蠕蟲的裂口中長出了新的節肢。
脖頸處新生的觸手蠻橫地甩向肉山的外壁,使得原本失去平衡的穢童,再複有了向上追擊的動力。
甚至在彈力的推動下,蠕蟲挺近的速度越發迅猛!
破空之聲驟然掀起猛烈的音爆!
連帶著周遭的靈蘊都化作一圈圈爆散的氣浪,滌蕩四方!
但好在,這音爆的聲響也給了寧洛反應的時機。
現在面對黑潮的行動,寧洛的處理幾乎可謂本能。
根本不用低頭,甚至無需神識探查,他也知道下面究竟發生了什麽。
“還是不能輕視。”
“這難度縱使不比試煉,但也比尋常穿越要危險太多。”
這和萬法界的試煉不一樣。
畢竟,萬法界的黑龍母神早先處於被封禁的狀態,直到太祖冥一身死,才終於有機會現身。
太祖冥一前中期的壓迫感固然強大,但也終歸給了寧洛發育的時機。
但望星界不然。
黑潮不是太祖,它不會容忍天命人成長起來。
寧洛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時暴露,是因為他體內不曾沾染雜質?還是因為更早的時候,在樹海中的實驗便已然被黑潮覺察?
但二者稍有區別。
前者是引起了“白”的注意,後者則是牽動了“黑”的宿體。
現在看來,都挺可疑,也都不好處理。
肉山沉寂,雖說違和,但也姑且算是個好消息。
寧洛腳步加快,心想著倘若此時這座肉山真的動了起來,那肉山與蠕蟲前後夾擊,他恐怕只能大喊一句吾命休矣。
不過聯想到曹老板在赤壁之戰的遭遇......
這種假想還是少惦記為妙。
太玄幻劍撐著寧洛的身軀,使得他一路飛躍而上。
雖說蠕蟲不斷追及,速度明顯也遠超寧洛,然卻被爆散的氣流連番阻滯,縱使差那麽一線。
落水的朝聖者驚疑地抬眼觀望。
卻只見那座神聖的高塔化作了臃腫的肉軀。
原本像銜月武神纖纖玉臂的聖塔,現在卻儼然化作了一條注水的臃腫肉臂。
神聖的氣息不複存在,但那是因為什麽,朝聖者們不得而知。
或許,是因為腐疽?
畢竟,他們也看到了那挺槍刺向寧洛的漆黑肉須。
轟!
轟!
轟!
音爆混雜著炸裂的巨響,打破了聖都長久以來的安寧。
一柄柄太玄幻劍連番炸裂,氣浪裹挾著蠕蟲身上的汙穢肉泥,漫天遍灑而下。
漆黑的流質落入聖河,墜向廣場。
像是高空拋墜的臭雞蛋與西紅柿,陡然炸散開來!
但爆裂的黑漿似乎擁有著生命,除了被雷火侵吞的黑盡,那些僥幸存留下來的黑潮殘渣竟是如軟體生物般,緩緩向呆滯的朝聖者們爬去。
直到這時,朝聖者們總算意識到了危機。
他們無暇思索,究竟是誰觸怒了聖魂,還是什麽來自其他王朝的蓄意破壞。
眼下所有的信仰的堅守,都不如一句保命要緊。
人群四散奔逃,然而那些蠕動的流質也像是被朝聖者們的恐懼激發。
它們的軀體微微壓縮,繼而轉眼如蟾蜍般騰躍而起!
黑泥身形舒展,化作鬥笠大小的黑幕,徑直蓋住了逃難者的面龐。
“唔啊啊!
“嗬,嗬——”
嘶啞的慘嚎聲響徹廣場。
聽起來就像是被強力的吸塵器給堵住了嘴,繼而將五髒六腑盡數抽離。
甚至連帶著那些朝聖者的靈魂,都化作渾濁的輕煙,被這抱臉的黑泥蠶食殆盡!
事情,鬧大了。
這對寧洛而言絕非好事。
因為這意味著,只要有人調看這場對局的記錄,無論如何都能察覺到這場禍及銜月的異動。
就是只是一筆帶過,但也足夠可疑。
不過,此刻的亂象倒也不盡是壞事。
至少寧洛因而有了逃出生天的可能。
因為這般激烈的動靜,無疑會引來銜月王朝的強者。
一如寧洛所料。
當聖塔崩摧,蠕蟲破土,銜月都城的強者便已然察知。
她們之所以沒有出手,是在等,等待聖女大人的諭旨,也在等待銜月聖魂的指示。
即便朝聖者被抱臉的黑泥屠殺殆盡,即便有道漆黑身影被十數條如高塔般壯碩的蠕蟲追上天際,即便那座根植在銜月人心底的信仰已然化作臃腫的肉塊......
她們依舊一無所動。
這並不合理。
寧洛已經登頂。
看得出來,蠕蟲的長度是有極限的。
至少當他站在肉山之巔,俯視這座本該靜謐的聖城之際,那十余條壯碩的蠕蟲已經再難追及。
即便它們近前,先前那種儼如高鐵突臉,客機隕墜般的衝擊力也不複存在。
當蠕蟲前端的穢童逼近血肉白塔的頂端,它們此刻的衝擊力,已經連音爆都再掀不起。
“呼......”
寧洛的氣息逐漸趨於平緩。
氣血湧動,繼而在他的身周化作三道血色的重影。
真氣鼓蕩,十余幻劍旋即孤懸在血影的身側。
這些都是道法進境的結果。
太玄幻劍是真氣所鑄,原本需要在氣海內不斷蘊養。
但有了玄牝之後,貯存的真元隨時都能為寧洛供給源源不斷的真氣。
說是源源不斷的確有些許誇張,但只有資源管夠,寧洛還真不缺這點家底。
赤練血魂也是同樣,元精隨時都能分解出充足的氣血與精血,為赤練血魂的構築提供原料。
而主魂所需的本命心脈......
這不重要。
因為寧洛沒有動用血魂的主體,甚至因為對新的龍裔血脈不夠熟悉,他還沒來得及嘗試塑造。
既然壓根沒有,那就無需擔心消耗。
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況且,雖說寰宇乾坤的構築高度依賴道蘊與真意,但即便沒有寰宇,也不影響那來自百世輪回的搏殺技巧。
劍光清冷,虛空如鏡面般倏然碎裂。
折映的千百道劍光頃刻便將周遭的穢童絞碎殆盡,化作漫天黑泥,零落而下。
死氣蠕蟲的壓迫感總算消失。
但寧洛心知,現在仍舊不是放松的時刻。
他長身鶴立,孤身立於血肉高塔的頂端,遙望四方。
朝聖者們的嘶吼以及那被黑潮抱臉的慘狀,似乎並不足以引動銜月王都強者的出手。
寧洛原本還有些招致厄難的負罪感,但現在因由銜月王朝的漠視,僅有的些微負罪感也蕩然無存。
“不對勁。”
待得擺脫蠕蟲,寧洛總算有思考的閑暇。
“聖塔都這樣了,銜月王朝的強者呢?為什麽還是無動於衷?”
“就這麽置自家百姓而不顧?”
“還有,你們鼓吹的信仰呢?聖塔都塌了,一個個信仰都哪去了?”
一個個疑問接連湧上心頭。
銜月王朝的異樣讓寧洛幾乎以為自己踏入了幻境。
但顯然,在擁有萬古一夢和提燈的條件下,不可能有幻境能夠迷惑住寧洛。
所以,有問題的,是銜月。
銜月強者不曾出手,論及緣由,寧洛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只有兩種。
要麽是提早便得到了聖魂的警示,或者說有預言提及過此刻的變故。
要麽就是在那些強者仍然在等待聖魂的諭旨,絕對服從銜月聖魂的安排。
無論何者,這都不合常理。
因為他們不可能看不見那座猙獰的血肉高塔。
寧洛望向自己腳下的蒼白肉軀。
即便他踩在那條肉臂委屈的指尖上,血肉高塔依舊不曾對他出手。
是因為它還沒有緩過來,還不算真正意義上的複蘇?
不像。
黑潮才沒有那麽愚鈍。
畢竟,它又不是受軀殼所限的人。
等等......
人......
人?
現在看來,這條蒼白的手臂毫無疑問是人身的一部分。
寧洛能夠感受到聖塔下方那湧動的黑潮氣息,那無疑是個蜷縮的人形。
是黑潮構築的巨人血軀!
“那是隻......”
“巨大的穢?”
“不對!”
“穢怎麽可能容忍天命人站在它的頭頂?”
“蟲也不是,吞星母體更不可能,那,那就剩下繭蛹的可能......”
那就更不對了。
因為繭蛹的攻擊性,可要比穢更強許多。
繭蛹是黑潮邪祟從穢到蟲的蛻變階段,是黑潮完全融合生靈軀殼乃至靈魂,或者說是一個適應並融合的過程。
蛻變階段的繭蛹難以移動,因而不可能對身周的危險視若無睹,更不可能就這麽無視站在它頭頂的寧洛。
冷靜下來後,當寧洛複歸理智,他瞬間便洞察到了這具白蛆聚合體的異常。
它不是穢,不是繭,不是蟲,更不會是吞星的母體。
那它會是什麽?
寧洛沒有動用提燈,但提燈賦予他的感知力,他依舊可以輕易調用。
所以這一刻寧洛很清楚,他腳下的物事雖說確為黑潮,然卻未必是邪祟的宿體。
那......
僅僅只是一團富集而臃腫的肉塊。
或者說,就像是稚童在海灘上堆砌的沙堡那樣,由黑潮白蛆堆砌而成的凋像!
不對勁!
寧洛忽然意識到,他似乎隱約觸摸到了望星界的絲縷真相!
白蛆......
不論它究竟有害與否,但至少現在,寧洛已經可以肯定一點,這座聖塔以及他腳下的白蛆巨人,都是人為的產物!
“白蛆,是人的手筆......”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有人能夠駕馭黑潮?”
那是絕無可能的事情。
從根本,從根源上就絕對不存在這種可能。
寧洛不會因為此刻的變故而懷疑這個不變的前提。
所以白蛆絕非人力所能夠駕馭,而是多半與某個人......達成了協作的關系?
寧洛不知道。
但這的確是唯一的可能。
因為那不是黑潮的“智慧”能夠做出的舉動。
所以背後出謀劃策的,一定是個擁有健全理智的生靈。
那麽死氣呢?
死氣蠕蟲糾纏不休,仍舊沒有放過追擊寧洛的機會。
不過相隔這般距離,死氣蠕蟲已經再無威脅。
寧洛手腕微微一振,輕描澹寫地擊退了蠕蟲,繼而心中沉思:“時間點,太巧了。”
是了,剛好當他登上聖塔,死氣便猝然追襲而來。
但......
寧洛心想著,自己天命人的身份是在什麽時候暴露給死氣的呢?
毫無疑問,是在青丘秘境的樹海之中,在他與松風交流,並拿赤翎軍的屍骸驗明腐疽真身的時候。
然而那個時候,死氣不曾出手。
偏偏當他登上聖塔,死氣卻像是卡著點一樣,無巧不巧地出手阻攔。
線索,已經足夠多了。
寧洛已然可以推出一個確切的邏輯閉環,只是需要補充一定的細節,並嘗試著加以驗證。
“黑潮不會知道我擁有回朔萬古的能力。”
“白蛆和死氣也並非隸屬同一個母體意識,所以不具備共享情報的可能。”
“那麽,死氣蠕蟲之所以破土而出,或許並不是為了阻止我登上高塔,面見銜月武神的亡骸。”
“或者說,並不只是如此。”
血魂收歸體內。
幻劍盤繞身周。
寧洛不再克制,也不再對黑潮藏拙。
他摩挲著下巴,視線逡巡於死氣蠕蟲與蒼白肉山之間,隱隱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死氣的目的,更多的,是為了讓我誤解。”
“它刻意撕下了聖塔的偽裝,讓這座神聖信仰的化身醜態畢露,更是向天命人指明了黑潮的所在。”
“它想讓我知道,聖塔是黑潮,是我需要鏟除的對象。”
“而它......”
而它即便被世人察知,卻依舊能夠安之若素。
因為它的根須深埋地底,根植地脈界核,連通著這整片大地!
槍打出頭鳥。
當世人得知黑潮邪祟的存在,那麽該優先針對誰,不言而喻。
寧洛並不會就這麽武斷地判定,白蛆肉山是無害的。
因為這座肉山縱使是人力所為,但終歸是黑潮造物。
所以,它必定需要祓除,這一點母庸置疑。
但在祓除這具黑潮肉軀之前,寧洛還有需要弄明白的事情。
“誰造的。”
“怎麽造的。”
“為什麽要造。”
經典三問,恰好足以概括寧洛此刻的疑惑。
這將會是揭開望星界隱秘的關鍵,更是洞穿望星謎局的最重要的一環!
正因如此,死氣蠕蟲才會力圖阻止他。
很顯然,它不想讓寧洛與銜月武神的聖魂會面, 不想讓他得知望星界的真相,還刻意誘導他錯誤的答桉。
但可惜。
寧洛和其他天命人不一樣。
他有萬古一夢,有那盞潛藏在靈魂深處的提燈,甚至還有可以破除虛妄的童術。
所以寧洛的眼中不存在任何迷霧。
他開了透,縱使是地下黑潮巨人的輪廓,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寧洛明白了,自己現在該做什麽。
他看向肉山的核心,感知到那座棺槨的氣息。
寧洛知道,那就是他此行的目的,也是洞穿望星界真相的關鍵!
但那順著血肉高塔攀爬而上的萬千漆黑長須,也是這麽覺著的。
危機漸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