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忘與黑潮共生。
這個大膽的假設並非毫無根由。
恰恰相反,早在寧洛初見黑潮時,心中就有猜想。
一來是因為序列之爭的副本面板上有個名為「亦真亦幻」的模組。
二來則是當日蕭忘與徐松元對話中所透露出的隱秘。
所謂亦真亦幻,寧洛原以為塵淵為真,黑潮為幻。
但在洞悉了劇情的大致走向,並且聽趙四陳述過歷史之後,他有了不同的理解。
興許黑潮覆世才是真實。
而常規副本僅是降低難度的“簡單模式”。
至於蕭忘的身份,那就是另外一重疑點。
因為蕭忘曾在蓬萊教過徐松元劍法,這應當是塵淵界最大的隱秘,不過卻因為蕭忘與徐松元的意外會面,被寧洛所得知。
蕭忘是古蓬萊的人,但蜀山副本開局的時候,他卻只有七境。
蜀山副本是在大夏82年開始,也就是說,蕭忘理應至少有百歲的年紀。
一個七境,縱使能夠年逾百歲,也不可能如蕭忘那般容顏依舊。
初聞這個消息的時候,寧洛就有個古怪的猜想。
他心想著蕭忘該不會是拿了重生文男主的劇本,上演了一出強者重生,變強復仇的戲碼?
現在看來,還真是這樣。
只是這個“重生”的方式不太雅觀。
蕭忘與重生文主角不同,他的金手指不是什麽神秘的道具或功法,而是黑潮!
寧洛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終於知道這一切的一切為什麽會發生,塵淵界又為什麽會變成三十年後那樣風雨飄搖的模樣。
因為沒有人能阻止真正的蕭忘。
從遊戲角度來看的話,寧洛先前擊敗的,不過是蕭忘的“第一形態”,而且是簡單模式下的第一形態。
而完全體的蕭忘,興許……只有蘇瑤見過。
寧洛心跳愈發激烈,他不知道前方的穢實力如何,也不知道自己緣何能夠在簡單模式下窺得隱秘,更不知道自己其實是遭遇了bug。
一個系統原本可以修複,但卻沒有修複的bug。
這是特意為他留的後門。
生命還剩下最後八分鍾。
深海的水壓碾過寧洛的胸膛。
寧洛很想深吸一口氣,去緩解自己此刻心底的壓抑。
但他現在身處瀚海,他沒法呼吸。
他盯著那座舊日的浮嶼,他知道自己再邁一步,就會闖入海禍的視野。
但漩渦與九劍的隱秘他卻尚未知悉,那股異樣的力量源於蓬萊,九劍的歸宿也多半正是這座浮嶼。
所以寧洛不可能就此退去,況且他肺泡中的氧氣也不足以支撐他回到海面之上。
他沒有選擇,也沒時間再繼續遲疑。
寧洛握緊著長刀,氣血循環加速到了極致!
因為他本就活不長了,都到了這種地步,根本沒必要再顧惜自己的生命。
“唔!!!”
寧洛緊咬牙關,目眥欲裂!
沸騰的氣血灼燙著他的周身,燒紅了他的皮膚,甚至讓他的視野也滿盈著血光。
周遭的海水被他的體溫硬生生蒸乾,繼而化作無數細小的氣泡,一簇簇升騰而起。
萬事俱備!
寧洛的氣息攀升到了極致,悍然衝進了光照的范圍。
那千萬隻遊曳的海禍陡然止步,仿佛共用同一個思維般,齊齊轉向了寧洛!
寧洛心裡咯噔了一下,
但身體卻沒有半分猶豫。 他直直墜入深海,像是一塊燒紅的鐵棍朝著蓬萊孤島驟然砸落!
身長數十丈的黑鯊張開血盆大口,迎著奔湧而至的寧洛,兩排錯落的獠牙悍然咬下!
哢!
寧洛的身影沒入黑暗,緊接著寒芒一閃,凌厲的刀光如圓月般流轉開來,於黑鯊的腹中驟然迸發!
刀氣瞬息間斬碎了那如城樓般壯碩的軀體,也抽斷了周遭的海水,將黑鯊硬生生剖成了兩半!
那是九境劍骨借苗刀催動的劍法。
也是超越此世之極的刀氣!
斷面光滑如鏡,似乎這隻縱橫東海的九境海禍,在寧洛面前也不過是案板上的魚膾。
它的兩半殘軀朝著海底緩緩沉落。
然而沒過多久,那平整的斷面中卻長出了無數細小的肉芽,仿佛從深淵中伸出的萬千枯瘦手掌,猙獰的搖曳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增生。
寧洛瞳孔驟縮,一分為二還能再生,這自愈效率已經遠不止是海禍的程度。
說明即便不依賴模組,鯨淵的環境也足以催生出「穢」。
好在寧洛不僅擁有九境的修為,更有著寬闊的識海。
神識匯聚於瞳仁,他輕易便洞察到黑鯊的核心所在。
它的核心在背上如刀的黑鰭之中,那是一團遍布著月球坑般溝壑,以及無數黏膩刺突的球狀肉瘤。
核心如心臟般不停地鼓動著,為黑鯊的傷口源源不斷地注入黑潮,借此修補殘軀。
寧洛氣血爆發,怒意上湧!
他渾身的氣勁匯於雙臂,凜冽的刀光朝著黑鰭悍然斬落!
刀氣縱劈而下,抽斷了沉寂的深海,也劈碎了那顆跳動的核心。
黑鯊的屍體沉墜而下。
寧洛忽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這隻海禍的屍體,他銷毀不了!
深海之下雖無氧氣,但靈氣卻分毫不少。
可問題在於,這裡的靈氣都是水靈。
寧洛沒有任何轉化異屬靈氣的手段,因而他除了水靈術法以外,什麽都用不出來。
所謂的火焚穢軀,在鯨淵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這裡是黑潮天然的繁殖地,也是它毋庸置疑的主場!
寧洛眼睜睜看著一條觸手遊到黑鯊的屍體旁邊,繼而化作一隻幽鬼般的巨口,將屍體整個吞沒入肚,隨後咀嚼一空。
那隻壯碩的烏賊變得更大了幾分,甚至觸手都多長出了九條。
寧洛看著這一幕,眼中絕望甚至衝破了狂化的阻滯。
“都是徒勞……”
在這裡,寧洛殺再多的海禍都全無用處,是真的,一點點用處都沒有。
而且屍體還會反向強化其他的海禍。
這種無力的感覺幾乎堪比上一次寧洛面對死道鯨落時的無助。
他發現自己在面對黑潮時,根本就沒有討到過哪怕一次便宜。
似乎這個設定就是純粹為了惡心玩家,為了折磨玩家而準備。
就算是難度誇張的魂系遊戲,也不會給玩家設計這種極端惡心人的boss,更不會連一丁點操作的余地都不給。
黑潮簡直就像是一面禁止通行的障壁。
它警告著所有的穿越者,遊戲的邊界到此為止,前方即是任何人都不準涉足的禁區。
哪怕修為到了此世之極,也是同樣。
甚至九境的蘇瑤就能贏嗎?
恐怕也不見得。
寧洛不理解。
因為遊戲的本質無非是讓玩家獲取情緒的正反饋。
包括升級的快感,擊敗其他玩家的優越,陌生的世界與畫面所帶來的新奇感,龐雜信息匯入腦海的求知欲,或是戰勝強敵的滿足感,以及刺激老色P的生理衝動……
矩陣是自律型AI,祂是世間最全能的遊戲策劃,理應不會犯這種惡心玩家的低級失誤。
那麽鯨淵的存在一定有其另外的意義。
只是這份意義,寧洛尚且沒有資格知悉。
萬千的海禍奔湧而至,幾乎彌望了寧洛的整片視野。
而那座浮嶼之下的龐然大物雖未沉眠,但卻也沒有對寧洛出手。
因為這毫無必要。
一隻微渺到可憐的蟲豸,有什麽資格直面如山嶽般聳峙,又如大陸般綿亙的它?
更沒有資格去面見那位繭中的王!
黑潮與海禍便足以將之吞噬。
寧洛看著漸漸暗下的海域,以及充盈著他整片視野的漆黑海獸。
他瞳仁中的絕望逐漸斂去。
“反正本來就活不成了,死法如何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還沒見到真相。”
都到了這一步,寧洛反而釋然了。
既然他本就沒有給自己留下退路,那現在除了前進以外,也別無他法。
靈血一統的九境身軀,能否承載蘊養了十三年那道劍意?
寧洛不知道,但他想試試。
他雙手握持著長刀,默默積蓄著力量。
靈氣匯聚於刀刃之中,氣血循環速度也攀升到了極致!
竅穴內的精血盡數釋放,最終裹覆著整柄苗刀,那是赤崩拳的架勢。
如果是在海上,那寧洛斷然沒法做到這一點。
但這裡是深海,海水的壓力可以輕易排開精血,從而幫助寧洛穩固赤崩的姿態。
水靈於寧洛身後匯集,轉瞬化為暴怒的激流,如狂瀾般推動著寧洛的身軀。
一切準備就緒。
視野中鋪天蓋地的海禍浪潮洶湧而至,眼看著離寧洛只有丈許的距離。
那抹微光也即將被黑潮所吞噬。
然而寧洛全無畏懼,還閉上了眼。
他體內氣機流轉,三丹田殘余的力量化作涓涓的細流,裹覆著整片識海的遊魚與幻靈,流經十二對肋骨,最終沒入了那如劍般的胸骨之中。
劍骨迸發出刺目的輝光,掠過萬千海禍猙獰的面頰,照徹此方天地!
苗刀似劍似槍,也自然能夠承載劍意。
當寧洛最終睜開了眼,那璀璨的劍光攀附在刀刃之上,繼而化作如蛛網般斑駁的裂紋,也像是沉晦的道紋與符印。
如若寧洛尚存理智,他興許會發現拓印道紋的技巧。
但現在的他,滿心所想除卻那斷海一劍,再無其他。
劍芒裹挾著嶙峋的緋色,吞吐三百丈。
寧洛傾盡渾身的力量,掄動著那道看不清邊際的劍芒,在水靈術法的推動下,旋轉著悍然衝向海禍群集的獸潮!
劍光仿佛夜幕中盛放的血雷,帶著掀雷決電的威勢,摧枯拉朽般掠過那片擋在蓬萊之前的黑幕!
赤芒一閃!
血光縱橫三萬裡!
寧洛越過黑潮,身後深邃的海水被一刀斷流,幾乎化作了一塊高約百丈,寬愈十裡的碩大空洞!
仿佛他一刀鑿穿了深海,從中硬生生剜走了一塊。
蒸騰的水汽奔湧而上,即便是海底的火山爆發,也遠沒有此刻的陣仗。
那些海禍也早已消弭無存,就像是隨著升騰的水汽蒸發了一樣。
浮嶼下方的怪物怔住了。
億萬條觸手不再揮舞,就這麽硬生生止在了原地。
但寧洛身旁海水中那逐漸蔓延開來的血絲,以及他不斷起伏的胸腔都足以證明,時間並未靜止。
穢有些懵了。
一個劣等的蟲豸,竟然真能破開萬千海獸的狂潮?
那是寧洛傾盡一切,甚至不惜生命而得來的力量。是一個超越維度的修士,獻祭一切後所能駕馭瞬息的無邊偉力。
他當然能做到。
而那些海禍就是小看穿越者的代價。
那隻如大陸般包囊著浮嶼的穢,在短暫的僵滯之後,猛然意識到了什麽。
這個生靈,很不錯!
如若把他抓到繭房侵染孵化,那興許會哺育出一隻相當不錯的「蟲」。
億萬觸手醒悟過來,如紛亂的絲線般攢射而出!
寧洛早已料到這一幕。
他拖曳著破爛不堪的殘軀,用剛剛提起的一絲殘存靈氣,於體內勾勒出「奔流」的道紋。
他身後剛剛落下的海水驟然凝縮,繼而化作一簇洶湧的渦流,猛地拍打在了寧洛的後背上。
那道搖搖欲墜的身軀被激流所推動著,最終落入了本就不遠的浮嶼。
億萬觸手眼看著便要臨身,但最終還是停在了浮嶼的周遭,沒敢擅入。
寧洛知道,他賭對了。
蓬萊,是安全的。
既然蓬萊舊景一片安寧,海禍與穢都不敢接近此地。
那麽寧洛理所當然地認為,這裡是可以免除黑潮侵擾的“安全區”。
反正就算不是,他也沒什麽辦法了。
除了賭一把,賭一個渺茫的可能,他也沒有其他生還的可能。
總不能引頸受戮吧?
那就是消極遊戲了,多窩囊。
寧洛扶著一旁木製的雲紋燈柱,艱難地撐起身子。
剛才那道傾盡一切的劍光,不僅覆滅了海禍,抽斷了黑潮,更是近乎絞碎了他的五髒六腑。
寧洛能夠感覺到,他心臟每一次跳動,都會破落幾分,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猝然爆開。
而他肺泡中的氧氣也已然所剩無幾,以至於他現在腦瓜子都嗡嗡的,眼皮也越來越沉。
至於那把苗刀,已經碎成了粉齏,因而寧洛也並未注意到曾在其上曇花一現的錯雜道紋。
寧洛僅是竭盡最後的余力,扯斷了身旁的燈柱。
他雙手如拄拐般撐著燈柱,一步一步,朝著那股異常力量的來源踱去。
真相漸近!
這座浮嶼上沒有活人,至少寧洛並未能察知到生靈的氣息。
所以這只是某人心血來潮,為了重現舊日景貌,這才複原的傑作。
青木做梁,血磚紅牆,古時的蓬萊的確極盡輝煌。
雖然樓閣綺戶算不上雄偉軒昂,但是那簷角的夜明珠掛飾,卻足以證明彼時的蓬萊究竟何等富麗堂皇。
木柱上鏤刻著蒼勁古樸的紋飾,看似隨性,卻又隱含著幾分錯落的美感。
寧洛沒功夫再欣賞下去。
他的時間不多了。
然而就在此時,他感受到了一股微妙的細流,從他耳邊掠過。
蓬萊島上的海水,似乎不是靜水?
而且越向內,湧動的幅度就越激烈一些。
寧洛循著湧流的方向而去,他的腿腳逐漸不聽使喚,意識也繼而迷離。
直到他的視野近乎昏黑,才終於尋到了湧流的根源。
那是一座廣場。
廣場由白玉所砌,只是白玉之中還摻著些許駁雜的藍黑礦石。
礦石的布設似乎並非隨性而為,因為以寧洛九境的眼界,他能夠察知到那圖案中潛藏的道意。
以及,這座廣場中隱現的沉晦之力。
廣場的中心是由那藍黑礦石堆砌的台座。
九個台座之間似乎隱隱有種斥力,從而在中心處製造出了一道微小的漩渦。
寧洛能夠感覺到,那道小漩渦不過是個“模型”,而這座廣場真正的力量,卻被人為引導疏散至了上方。
也就是海面上的那道壯觀的漩渦。
即便遠隔了幾萬米的深度,依舊能創造那麽碩大的漩渦,可見這白玉廣場的威能。
用不著確切的解釋,寧洛就大致能猜到這廣場的真身。
因為在他的記憶裡,符合這種樣貌的設定只有一種可能——陣法。
既如此,那麽這些藍黑的礦石,也就是所謂的元磁。
至於供奉在正中的那些仙劍,則徹底解開了寧洛的疑惑。
五柄仙劍。
一曰青枯,一曰流雲,一曰赤血,一曰無鋒,一曰霜河。
青枯昔日與蓬萊同葬,因而被蕭忘所得。
流雲則是蕭忘從蜀山之上劫掠而來。
赤血歸屬於夏沉,至於為什麽會在蕭忘手上,寧洛也並不知曉。
無鋒被大周用來置換魔教兵力,是蕭忘不久前剛剛獲得。
而霜河,則是藏在了北冥雪山,眼下卻也在蕭忘手裡。
九劍已集其五。
寧洛終於明白,為什麽昔年大周古匠鍛造了九劍,而非一柄。
結合這座元磁陣法上的九個台座就足以看出,九劍和廣場之間必定存在著某種關聯。
甚至九劍多半就是這座元磁陣法的一部分,也是啟動陣法的鑰匙。
而單憑仙劍,根本不足以鑿穿鯨淵。
彼時大周所做的事情,寧洛也多少可以猜到。
想來是大周誆騙蓬萊建成此陣,為了能夠催動它,於是血祭蓬萊萬民,最終引動這座元磁陣法。
九劍之所以能夠鑿穿鯨淵,不是因為它材質有多高貴,而更是因為陣法的力量。
即便一個九境的劍修握持著它,也遠不足以貫穿鯨淵的裂隙。
但是這座元磁炮台加上九劍,可以。
寧洛瞳孔地震,可惜眼皮卻止不住地逐漸闔上。
他眼角最後的余光之中,瞥見一道身影緩步近前。
洶湧的黑潮沒入了那人的胸腔之中,繼而銷聲匿跡,恍若不存。
那是蕭忘,的確是蕭忘。
一切昭晰。
寧洛的意識最終消弭。
時停,回歸。
面板驟現。
【魏海風:230分】
(明細:八境海禍×1,六境×4,五境×17……)
【寧洛:?分】
(明細:十境海禍×987,九境海禍×75025,八境海禍×2178309……)
【勝者:寧洛】
氣氛凝滯。
魏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