行駛在高架橋上,既有正面也有側面,還有電腦CG還原補充的鏡頭,沿途的一草一木、途徑的車輛、車輛裡的人都被被還原的一清二楚。
行駛到受襲路段,爆炸發生,就算是無聲的畫面,現在看來也是極富衝擊力的,車輛、橋墩、橋面像沒有重量一般的被掀飛,爆炸的中心位置,正是車隊剛剛駛上的路面,控制的如此精確,顯然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畫面在此定格,然後又開始了回放,回放到前幾秒,爆炸即將發生的瞬間。
然後鏡頭開始拉近,放大一輛被眾星捧月的商務車,可以看到前零點零一秒還在駕駛位上的司機後零點零一秒就不見了,通過分析處理車窗玻璃的反光,余慶東還看到了自己是如何消失的。
當然還有零號。
“說說這個時候的感受吧!”,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摘下眼鏡,歎了口氣說,也沒看余慶東。
“……沒,沒感覺,說不上來。”
“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有沒有預知到危險?零號有沒有什麽特別的舉動?你是怎麽大變活人一樣的離開現場的?”
“我真不知道,腦子一懵就在天上了,要說感覺,真,真沒有。”
另一個有著很深法令紋的中年人說,“司機也是這麽說,看來是問不出什麽了。”
最後一個很幹練的中年女人說,“那就繼續看吧,也許能想起點什麽呢?”
錄像繼續播放,電腦還原補充和現場真實抓拍到鏡頭交替出現,余慶東看到了身在半空自己。
他和司機被一個氣泡一樣的東西包著,沒有重量般的懸浮在零號兩側,零號的眼睛泛著詭異的銀光,更加詭異的一幕來了,他沒去管遇襲的現場,也沒先去理會襲擊者埋伏的民居,而是,而是看向冥冥之中,不知道藏在那裡的監控鏡頭。
於是,余慶東就在這種情況下,與零號的視線交接,一瞬間心臟都停跳了幾拍。
這是怎樣的眼神啊。
好像穿越了時間和空間,讓余慶東與過去的零號發生了一次眼神上的訊息交互。
不知是不是錯覺,余慶東仿若聽到了那一聲含笑的:“小余!”。
等他清醒過來,發現房間裡的人都奇怪的看著自己。
“你看到了什麽,快說!”
余慶東目瞪口呆的看著停格的畫面,沒有回望的銀色雙眼,沒有視線交接,畫面上零號的眼睛漫無焦距,一臉非人的淡漠與冰冷。
“我,我,我看錯了。”
“快說!”
“我剛才……”,余慶東吞吞吐吐的將剛剛“錯覺”描述出來,因為太過激動而說的磕磕碰碰,如果不是這種場合,不是涉及到的人太過特殊,任何人聽了只會以為是幻覺。
“再來一次……等一下,換個地方,讓技術組的都來!”
於是‘審訊’換了個地方,余慶東全身上下被貼上了密集的感應器,再看那段錄像,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那時的感覺了。
平白折騰了半個多小時,帶他來的老胡說沒時間了,讓他們趕緊。
又回到那間‘審訊室’,‘審訊三人組’都有些喪氣,那個頭髮花白的老人苦笑道:“我還是認為比目魚身上剛剛發生的事兒是真實存在的,也許是,我們觀看零號的錄像,已經讓遠方的他生出了什麽……玄幻的感應,才用這種方式提醒或者警告……”
“你不去寫小說實在可惜了。”,中年法令紋男子嘲諷。
“我記得神秘學概論中提到過,在神秘學的范疇中,萬事萬物都存在一個對應的符號,都有自身的神秘學屬性,包括意識形態層面,我們認為虛無的、已經發生過的歷史符號,也以某種無法理解的方式存在著……”
花白頭髮的老人興奮起來,接著補充,“這個符號可以理解為IP地址,當我們反覆的去解析這個IP地址的時候,我們的意識活動不自覺間會向外散發某種‘廣播’,一些強大且特殊的符號可以感應到這些‘廣播’,因此察覺到某時、某地、某人正在琢磨自己?”
“這裡是地球,這裡是現實!”,中年法令紋的男子敲了敲桌子,爭辯。
“凡事涉及到零號的事兒,都不能用常理去套,過往的經驗教訓還少嗎?”,花白頭髮的老人堅持己見。
“就算我們的猜測是對的,又有什麽用呢,有什麽機制可以防范這種感應嗎?”
“至少可以解釋,為什麽零號能提前預知到危險,不是有人提前向他透露,也不是他身邊存在我們還沒發現的暗線。”
中年法令紋的男子沉吟了一會,點了點頭。
‘審訊’繼續。
三人看余慶東的眼神滿是期待,讓本就驚惶難安的他,感覺自己成了實驗的小白鼠。
爆炸,橋面坍塌,車隊自然傷亡慘重,漂浮中空中,零號不知怎麽就鎖定了襲擊者的位置,在空中轉身,看向幾百米外的,位於高架橋附近的一棟民居。
無聲的畫面,一枚單兵便攜式防空導彈發射而起,拖著長長的尾炎,拐著彎的向零號和余慶東三人的位置奔襲。
如此緊的距離,幾乎在導彈升空的瞬息之間就到了眼前,受限於抓拍設備的幀率限制,看不到零號做了什麽,先是空氣出現了疑似壓縮的現象,在三人周圍出現了一個高壓的空氣牆,延遲了導彈抵達的時間,然後虛空中出現了一個小小的亮點,從中劈下來一道電弧,畫面定格在電弧擊中導彈的一瞬間。
這就跟余慶東記憶中的畫面對上了,不過更加清晰和全面。
“我,我沒啥感覺!”
“審訊”三人組很是失望,但還不死心,“再看,往下看!”
後面發生的事兒,余慶東的記憶就有些模糊了,只見被彈道衝擊波推出很遠的零號,連根頭髮絲都沒亂,左手往民居的方向一指,嘴巴好像蠕動了幾下,密集的光點就出現在民居的上空,先是一道,接著是密集落下的電弧,讓畫面變成了一片耀眼的強光。
經過技術處理,真實的畫面被還原出來,然後開始逐幀逐幀的播放。
當時只顧著“懵”去了,余慶東現在看,真是……感覺無法形容。
這是人?
民居帶院子,就在短短的幾秒鍾之內變成了一堆烤焦的廢墟,電火彌漫,電弧糾結著到處亂走,不多的幾個幸存者帶著電弧狼狽的從中跑出來,下一秒,身形就被定格,然後一個個淡淡的‘影子’就從他們的身體上脫出,茫然的漂浮到空中,被零號大手一揮的收走。
“14個人全死了!”
中年法令紋男子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缺了最關鍵的人證,很多線索就斷了……這位先生……反應太激烈了一些。”
此時余慶東的腦子詭異的轉到與之不想乾的問題上,愣愣的說:“殺,殺人了,零號不會被判刑吧?”
眾人聞言臉色一陣古怪,要不是氣氛和場合,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這個笑話可一點都不好笑,但還是得回答的。
中年法令紋男子咳嗽一聲,說:“這是正當防衛。”
余慶東大松一口氣,“這就好,這就好。”
錄像到此結束,審訊三人組又問他的感覺。
余慶東指著最後的畫面說,“這時候我已經暈過去了,這些影子是什麽?難道是……靈魂?”
零號曾經展示過類似的……呃,技術,把人的靈魂從肉體上顯現出來,余慶東下意識就想到了這個方面。
“應該是……”,花白頭髮的老人兩眼閃爍的說。
“靈魂啊!”,余慶東在心裡歎息,感覺世界觀都開始崩塌了。
靈魂可不僅僅是一個有沒有問題,還涉及到人類從開始思考的那一刻起都在尋找的答案,那就是生與死。
生命的盡頭是死亡,人固有一死,或輕如鴻毛,或重於泰山……
人死如燈滅,兩眼一閉腿一蹬就過去,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原來生命的盡頭並不是死亡,還可以以另一種方式繼續存在……
相信,屋裡的人都和余慶東一樣,或多或少都有類似複雜的心緒和感概。
“沒有了?”
余慶東搖頭,“真沒有了。”
審訊三人組很失望,帶他來的老胡咳嗽一聲說,“那就這樣吧?”
花白頭髮的老者不死心,“我建議讓這位同志常駐基地,也許以後還能發現……”
“不行,他的工作崗位很重要”,老虎想也不想的拒絕。
“還有別我們的研究更重要的事兒?”,花白頭髮的腦子吹胡子瞪眼。
看來這為老者並不知道大名鼎鼎的保護傘公司的CEO,也許太過於沉迷研究而不知世事變遷,余慶東才沒興趣留下來當他們實驗的小白鼠,跟著老胡,如蒙大赦的辦完後面的手續,乘坐電梯,回到地表,重新看到第二天的太陽時,眼淚差點流了下來。
“我還以為……”
“以為什麽,再也見不到太陽了?別胡思亂想,零號還在等你。”
“啊?”
說實話,看了錄像,余慶東已經沒有把握在零號面前維持心境了,一想到那幾個從身體上抽離的影子,他的心都會不自主的發顫,待在這樣的人旁邊,也許自己內心就沒有秘密可言,壓力可想而知會如何巨大。
但不回去又不行,他余大嘴憑什麽特殊,這種程度的大事兒,簡簡單單的就脫身了,就憑他是保護傘公司的BOSS?
傻子都知道不可能啊。
沒辦法,硬著頭皮坐上直升機,飛回魔都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回來就感覺到氣氛明顯不同,魔都這個大名鼎鼎的國際都市,因為一起爆炸案而比平日裡多了許多不一樣的味道,大街小巷出現了很多檢查崗,小區街道,多了很多帶紅袖箍的大爺大媽,地鐵公交的安檢嚴格了很多……
但這些余慶東都沒有精力去細想,趕往工廠的時候路過爆炸案現場附近,見封鎖已經解除了,受損的路段已經被清理乾淨,一些受損的車輛和遇難者的遺體都被妥善安置。
余慶東這才想起這些人員和財產損失,想起自己差點就跟這些遇難者一樣,想起零號其實是救了他的小命兒……
對襲擊者和策劃者的痛恨襲上心頭,恨不得馬上把幕後的主使者找出來,拉到刑場打靶。
“24人死亡,107人受傷,包括的我的幾名同事,14人傷勢嚴重還在搶救……”,老胡語氣黯然沉重的望著現場的方向說, “承平已久,這樣性質惡劣的事兒,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發生過了。”
“查出來了嘛?”,余慶東問。
老胡搖了搖頭,不想多談,即使查出來,也不會讓他知道,真相如何,可能十幾年、幾十年後才能在什麽解密的檔案中看到吧。
涉及到零號,還不能保證看到的是全部的真相。
“你現在的任務是安撫零號,弄清楚他的思想動態……”
“他……什麽反應?”
“沒反應,就跟沒事兒發生似的,這才是我們最擔心的。”
“擔心他……對我們產生不好的……誤會?”
“有這方面的擔心……總之,你要小心,這次沒有文案,全靠你自己發揮了”
怎麽,心理和行為預測模型也給不出好的方案了?
想起那個帶黑邊眼鏡的女人吃癟,余慶東心裡就有些高興,可轉念一想,也許是人家不想在這種要命的關頭承擔責任呢?
擦!
老子就是個專業背鍋的。
“小余來了?來,坐,隨便坐,等我檢查完他們的作業!”
千般心事、萬般念頭,真正見到貝高陽的那一刻全都不翼而飛,余慶東習慣性的笑,更往常一樣清脆的答應一聲,找了個位置坐好。
紅樓,一層會客廳白天都點著蠟燭,丁健等一字排開的學徒戰戰兢兢的交上自己的作業,緊張的等待導師的品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