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架上被贅生的獵奇物質所填滿,黑色的膿漿順著貨櫃緩緩滑落。
菜花狀的肉瘤懸吊在天頂的靈石吊燈上,在燈光的照映下,隱約可見其表面如血管般駁雜的紋絡。
它仿佛擁有呼吸,整塊肉瘤時而輕微時而有力地跳動著,又像是一顆裸露在外的心臟。
San值狂掉。
甚至有哨衛隊員看到這一幕直接嘔了出來。
如果不是寧洛早有心理準備,對克系小說也稍有涉獵,恐怕現在也會是一樣的反應。
可即便如此,他依舊是心跳加速,胃液也有些翻湧。
這種甚至不能稱之為生物的東西,不是說寧洛心裡無所畏懼就能夠面不改色,毫無反應。
一個擁有正常理智的人類,在看到這不可名狀的畸變體時,多少都會有種生理上本能的衝動。
或是想要顫抖,或是想要逃離,或是想要捂著自己的眼耳口鼻……
但寧洛不同,他看著這滿目狼藉的場面,一股熱流悄然灼燙著他的耳垂,從面頰蔓延至眼角,繼而淌過周身。
他忽然有些興奮。
不過這種興奮並非來自歡愉,而是一種敵意。
他握緊長刀的手微微顫抖,似乎試圖揮砍,甚而有些難以自抑。
吸……
呼……
“冷靜,保持理智。”
“理智理智理智理智理智理智理智……”
寧洛深呼吸後,手腕穩定下來,意識也繼而恢復清醒。
一旁的哨衛隊長怔了許久,這才壓低著嗓子,沉聲道:“退,退……我們,我們退出去。”
寧洛側目觀察,卻見隊長的手臂正在以肉眼可見的幅度震顫著。
即便是常年與黑潮打交道的隊長,看到這一幕後也難免悚然。
一縷縷黑潮如同覆水般向著哨衛隊蔓延。
哨衛們心中驚惶,但腳步卻是很穩。
因為所有人都很清楚,黑潮這種詭異物質對靈氣和情緒都很敏感。
如果他們情緒失控,那就會刺激整個倉庫的黑潮,從而使得它們暴走。
而且這是隻成體的穢,它已經捕食了倉庫中大量的靈物,現在只有修士才有這個能力將之祓除。
所以哨衛們只能佯裝鎮定,悄然退離。
而黑潮之所以逐步逼近,那是因為它感覺到了恐懼的源頭,因而有了捕食的衝動。
黑潮與哨衛的距離逐漸拉近,而哨衛們的腳後跟也越發趨近光明。
眾人的腳跟踏在光與影的交匯處,眼看著便要成功遁離。
然而就在此時!
地上彌湧的黑潮忽然頓了頓,繼而凝聚成一條黝黑的觸須,緩緩轉向了寧洛。
“?!”
寧洛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他瞳孔驟縮,瞬間便意識到了危險!
為什麽黑潮會突然暴起,又會突然轉向自己?
寧洛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自己再無動於衷,那性命便有可能不保!
觸須驟然刺出!長刀猛然劈落!
在光與影的邊界,狹長的刀刃折映著天光,清冷的刀光掠過昏暗的倉庫,也掠過了沉眠的黑泥!
鋒銳的刀刃精準無誤地砍在暴射而至的觸須之上,將之硬生生從中剖開,劈成了兩半。
然而與此同時,整座倉庫的黑潮卻劇烈地湧動了其起來!
隊長瞳孔驟然放大,交錯的血絲從結膜與眼角蔓延開來,轉眼填滿了他的眼白。
“跑!!!”
他面頰的肌肉震顫不止,
猛地一聲暴吼! 用不著隊長提醒,哨衛隊員便早就反應過來。
黑潮活化,現在再躡手躡腳只會是掩耳盜鈴,不僅毫無意義,還會白白喪命。
至於回身搏殺,那也是自尋死路。
留給眾人的路只有一條,跑!
哨衛們躍出倉庫,短短的幾小步路,卻像是耗盡了他們畢生的力氣。
緊接著,倉庫內千百條觸須驟然暴起!
觸須刺透了屋頂,掄碎了牆壁,整座倉庫就此崩塌陷落。
待得哨衛們退至暗巷之外,卻見院子裡四座倉庫同時崩裂!千百觸須凌空亂舞!
他們入目所見除卻斷壁殘垣與滿目狼藉,就只剩下了一個碩大且臃腫的黑潮聚合體!
那是一顆黑潮裹覆的繭房,繭房中醞釀著渾黑的墨汁,似乎浸沒著十余個類人的身影。
而那千百條觸須就像是古樹的根須。
它們滲入其他幾座倉庫,肆意掠奪著貨架之中的養分,並將之輸送至自身。
“嗶——————”
一聲長號嘹嚦乾雲,響徹重霄!
這是最高級別的哨聲警報,就是簡單粗暴的一口氣吹到底。
刺耳的哨聲讓周圍民眾的耳膜產生了強烈的不適,但沒有人會因此抱怨什麽,因為他們知道這是救命的訊號。
“穢,我看到了,是城門那麽大的穢!!!”
“跑,快跑!”
“相公,別收拾東西了!快跑啊!”
“孩子!小芸,小芸你在哪!!!”
長街上亂作一團,但比長街更亂的,是哨衛們的心境。
他們逃出了最危險的區域,但現在是走是留卻成了問題。
一隻堪比城門大小的穢,這絕不可能是哨衛們有實力應對的,只有修士才有能力處理。
而且一境二境還不夠,必須是大量經受過嚴格訓練,三境以上的修士。
也就是正規軍。
看周圍散修的神態就知道,尋常的三境還真沒有跟這隻穢叫板的資本。
黑潮增生,膨脹的穢轉瞬衝破倉庫,也衝破了那座商會的後院。
一隻觸須驟然暴射而出,不過優先鎖定的目標並非哨衛,而是一個二境的修士!
那修士驚慌失措,靈氣匯聚於劍鋒之上,提起渾身氣勁,一劍猛然斬落!
劍風撕裂了觸須,也給了他逃生的余地。
不過那觸須竟是很快又再度愈合,不僅如此,甚至還更加臃腫了幾分。
寧洛原本還心想著,為什麽沒有尋常散修過來助力,他現在總算知曉了原因。
因為黑潮最顯著的特性就是吞噬能量,包括靈氣,外溢的氣血,以及天材地寶。
如果修士的實力不濟,並不能給予黑潮足量的傷害,那他催發出的靈氣也不過是飼喂黑潮的養料,不僅全然無功,反而會添倒忙。
甚至因為他多此一舉的行徑,他還很有可能被穢所盯上,從而難以脫身。
畢竟穢有著精氣能量與負面情緒的雙重趨向性。
所以從這一角度上來看,一二境的修士在面對穢時,甚至還不如毫無修為的普通人。
而凡人又比修士更好培養,因此哨衛們大都沒有修為,也能夠應對一些弱小的穢。
反正他們沒靈氣給黑潮吞噬,也不會讓氣血外溢,所以穢的特性於凡人而言,基本與擺設無異。
面對穢時,哨衛的戰力不輸二境的散修。
那擺在哨衛隊面前的選擇只有量者。
一是不自量力地以凡身阻止黑潮蔓延,避免它在短時間內進一步增生。
二是遵循自身心底的恐懼,跟隨民眾逃跑。
責任,還是性命?
黑潮幫哨衛做了選擇。
民眾奔逃,散修退避。
隨後,那如城門般壯碩的穢亂舞著怪誕的身軀,忽然齊齊轉向了寧洛!
“?”
“不是,你瞅我幹什麽???”
寧洛心裡一咯噔,他確信這絕非偶然。
但他也沒時間再思索緣由。
因為眨眼間,幾條觸須從不同的角度先後襲來!
寧洛目光一凝,許是出於嫌惡,他心底沒來由地湧上一陣暴戾。
他腳步微錯,提刀斜劈,接上一記旋身環切!
來襲的觸須被輕易斬斷,墜落在地。
“上火!”
“是!”
隊長冷靜下來,而其他哨衛雖然驚慌,但肌肉記憶卻並未忘卻。
火焰炙烤著地上的黑潮余燼,竄起的火舌轉眼將黑潮吞噬殆盡。
寧洛提刀上前,沉聲道:“你們盡快求援,我來應付這隻詭物。”
“不行。”隊長目光一沉,“你一個人不夠,我……”
“別添亂!”
寧洛一聲冷喝,隊長身子顫了顫,駁斥的話語卡在了嘴邊。
尚未等他緩過神,寧洛已經提刀衝向了大院。
三尺巷早就在觸須的拍打下崩塌,寧洛踏著院牆的殘垣,一路騰躍而起,揮刀斬斷襲來的觸須。
這般碩大的穢,雖然力量蠻橫,但攻擊的征兆卻尤為明顯。
用遊戲術語來說,就是前搖太長。
它的每一條觸須都需要以根部帶動,靈活性顯然不夠。
寧洛雖然修為不在,但是刀法與反應速度都是傳承了百年的苦修經驗,想要應對這樣遲鈍的鞭笞自是不難。
他目光銳利,於觸須的夾擊之間奔襲急掠,周遭的數百條觸須僅是自始至終都沒能命中寧洛的身軀。
哨衛們看得目瞪口呆,甚至連吹哨的嘴都合不攏。
隊長更是震驚到無以複加,他覺得就寧洛這身法,這刀術,打一百個自己都不在話下。
但事實上,寧洛還沒用絕塵步。
這只是他在學習絕塵步的過程中,所掌握的一些小小的技巧罷了。
寧洛行雲流水般越過千百觸須,徑直衝到了那繭房之前。
雖然他不知道這隻穢的核心到底在哪,但先摧毀掉這明顯的“營養器官”準沒錯。
他想得其實很清楚。
穢不是一般的敵人,當黑潮爆發,它能在短時間內捕食靈氣,迅速增生。
時間拖得越久,對他就越不利。
而且寧洛手上也沒有火折了,他沒法給予穢有效傷害。
除非擊破核心!
片刻之臾,寧洛暴衝至繭房之前,苗刀如長槍般挺身突刺!
然而就在這一刻,他卻感受到身後傳來一陣徹骨的危機!
那半空中的千百觸須竟然在此時並攏在一起,如鑽頭般一圈圈環繞起來,最終攢聚成一根碩大的戰矛!
變起倉猝之間,即便是哨衛們也沒能在第一時間意識到穢的行徑。
觸須擰合到一起,隊長與一眾哨衛醒悟過來,他們瞳孔驟縮,猛然暴喝:“小心身後!!!”
然,為時已晚。
當寧洛聽到那聲提醒時,他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這繭房根本不是穢的要害。
而他雖然果斷,只可惜算錯了一點。
那就是穢可以自殘。
如若繭房並非核心,那穢完全可以連帶著他的身軀與繭房一同貫穿!
反正繭房沒了也可以重新修複,但寧洛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終究是經驗落了下乘。
千百觸手攢聚在一起,仿佛遮蔽天日的戰矛,驟然飆射而出!
破風聲響起!
寧洛雖然極力規避,他試圖回轉身子,試圖側身閃躲……
但他知道,當他轉過身子的那一刻,戰矛恐怕已然同時貫穿了繭房和他的身軀。
直到猛烈的風壓逼近他的面前。
寧洛隻覺得時間都變得滯緩,因為他死期將近。
這個瞬間,他的心裡並無恐懼,有的只是惱怒與不甘。
明明突破了狼穢那一關,明明以他的身法與刀術,巨大的觸須穢也沒法對他造成威脅。
但他卻因為心急,因為走錯了小小的一步,最終致使喪命。
就算是魂系遊戲的boss也沒這麽賴的吧?
寧洛緊咬牙關,滿腔憤懣!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芬芳馥鬱的花香忽然掠過了他的鼻腔。
一隻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肩上,緊接著,清冷而孤傲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幸好,我來得及時。”
顯然,那是蘇瑤。
一陣強風呼嘯而過,將寧洛汗濕的黑發揚起。
他回過身子,卻見那杆觸須戰矛並未如預想中那般貫穿他的身軀。
反而停在了一指之前。
寧洛看向蘇瑤。
卻見此刻的蘇瑤個頭高了許多。
她一身淡紅華服,及腰的白發如雲煙輕攏,仿佛遺世的神女。
強風順著她的指尖,拂起她寬大的雲袖,連帶著繡滿百花的裙邊與飄帶也隨風擺蕩。
這時寧洛才注意到,那雙包裹在蠶絲短襪內的玉足並未著地,而是距地面半寸有余。
蘇瑤,在禦空!
緊接著,蘇瑤掌心翻轉,一朵緋紅的火苗於她手心呼呼奔躥。
搖曳的火光照徹了穢身下的陰影。
蘇瑤眼中古井無波,掌心虛握。
於是那朵火苗被她驟然掐滅!
寧洛駭然發覺,他的四面八方都映現出繁花的虛影。
姹紫嫣紅的花卉於虛無中綻放,一時間群芳競豔,飛花點翠。
幾點流螢憑空乍現,千百鳥雀振翅而起,於天際頌歌,清脆長鳴。
寧洛看得癡醉,然而從虛空中驟現的一片赤芒,瞬間盈滿了他的視野!
從小說甚至常識的經驗來看,寧洛可以斷言,那披著火羽的身影……
是鳳凰!
萬霞霓羅,百鳥朝凰!
火焰從觸須戰矛的尖端燃起,轉眼已成燎原之勢,刹那間蔓延至穢的整個身軀!
寧洛甚至尚未來得及眨眼,升騰的火光便映亮了整片天際!
無數焦黑的余燼從空飄落,仿佛劫後零落的灰雨。
惡穢伏誅,黑潮祓除。
周遭一片清淨。
寧洛微張著嘴,要問感想的話,那大抵只有四個字。
“臥槽,有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