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齊皇歸來。
“各位稍作歇息,陛下稍後有事宣布。”
青槐代為傳話,隨後身影轉瞬消失無蹤。
真魔重傷逃遁,未能擊殺,但實力大損。
沒辦法,在萬法界想要完全泯滅一隻蟲穢,需得尋出它在天域的道身。
如若不然,自不可能將之完全泯滅。
當三陣齊碎,也就昭示著圍獵以失敗告終。
蟲穢的計劃沒能成功。
齊皇亦然。
天齊宮,金鑾殿下。
厚重的金磚之下,埋藏著一枚杏核。
而杏核之中......
卻是自成天地。
日月輪替,星河高掛。
“噗——”
齊皇盤坐在杏林之中,吐出一口暗沉的汙血。
不遠處的紅衣身影坐在纖細的杏枝上,彷佛沒有任何重量。
蘇瑤嘴角微微上揚,戲謔道:“喲,怎麽還受傷了呀,你方才的自信呢?”
齊皇不以為意,只是低沉自語:“那隻真魔,實力已在成道之上。”
蘇瑤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語氣儼然像是在對一個未經世事的土包子說教:“人家可要比你早成道太久太久......說不定,有一個紀元那麽長呢。”
齊皇聞言童孔驟縮,默然不語。
他不敢回懟蘇瑤,因為他知道蘇瑤的身份,也知道自己奈何不了蘇瑤。
蘇瑤與寧洛不同。
即便萬法界的天道規限,她卻依舊強悍如初。
畢竟,她有能夠超越矩陣干涉力的靈格天命。
齊皇沉默良久,待得調息完成,才終於開口:“朕該怎麽做?”
蘇瑤言簡意賅:“君有奇智,天下不臣。”
氣氛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齊皇收功坐起,目光低垂:“難道朕還要再裝傻下去?”
“嘁,不然,你能怎麽辦?”
蘇瑤的嘲諷直擊道心,讓齊皇的修為都有幾分顫動。
確實。
他又能怎麽辦?
他是這神州之主,九府之君!
然而,卻並非此方天地的王。
齊皇原本的計劃是,刻意借此機會召集皇親。
隨後從中尋覓出天外來客,並對他們種下死契奴印。
而為了找到域外邪魔,天齊宮不得不展開三重大陣,從而便可屏蔽天域道場的感知。
繼而,神不知鬼不覺地奪取天外來客的“所有權”。
最後,再將一切罪責推卸給黑潮邪祟,言稱那群天外來客已然被真魔,也就是蟲穢所獵殺。
幾近完美。
但可惜,來了個攪屎棍。
計劃尚未來得及展開,便被寧洛給破壞一空。
這下倒好,雖說就結果而言,他依舊可以搪塞過去。
甚至最後和蟲穢的那場拚死血鬥,反倒是顯得更真了幾分。
但原本打算種下的死契奴印,卻收效甚微。
齊皇閉目凝神,神態中看不出喜怒。
他緩緩開口:“那小公子......給我的印象很模湖,他,就是真正的天命人吧。”
“眼光不錯。”蘇瑤輕笑道。
齊皇自嘲地搖了搖頭。
眼光不錯?
他要是真的眼光不錯,還能讓寧洛在眾目環伺之下,蹦躂了六日之久?
甚至還能被寧洛騙去百花殿,中了他的奸計!
“呼......”齊皇頓了頓,沉聲道,“那,依你所言,即便朕無需勞神費力,一切因果也自會了結?”
蘇瑤悠哉地晃著腿,淺笑道:“倒不如說,你要是輕舉妄動,非但會引得天域起疑,也會讓天命人誤會了你。萬一......萬一你真的惹到了他,或許,你的下場會遠比激怒道祖更慘。
”“呵。”
齊皇不滿地冷哼了一聲,質疑道:“現在的他,不過只是個培藥期的螻蟻罷了。”
然而蘇瑤的回應卻是再簡單不過:“那你大可試試。”
清風掠過,林濤起伏。
樹影婆娑,萬籟俱寂。
齊皇,他還真不敢試。
或許他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寧洛,但那樣做的代價,他承擔不起。
良久。
齊皇終於接受了自己的使命,沉聲道:“那其余天外來客呢,他們似乎和你們有些區別,連最起碼的規矩都不遵守。”
“養蠱唄,這你不是最懂了嗎?”
“不是每一個天外來客,都有資格背負天命人的尊號,至於那些不遵守規矩的家夥......”
“我自會親手剿除,無需齊皇操心。”
蘇瑤語氣漫不經心,但口中話語卻未免有些駭人聽聞。
齊皇見蘇瑤這般心高氣傲,也是心懷不滿,於是刻意應道:“那本皇就安心做個閑散皇帝,靜待諸君成果。”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蘇瑤的無情嘲諷。
“真蠢啊......”
“這都理解不了,你還當什麽帝王?”
“所謂君有奇智,天下不臣,是讓你順其自然,順水推舟,又不是讓你一個勁裝傻充愣。”
“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閑,不道引而壽......”
“無不忘,無不有。”
“此謂,澹然無極。”
“當然,這招也只在安平盛世有用而已,倘若黑潮作亂,那就得另當別論了。”
蘇瑤一番說教,卻讓齊皇童孔驟然放大,儼如醍醐灌頂一般。
順其自然......
他大抵是明白了。
齊皇緩緩抬起頭,語氣多了幾分敬畏:“神女莫非曾經也是帝皇之身?”
然而蘇瑤卻神色一滯。
她歪了歪頭,稍加思索,最後聳肩道:“嗯......或許吧?”
......
玉玄殿。
神武王,七皇子披風舞動,身形倏然出現在齊軒一旁。
“軒兒,可有受傷?”
七皇子雖教子格外嚴厲,但語氣倒是頗為溫煦。
未等齊軒回答,一旁的皇親便搶先開口:“世子神威蓋世,百十邪祟一劍誅絕,實乃少年神將啊!”
“確如郡王所言,方才世子神勇無比,若非世子那驚世一劍,我們恐怕都得亡命於邪祟爪牙之下。”
七皇子目光微凝,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但......
他看向齊軒手中的寶劍。
隨即感知到纏繞其上的凌厲劍意。
“劍意?!”
“難道是軒兒的劍體覺醒了?”
七皇子童孔微縮,但很快意識到,齊軒如今的肉軀根本不足以承載如此恐怖的劍威!
直到這時,齊軒才強忍著痛楚,仰頭道:“父王,我,我有,有一點點疼......”
喊疼喊累是鍛煉時的禁忌。
但齊軒實在是支撐不住了。
七皇子不假思索,一語不發,便抱起齊軒踏空而去。
轉眼,便不見了蹤影。
臨行之際,齊軒還回頭瞟了眼寧洛,似是想說什麽。
但這副幾近散架的軀殼,已然沒法支撐他再多說哪怕一個字。
玉玄殿的血戰以齊軒神勇發揮告終。
皇親二千余人,而傷亡者足有千余。
甚至有近三百皇親在玉玄殿的亂戰中淪為屍穢的陪葬品。
可以料想,用不了多久,這件事便會傳遍萬法界,從而掀起巨大的波瀾。
眼見現場如此慘狀,松陽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誇獎寧洛。
至少按照他教書育人的理論,寧洛既能以智計逼得邪祟現身,那定然是要誇誇的。
但眼下這種狀況,誇獎未免不合時宜。
“這事不怪你。”
“生死有命,沒人能夠提前預知今日的變故,你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切莫自責。”
松陽安撫道。
然而,寧洛卻沒心沒肺地白了一眼:“不然呢?本來就不關我事啊,還能賴我頭上不成?人家神武世子都能斬滅邪祟,他們這群玄丹期,甚至道境的修士,一個個怕得跟什麽樣似的,死了還能怪......”
“噓!”
“噤聲!”
松陽,汗流下來了。
你小子說話倒是看看場合啊!
但寧洛這麽一說,松陽原本心存的一絲疑慮,也就消散殆盡。
“臭小子。”松陽扶著額頭,長歎了一聲,但卻忽然注意到:“你受傷了?!”
寧洛順著松陽的話,點頭道:“被神武世子的劍意所傷。”
松陽聞言,也顧不得責怪寧洛,當即查探了寧洛的身體狀況。
繼而,童孔劇顫!
雙臂靈脈粉碎,或者用粉碎都不太妥當,用糜爛倒是更貼切幾分。
而且肋骨胸骨上也遍布著劍意的余威。
松陽根本沒有想到,寧洛在責怪那群皇親之時,竟然還在忍受著這般苦痛!
“唉......”
松陽再無嗔怪的念頭,隨即為寧洛療愈傷勢。
然而不過多時,青槐帶著齊皇口諭前來。
齊皇的諭旨出乎了所有皇親的預料。
“陛下有令,天齊宮事變,為皇室之恥!”
“此事理當為天下人所知,時刻警醒我大齊宗室!”
“從今往後,各處私塾學堂,府學書院,理當以此為戒,傳授我大齊後生誅邪之道!”
“另,九府府尹與鎮守當懸賞域外邪魔,禁止黑蠱邪術流入我神州大地,所有以邪法魔道修行者,當以重罪論處!”
話語一出,皇親們盡皆愕然。
他們原以為,齊皇會試圖隱瞞下這次天齊宮的動亂。
卻不料,齊皇非但沒有隱瞞,反倒是打算昭告天下?
這......
只能說,似乎和齊皇以往的風格不太相像。
眾人困惑之際,青槐接著補充道:“還有,各方州府應當大興論道,為我大齊朝堂與天域道場輸送人才,共襄盛世!”
最後,青槐瞥了眼寧洛,低語道:“還有小公子,陛下喚你前去。”
齊婉秋聞言當即向前一步,護在寧洛身前,冷聲道:“洛兒他有傷......”
“皇命如此!”
青槐話語冰寒,絲毫不近人情。
然而松陽卻也不再沉默,一時間道尊修為不加掩飾,氣息滌蕩四周!
青槐面不改色,與松陽四目相對。
氣氛隱隱有些劍拔弩張的意味。
然而就在此時。
天聲響徹。
“傳朕旨意。”
“封九公主之子寧洛為寧國公,禦前封賞!”
那是齊皇的聲音。
大齊爵位,無非是王,公,候,伯四者。
而國公更是公爵之中的首位,足可見封賞之高。
甚至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一眾皇親國戚面面相覷,微張著嘴,啞然失語。
他們不敢質疑。
因為既然陛下的聲音傳到了玉玄殿中,便也意味著,他的神念正觀察著這裡。
他們只是萬般困惑,不理解齊皇為什麽要給小公子這般爵位。
難道只是因為小公子用計揪出了他的身份?
好像......也挺合理的。
畢竟齊皇貴為大齊聖皇,竟然被寧洛這個毛頭小子給詐了出來?
這麽一回想,那齊皇當真是顏面盡失。
如何保全顏面,自然是給寧洛應有的爵位。
如此反倒顯得齊皇大度,也沒人再敢追究寧洛的罪責。
唯有人群中的康皇叔眉頭微皺。
寧國公......
他堂堂皇叔,也不過只是國公爵位。
但寧洛經此一事,地位卻與之相彷......
他不能接受。
“陛下,也湖塗了啊、”
康皇叔自顧自搖了搖頭,默然不語。
齊婉秋與松陽見狀,心知齊皇不會對寧洛不利。
雖然他們想要隨同前去,但卻被青槐拒絕。
如此,他們也隻得囑咐寧洛幾句,隨後看著寧洛跟隨青槐,身形倏忽間消失無蹤。
金鑾殿。
地下。
齊皇早已離開洞天,安坐在地下經閣的蒲團之上,閉目潛修。
待得寧洛到來,青槐退去。
路上青槐稍稍為寧洛運功療傷,所以寧洛已無大礙。
經閣中只剩下齊皇與寧洛二人。
寧洛沒有行禮,只是靜默地打量著齊皇。
片刻之後,齊皇緩緩睜開雙眼,語氣壓抑:“既見本皇,何不行禮?”
寧洛眼見四下無人,撇了撇嘴:“既然你猜都猜到了,又何必再裝作沒看出來呢。”
這話說的,算是足夠直白了。
齊皇沒有驚訝,畢竟早在杏核洞天中,他便已然驚訝過一次了。
他只是壓低著嗓子,漠然道:“天上有人,謹言慎行。”
寧洛微眯著眼,心道果然如他所料。
不過至於這謹言慎行嘛......
想來毫無必要。
畢竟,要是這裡的談話真的會暴露,那齊皇自不可能多此一舉,不是嗎?
寧洛倒也沒有再揭穿,只是隨口說道:“那麽,兩件事。”
“第一件事,封我寧國公,你想要讓我幫你什麽?”
“第二件事,封我寧國公,你又能賞賜我些什麽?”
齊皇挑了挑眉毛,終於不複從容。
您能不能再現實一點?
他表情有幾分慍怒,但最後,也隻得緩緩開口:“無他,一切隨你心意,並無規限。”
“但唯獨今日交談,與你自己的身份,切莫泄露。”
“如此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