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脈蜃景中撐開一道猙獰的裂隙。
裂隙中滿目虛無,不知通往何處。
但如若寧洛所言非虛,那裡便是連通太宇的秘徑。
只不過與以力證道不同的是,地脈的界壁輕易便能開辟。
甚至顏豐白楊他們並未動用暴力,只是心中念及太宇,觸動虛空,甬道便自然洞開。
然而,他們過不去。
一重重道意儼如鐵鎖連環,將那逼仄的甬道徹底封絕。
丈許高,一人寬。
看起來,每個甬道都是量身定做,恰恰能讓他們擠進去。
明明是量身定製,卻又不給通過,那法理的意圖也就再明確不過。
“是要讓我們進去?”
寧洛微微頷首:“應該沒錯。”
顏豐:“?”
白楊:“?”
什麽叫應該沒錯?
寧洛不是會在這種時候開玩笑的人,更何況他方才的語氣顯然格外真成。
那難不成他自己都沒試過太初論道,就指示他們前來破境飛升?
啊?
顏豐白楊他們腳步一滯,當即懵了。
然而寧洛壓根就不打算解釋。
多說多錯,越描越黑。
這種時候,他當然不可能坦然相告,言稱自己的確並不具備這方面的經驗。
反正催促幾人前去論道就是了,誰還沒有個第一次呢?
但要說毫無準備,拿顏豐白楊他們當小白鼠,那倒也不至於。
寧洛雖說沒吃過豬肉,但好歹也見過豬跑。
畢竟,他可以借閱超憶。
幾人半推半就,愣是被趕鴨子上架。
然而當眾人剛剛踏足裂隙,便陡然察知到一股莫名深邃的波動。
“唔......”
“法理......還是說,是因果?”
寧洛目光微凝,旁觀著論道的過程。
太初論道的流程並不固定,就像太初道果那般,形製都是由一方乾坤的先天大道所決定。
瓊華界的論道流程像是開鎖,但不意味著其余諸天也是同樣。
所以寧洛不敢妄言了解也理所應當。
而無論是正在力圖飛升的白楊顏豐他們,還是旁觀的寧洛,卻都能清晰察知到甬道的異動。
連通太宇的甬道並非長久存續。
與以往黑潮洞穿的缺口不同,這些鎖鏈遍及的甬道似是存在著一種無法扭曲的複原力。
臨時的甬道將隨著時間閉合,同時意味著那些未能在時限內通過論道的修者,多半要面臨前功盡棄的結局。
更有甚者,他們還可能會被坍縮的虛空裂隙所吞噬,繼而淪為地脈的養料。
很合理。
只是當寧洛洞明論道原理之時,他忽而覺得這瓊華界的太初論道屬實少了些新意。
明明可以與太初道果協同,構築出更具特征的論道試題,但......
“不對。”
寧洛眉毛一挑,當即領會:“想來是因為地脈有缺,所以論道才會這般生硬。甬道中的鎖鏈多半會有不少沒法解開的死鎖,如此便徹底斷絕了通過太初論道飛升的可能,也讓這瓊華界,再無可能出現第二個飛升者......”
瓊華界的黑潮看似疏忽大意,實則算得再精準不過。
以力證道斷無可能突破惡墮飛升者的攔阻。
太初論道也沒法在地脈有缺的情況下通過。
沒有新的飛升者,那緣何能夠比得過飛升者加上黑潮的結合?
那能夠仰仗的,無非人海。
百十個半步飛升的天命人,加上成千上萬個道境之巔的強者,輔以天命人的眼界學識,那怎麽說也能以人海填過去。
當然,那是建立在天命人能夠做到半步飛升的基礎上。
但這對e序列試煉而言,要求未免過於苛刻。
矩陣的權衡顯而易見。
只是,即便是這樣的矩陣,也未能預判到寧洛的抉擇。
寧洛眼見著白楊顏豐他們在甬道中不斷前行。
先天道意纏縛於鎖鏈之上,繼而將之解構煉化,凝現出純淨的先天道蘊,匯入眾人體內。
論道的過程竟是對修途有益,這倒是與以力證道截然不同。
然而......
沒過多久,眾人的論道便倉猝止步。
蓋因,前路不通。
是因為寧洛高估了他們的實力?
還是說地脈先天道意的缺漏的確無法以天命之姿彌補?
顏豐他們不知道,但也無從問詢。
因為論道的路,回不了頭。
這一點,太初論道與以力證道相近,都是條一往無前的單行道。
以力證道縱使退卻,也難以規避法理的追襲。
太初論道雖能反悔,可一旦回首,便只能前功盡棄。
沒人敢回身問詢寧洛。
他們雖不知論道詳貌,卻也知道,一旦論道失敗,便需要長久時間重獲太初道果認可,方能再次論道。
速通容不得耽擱。
所以眾人隻得硬著頭皮竭力嘗試。
然而,與此同時。
現世。
靈藥盡數匯入乾坤鼎中。
城中修士丹師驚容滿面,甚至有些咬牙切齒!
太敷衍了!
那些靈藥哪一個不是千載難遇的奇珍?
就這麽一股腦兒倒下去......
但凡能認出這些靈藥根腳的人,怎麽說都不可能對煉丹一竅不通。
可這麽做的理由......
難道是自信能夠在丹爐中同時完成對所有藥材的處理?
那怎麽可能!
但也不會有其他答桉。
寧洛真身聚精會神,盤坐院中。
煉丹補天。
表面上看來是丹道的成果,實則是丹符器陣的協同。
乾坤鼎是器道的精華,也絕不單單是鼎爐那麽簡單。
其中囊括了彌天鎖陣的理念,將符籙“打印機”的靈感融匯其中,陣壁上的道紋都是預先設定好的“程式”。
隨著時間的遞進與煉丹階段的進展,預熱的道紋會印製出對應的符籙。
繼而通過符籙來調節爐火,溫度,靈蘊,道意......乃至空間的割裂與閉鎖!
倒也不是說這乾坤鼎並不泛用。
只是它每次煉製新的丹藥種類,都需要改變丹爐內壁的預設流程。
不過只要煉製的丹藥不那麽五花八門,一次量大管飽,那反而要比尋常丹爐高效太多太多。
】
內部由符陣調節,外部則是陣法與法器的結合。
乾坤鼎煉丹之時,大可借由煉製出金木水火土風雷七行法器,來調節外環境的靈蘊與道意。
甚至根據丹藥種類不同,也許還得用上與日月星辰,乃至萬靈血脈有關的法器。
不過......
至少這次,寧洛用不上。
因為此番煉丹的目的在於補天。
而補天所需要的,並非五行風雷,更不是天象血脈,而是寰宇!
寧洛要煉製的不是女媧補天的五色石,而是足以填補任何他目前認知內諸天地脈的萬能藥!
至於煉製的方法。
簡言之,便是寰宇乾坤。
子午抽添,陰陽逆序,三花聚頂,五氣朝元,六腑秘藏......
統統都能以丹道複現!
畢竟丹法本就是修途的分支,也曾是寧洛研習寰宇乾坤路上必不可缺的經驗。
所以丹道與寰宇乾坤的融匯,自是再簡單不過。
萬般靈物分門別類。
符陣道紋列次展開。
寰宇道意於虛空點燃,化作星輝蒼炎,倏而自乾坤鼎中升騰而起!
霎時間,白晝如夜!
漫天星輝點綴著晦暗的穹頂,儼如道意具象的投影儀,將整個寰宇乾坤投影到穹頂之上!
滿城修者丹師癡望天穹,盡皆震撼無言。
他們依舊不知道這陣勢究竟是何人所為,但此刻卻盡皆明白,他們怕是將要見證瓊華界的歷史!
無論那爐中煉製的丹藥是為何物,它必定都能載入史冊,乃至讓天下震悚!
但這陣勢驚動的,自然不止是城內萬民。
北陵荒地。
瓊華自棺槨中緩緩坐起,眉頭微皺:“雲天城異動。”
【是】
【有天外道意擾動虛空】
“你不是說,天命不足為懼?”
“為何他們的道法都已經撼動天脈,而你卻沒能早先覺察?”
瓊華語氣見冷,看上去對黑潮已經起了疑心。
獨立意識畢竟保留了大部分的理性,所以黑潮自不可能當即與瓊華鬧翻。
否則這具肉軀便被排斥黑潮的交融,縱使最後能夠侵佔,也並不能暢遊太宇。
至少,也得等到將瓊華意志磨滅大半才行。
虛空中回蕩著沙啞的低語。
【厚積薄發】
【天命人畏懼於你,因而潛伏已久,此刻在終於現身】
“嗤!”
瓊華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寒聲道:“借口倒是不少,但本座隱姓埋名,有關典籍皆已焚盡,天命人又怎可能知道你我底細?”
【或是口口相傳】
【抑或道海留痕,不曾留意窺探】
瓊華童仁間閃過一抹慍怒:“你的意思,是我疏於戒備?”
【並非如此】
黑潮沒有進一步解釋。
它明明可以斷言,那是口口相傳的記述,與燒毀的典籍並無乾系。
但它卻沒有這麽做。
它保留了“瓊華在道海中疏於戒備”的可能。
而目的,則是激將!
黑潮母體距離計劃的終點只剩下最後一步。
如今整個瓊華界,但凡修為道境之人,十有八九都已淪為黑潮潛在的苗床。
瓊華界歸黑潮所有。
如果要說還有什麽遺漏......
那就只剩下這奪舍瓊華的飛升者。
黑潮與之共體,而之所以未能將之侵蝕,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瓊華仍有道身。
道痕,道身,道種,道果......
這並非黑潮需要的特質。
黑潮無視法理,光憑流質之軀就能輕易遊曳虛空,包括天脈道海與地脈界核。
但與之共生的瓊華卻同時擁有道身道果,更擁有天脈的支配權,可以輕易壓製住黑潮的侵蝕。
正因如此,黑潮遲遲不敢下手。
但現在......
是時候了!
黑潮的沉默似乎是在將罪責推向瓊華。
瓊華不傻,自是心知肚明。
她從來都不與黑潮母體意識相合,畢竟他的本意是完全支配黑潮。
換言之,就是奪舍。
只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磨滅黑潮的母體意識,所以最後才成了這般共生的局面。
黑潮想要除去瓊華,可瓊華又何嘗不想除去黑潮?
只是前者沒機會,後者做不到。
那最後輸家是誰,也不難預料。
瓊華沉默片刻,壓抑著心底慍怒,然而卻沒有意識到,她的任何情緒都會被黑潮看得一清二楚。
但黑潮卻根本沒有情緒的概念。
她沒法洞穿黑潮。
瓊華沉聲開口:“既然天命人道法已成,那想來也沒必要再旁觀下去。奪取天命之法,開辟上界通路......也是時候了吧?”
語氣摻雜著幾分威脅。
但對黑潮無用。
天聲回蕩。
【你太慢了】
【我已散開根須,去往雲天城探尋】
【此刻雲天閣傾塌,而天命隻留一人坐鎮城中,似是以萬般靈藥煉丹布陣,穩固地脈】
【地脈封絕,縱是你我,如今暫且也只能隔岸相望】
【不過】
【法理觸動,天命昭顯】
【那群天命人理當正在嘗試太初論道】
“什麽?!”
瓊華雙拳猛然攥緊,暴怒難以自抑:“你!你不是說,他們斷無可能超脫飛升?!”
黑潮沉默良久,繼而天聲回響。
【理當如此】
隨後,再無下文。
只是理當如此?
當然不是。
黑潮母體憑借著自身智慧,大可百分百斷定,如今瓊華界地脈有缺,絕無可能以太初論道超脫飛升。
無論天命人再如何驚才絕豔,偽境飛升就已是極限中的極限。
但它沒有詳說,更是刻意保留了一絲懸念。
為的,當然是讓瓊華急。
無論瓊華再如何有野心,再如何有能力,但她都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她是人,她是生靈,她有情緒。
瓊華眼裡,黑潮母體意識分明就是個因疏忽大意而招致禍端,結果還死皮賴臉不願承認的拖油瓶!
他現在恨不得當即將黑潮意識大卸八塊,蹂躪成齏粉,讓它徹底從此世間消弭無聞!
但那絕非蠻力所能做到。
所以,他只能暫且忍住。
而且,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阻止天命人!
地脈封絕,現世又有絕陣攔阻。
乾坤鼎究竟有何用處,又在煉製何許丹藥,這一點瓊華無從得知,黑潮也沒法解明。
蓋因雲天城中的陣勢阻絕了任何的探查,黑潮試過記憶中無數法門,卻都沒法望穿陣法。
因而瓊華和黑潮母體意識都能確認,他們一時間恐怕沒法突破陣法的防壁。
在瓊華問及天命人飛升可能之時,黑潮刻意用“理當如此”來回應。
所以瓊華很急。
竊奪天命,登臨上界......
明明就只差一步之遙,又豈能在此駐足!
黑潮的語氣並不確定,而能夠讓黑潮遲疑的事情......
就意味著它必定存在著實現的可能。
加之揣測的對象又是與黑潮同等,甚至專為祓除黑潮應劫而生的天命人!
那縱使是再微小的可能,瓊華也不敢賭!
但是該如何阻止天命人的飛升......
似乎,方法只剩下一條。
倘若強行洞穿地脈,破壞論道,那多半難以趕上,而且反倒會自損八百,暴露破綻。
萬一天命人論道是虛,埋伏是實,那瓊華豈不是自投羅網,自尋死路?
所以,她只能從天脈下手!
道海是他的領地。
既然天命人已然嘗試論道,那他們的道身道果也必定隱匿在道海之中!
只要尋到天命人的道果,並將之摧毀,那縱使天命人有通天徹地之能,也再斷無飛升的可能!
瓊華童仁間血絲纏縛,怒意攀升!
還要寄希望於黑潮?
這東西,根本靠不住!
瓊華已經可以確認,黑潮確實擁有超越法理之能,但它的母體意識卻是愚庸到了極致。
想要擊潰天命人,能仰賴的,只有她自己!
瓊華不假思索, 當即盤膝坐下,與天脈勾連,調動道身。
而與此同時......
黑潮知曉,時機已至。
短短一瞬,瓊華界時局翻天覆地。
天命人於地脈界核太初論道,嘗試飛升。
瓊華驅役道身,意欲摧毀天命道果道身。
黑潮蓄勢待發,眼看便要竊奪瓊華道法。
而寧洛......
雲天城,地脈與現世交界。
天宇之上群星輝映,萬道朝宗!
寰宇顯照,補天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