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秘境外圍。
赤翎軍營寨中充斥著一股肅殺的氛圍。
松風聖手強壓下心中緊迫,和藥童寧洛聯袂而至。
他吞下了寧洛的符籙,隻覺體內有異物湧動,寧洛隨時都能要了他的性命。
所以,他不敢違命。
甚至不敢露出哪怕一絲破綻。
因為他知道,一旦寧洛身份敗露,他必死無疑。
醫師是卑微的。
一如寧洛先前所了解到的那樣,望星界縱有腐疽存在,醫師的社會地位也堪稱可憐。
甚至比之行商都要更加下賤。
畢竟療傷的能力人皆有之,體修盛行的戰場中,並沒有多少留給醫師的余地。
這樣卑微的身份,也自然難以生出什麽舍生取義的氣節。
所以,松風聖手不會反水,這一點寧洛心知肚明。
二人灰頭土臉地踏入營寨,將軍遠遠便已然察知。
因為他二人的氣息格外凌亂。
“發生什麽事了?”
健碩的身影瞬息間襲掠而至,逼近二人。
那是赤翎王朝的上將軍,赤黎。
松風聖手抹去額角黑盡,急促地喘著氣,回應道:“被一支密探襲擊,不知歸屬何方王朝,得虧門徒遍灑符籙,破財救命!”
赤黎眉頭微皺,困惑地看向寧洛。
寧洛趕忙立直,躬身道:“見過赤黎將軍!”
赤黎心中存疑,冷聲問道:“何時收的門徒?”
然而,這個問題早已被寧洛料中。
“許久之前了,
距今......已有兩年?”
“當時這小子行商之際感染腐疽,病入膏肓,得虧我救了他的性命,此後他便甘願拜入門下。”
行商,轉學醫?
倒是少見。
旁人或許不知,但赤黎眼見寧洛裝束頗為幹練,自是明白,他原本定是散人一人,絕非商隊所屬。
在這望星界的土地上,不屬於商隊的行商,那多半都會經手些違禁的生意。
違禁,意味著暴利。
然而未等赤黎起疑,寧洛便主動解釋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比起生意,還是小命要緊。而且......”
“我也勸過師父,其實醫道未必不能和行商結合,倘若做個行醫,四處救人於危難之際。”
“倒也不失為一條謀生的妙計?”
赤黎神色舒緩,輕笑道:“這小子倒是機靈。”
至於這個所謂的機靈,指的是行醫的構想,還是因為寧洛察覺出了赤黎的殺意......
真相不得而知。
但總之,這一關是成功蒙混了過去。
二人入營。
營寨比之半月前蕭條了不少。
這無疑是那幫隨軍行醫的“傑作”。
那些戰士們即便腐疽蔓延到了脖頸,也不敢大喊大叫。
不是因為意志有多堅定,而是因為,那是赤黎將軍的命令。
喊叫會將營寨的狀態暴露給青丘妖狐,那可不行。
松風聖手見到這般人間煉獄,也是眉頭緊鎖,氣息沉悶。
“荒唐!”
“隨軍醫師呢?緣何不治?”
赤黎沉聲道:“那幾個廢物在傳訊時便已然身中腐疽,自身難保。”
“什麽?”
松風聖手神色費解,雖不願詆毀帶病醫師,但還是忍不住起疑:“腐疽治療時,只要有符籙隔絕外靈,理當不會影響到自身。他們......”
松風聖手沒有說下去。
但赤黎和寧洛都能聽出他的言外之意。
他們,有些業余。
未等松風聖手反應過來,赤黎將軍便當即怒聲開口:“來人!把那幾個窩囊廢,都給老子燒了!”
沒人膽敢為他們求情。
因為赤黎已經聽出來了,營寨中的腐疽之所以會發展到這等地步,都是他二人的罪過。
他們並不值得憐惜。
人命如草芥。
或者說,望星界的醫師,性命連草芥都比之不如。
只因松風聖手一句懷疑,就能輕而易舉地要了那群窩囊廢的性命。
這不僅僅只是清理門戶,更是對松風的威懾。
如果你沒能解決這場疫病,那你的下場就會與他們同樣
這便是赤黎的話外之意。
寧洛驚恐地瞥了眼松風聖手,旋即趕忙收回目光。
而松風聖手雖然羊裝鎮定,但顫抖的手指卻已然出賣了自己。
赤黎點了點頭。
很好!
這個反應,他很滿意。
赤黎笑了笑,語氣溫和:“行了,他們貽誤軍機,禍及同袍,本就論罪當斬。二位不必驚慌,只要全力醫治,本將軍自不會虧待。”
松風聖手與寧洛連連點頭,繼而開始了工作。
染上腐疽的士兵都被聚集到營寨四角,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這樣就算醫師沒能趕來救援,至少赤翎軍的損失也能被壓製到最少。
甚至從一旁堆放的乾草與靈脂都能看出,赤黎已經做好了火化他們的準備。
營寨中的士兵雙目失神,癱坐在乾柴旁,童仁中漫溢著絕望。
無論出於何種立場,無論赤翎軍士兵是善是惡。
至少見到這一幕後,寧洛都認為,那些被火化的醫師,死得不冤。
松風將一遝符籙遞與寧洛:“十張,一次兩到三貼,失效之前盡快補全。”
寧洛微微頷首,接過符籙。
內靈探入其中。
“絕靈符。”
“效用是阻絕天地靈氣,但是使用時會透過體表吸收內靈。”
是一種挺雞肋的符籙。
寧洛雖說知道,但幾乎從未用過。
蓋因絕靈符最好需要貼合皮膚,但這種符籙往往用於禁地探秘,如若畏懼於禁地之中的異象,那皮膚裸露在外也並不安全。
不過用於治病,倒是再好不過。
寧洛象征性地貼好符籙,跟隨在松風身後。
不過卻沒有為符籙供給內靈,因為他根本無懼腐疽,甚至有些躍躍欲試。
腐疽的療法,寧洛大體明晰。
方法聽起來有些玄乎,倒是有種古早的武俠小說裡,練奇功救人的感覺。
通常而言,世人將腐疽的病症分為三個階段。
一是輕症,也可以算是潛伏期,剛感染時死氣潛藏體內,不被外人覺察。
同時死氣還會干擾功法運行,使得修者修行之際會出現走火入魔的症狀。
很好理解,畢竟死氣會侵蝕靈脈,所以走火入魔也理所應當。
也正因如此,所以很多人起初看到身上的灼痕,並不會第一時間聯想到腐疽。
雖說從小都聽過長者的警示,但在確認自己沒有遭遇過冥屍的情況下,一般人自不可能往最壞的方向去想。
然而腐疽蔓延極快。
它回順著靈脈,直衝靈台!
當腐疽蔓延至胸口,乃至脖頸,那麽所有人便都可以確認,自己已然被腐疽侵蝕。
那便是第二階段。
第一階段醫治起來並不困難,不過很難發現。
只有當某地發現第二階段的腐疽,那麽輕症患者才會急劇增多。
所以雖說輕症只需要以毒攻毒,用些烈藥或者洗經伐髓的大補之物洗禮肉軀,便能將之祛除,但貽誤治療時機者卻佔了多數。
而一旦腐疽上腦,醫治的手段便是極難。
蓋因那時的腐疽,就像是一條遍及四肢百骸的寄生蟲。
死氣已然和靈脈完全同化,所以倘若用輕症的法子治療,便會盡毀靈脈,從而修為盡失!
那時,便需要一些特殊的藥方,以及醫師出面。
而那也是醫師備受輕視的原因。
蓋因像是松風聖手這樣的名醫,他們獲得了醫治腐疽能力的同時,卻也幾乎放棄了修為。
來的路上,寧洛便已然問出療法。
松風聖手的回答是,五方化玄經。
五方化玄經,由已經覆滅的上古王朝創立的一種功法,曾經推廣向整個望星界。
修行此功之後,便可以煉出化玄真氣。
化玄真氣的效用在於,可以滌蕩靈脈,淨除死氣。
原理未知,即便是松風聖手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但反正,這五方化玄經容易修煉,也確實有效就是了。
唯一可惜的一點在於,修煉五方化玄經的人沒法入道,實戰能力到了龍骨層次便是頂天。
化血,金剛,龍骨,太嶽,彌天,無量。
縱使拋開無量不論,那龍骨境界在剩下的五境中,也掀不起大浪。
因而被人輕視也理所應當。
畢竟......
五方化玄經容易修行,那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寧洛路上還覺著有些奇怪,那些修煉五方化玄經的人,明明是在為醫道獻身,主動放棄大好前程,那理當備受尊崇才對吧?
但是看到軍營的慘狀之後,他便理解了。
絕大多數醫師並不具備那樣的操守。
甚至......
換個角度想。
只要修煉了五方化玄經,就能成為治療腐疽的醫師?
這麽說來,那在望星界行醫的條件,要比舊日藍星考教師資格證更簡單百十倍不止。
所以,醫師只是職業,是望星界中修行天賦較差者的一條出路,並不具備什麽崇高的願想。
甚至連“學醫救命”這種最純粹的念想,都並不具備。
這是觀念上的根本差異。
寧洛總算能夠理解。
至於化玄真氣......
寧洛需要親眼見證。
他緊隨在松風身後,步入營帳。
眼見身前士兵半張臉都已經腐化潰爛,面貌可憎!
甚至那蒼白的顴骨都與筋膜粘連著,透過外翻的血肉,畢露無遺。
寧洛完全可以相信,這具或許曾經是人的生物,隨時都有可能撲到他的面前,抱著他的臉一通啃咬。
松風回身瞥了眼寧洛,沒有些毫動容,似在觀察他的反應。
畢竟,他的性命也掌握在寧洛手中。
不止是肚子裡的那張符籙。
一旦寧洛穿幫,那他肯定也得陪葬。
好在,沒有。
寧洛只是羊裝微微一驚,但很快便鎮定了下來,像極了沒見過大場面的新手。
松風心中舒緩了一口氣,繼而小心翼翼地靠近士兵。
五方化玄經催動,一陣空蒙白霧縈繞在松風身周。
寧洛將之引渡入體,交由真元和太衍聖體解構剖析。
“白霧,是真氣和精血的混合。”
“哦......”
“所以,他其實可以通過精血被死氣侵蝕的程度與效率,來判斷患者的病情。”
“是個不錯的檢測手段,那位道祖還挺貼心的。”
至於化玄真氣,卻讓寧洛有些動容。
因為那化玄真氣之中,竟然透著一股黑潮的氣息!
“?!”
“這氣息......”
“是我在客棧裡吐出的白蛆!”
“什麽意思?”
“哈?”
“這是......”
“透析?”
寧洛理所當然地就想到了這一概念。
透析。
松風說過,修煉了五方化玄經的人,沒法再修行其他功法。
但是卻擁有了治療重症腐疽的能力。
方法在於,通過引渡自己的化玄真氣,借此疏通患者的靈脈,遍及四肢百骸。
如此便可以驅散死氣。
然而......
寧洛可以確鑿無疑地得出結論,化玄真氣之中蘊含著那種白蛆的力量!
也就是黑潮。
是潛伏在眾生體內的黑潮!
那麽,所謂的治療......
其實,真相昭然若揭。
無非是以白蛆替換掉了修者的靈脈,從而將死氣驅離。
其中還有一點點讓寧洛困惑的信息。
不過他很快就親眼見到了解釋。
松風兩掌虛按,身周的化玄真氣匯聚胸前,繼而與他從儲物手鐲中取出的玉石粉末融匯在了一起。
片刻過後,他引渡著那摻雜著玉石粉末的化玄真氣,將之灌入傷患體內。
同時,馭使著外靈,按壓著那患者的腦門,使之對準著預先準備好的壇子。
繼而......
“噗!”
“咳,咳咳,咳咳!”
“嘔——”
“咳咳!”
場面......說是嘔心瀝血真的毫不為過。
黑血轉眼便填滿了壇子。
甚至那腐爛的肉泥都一並從士兵面頰上脫落,連帶著一顆黢黑的眼珠,一同墜入藥壇之中。
火靈陡生。
繼而將藥壇中的黑血焚成焦盡。
至於那士兵,也隨之昏了過去。
松風無奈了搖了搖頭,低語道:“沒辦法,太晚了,血肉可以再生,至於眼珠......就看他自己的修為或造化了,脫落是必然的。”
旁聽的寧洛趕忙點了點頭。
但心中所想,卻是“死氣”的原理。
“為什麽用白蛆真氣渡過他的身體。”
“死氣就會被逼出來?”
“假使死氣的作用是引動‘雜質’爆發,為白蛆賦予侵蝕萬靈的趨向,那為之灌注化玄真氣,理當適得其反才對。”
“所以......”
“唯一可能的解釋是,同化。”
腐疽, 是“白蛆”和“死氣”同化後的結果。
而且它會源源不斷地吸引死氣,從而增殖蔓延。
但只要完成透析,即用白蛆替換掉患者的靈脈,那麽腐疽也就會隨之潰散。
至於那玉石粉末,寧洛則再熟悉不過。
那也是雜質,也是白蛆。
但這樣的話,就怪了。
白蛆和腐疽......
雖說能夠共生同化,但竟然是存在衝突的?
古怪......
寧洛眉頭微皺,心知赤黎定在監聽,於是故作好奇,問詢道:“師父,你說他們好端端的,怎麽會忽然沾染死氣呢?”
青丘樹海,他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