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火沒法焚燒灰漿。
畢竟後者的概念似乎比業火更加高維。
然而當銅釘封棺的壓迫使得灰漿與骨刺下的泥壤相融,那時與之同化的冥土,便再難抵禦業火的焚煉。
但地脈同化的進度卻不曾因此惡化。
蓋因三百六十枚火銅釘在啟陣的同時便割裂了虛空,將此方荒原與天地剖離,化作禁閉的亞空間。
就像是開辟了一方洞天。
待得荒原重見天日,火銅釘盡數收歸寧洛掌心,世間已再無灰漿的殘跡。
甚至就連那群潮湧而來的冥鼠,都像是擱淺的魚群,硬生生滯留在了半途。
空遠的天聲並未再度回響於寧洛的耳畔。
死氣選擇了沉默。
但寧洛也再清楚不過,會咬人的狗,可不會一直亂吠。
比起言語的威脅與試探,死氣選擇了行動。
望星界的天色一如往常。
但是大地卻變得更加晦暗。
本就滿目瘡痍的荒原變得愈發猙獰,那已經在地底悄然繁衍了萬千年的冥鼠,在這一刻便如潰堤般奔湧而出!
寧洛感受到腳下有股聲勢駭人的洪流,瘋狂地湧向地表縱橫交錯的立柱!
那是黑潮經營了無數年的籌謀,它不允許在這一刻發生任何意外!
只可惜,寧洛早已看穿。
“它急了。”
“......”
“這份力量與地位,對死氣而言恐怕得之不易。”
“它拋卻不了,也知道,這是它最後的,唯一的勝機。”
然而一切都在寧洛意料之中。
他知道死氣的來歷,就像他知道白塵從何而來一樣。
死氣原本也是太宇中的黑潮殘渣,或許在更加古老的時代,因為某個修士觸動了界核的坐標,從而將它牽引至此方天地。
它知道自己的弱小,知道自己迫切需要捕食,需要進化。
所以它將自己的一部分根植泥壤,隨後母體意識遁入虛空,纏繞在太初道果的骨碑上。
黑潮母體侵蝕著太初道果與地脈,而此前脫落的子體卻在望星界的地下繁衍生息,最終衍化出無數的冥鼠與蠕蟲。
直到截天武神認知到地脈的重要性,想要證道飛升之際,才終於發覺望星界的地脈已然淪陷。
所以才有了此後發生的一切。
這辛苦得來的局面,怎可被寧洛破壞?
灰漿逐漸與奔騰的冥鼠蠕蟲融合,使之淪為地脈同化的載體。
黑潮翻湧,鼠潮將至!
然而寧洛卻依舊從容如初。
虛空破開一道微小的裂隙,寧洛的身影轉瞬又消失無蹤。
聖城工造廠。
寧洛倏然現身,心念微動。
“通知風隱閣,代傳天聲。”
“即日起,四百防衛圈不惜一切代價,固守高城,不得讓死氣侵入。”
“收購所有守禦靈符與法器,並且不準動用任何大規模殺傷的術法與符籙。”
“違令者,斬!”
當顏豐收到這條通告時,一時也是怔住。
因為乍聽下來,這條指令頗有種揚湯止沸,破罐子破摔的狼狽觀感。
寧洛沒有說明他要做什麽,這......
倒不是說不像寧洛的作風,只是他此前應該會更多些顧慮,刻意說清道明。
只是這次沒有。
似乎在顏豐不知道的時候,寧洛的觀念發生了些微妙的變化。
不過既然指令是寧洛所下,顏豐相信寧洛絕非毫無準備,而是已經有了妥善處理的把握。
至於下轄的城主聽到這話又會有什麽反應......
顏豐確信,寧洛肯定早有預料。
不久。
寧洛在聖城工造廠中打造著火銅釘。
兩年的發展讓道宗與風隱閣囤積了足夠的財力,才能夠完成這一誇張的壯舉。
沒有純靈液滴是最大的遺憾,但對付現在這種狀態下的死氣,早就綽綽有余。
只是......
凡塵市井,卻並不平靜。
“哎,聽說沒,長天商會被道宗的人抄了!”
“好抄好抄!”
“好個屁!你動動腦子,他們早不抄晚不抄,非得這時候抄?”
“很明顯啊,道宗早就知道長天商會那些勾當,他們一直都在利用長天商會斂財,只是現在被戳破了,所以趕緊殺人滅口,撇清乾系!”
話說,,,..版。】
“噓——”
“別亂說!這麽信口開河,小心跟長天商會一個下場!”
“嘁,怕什麽?你怕是還不知道,就在昨天,平川商會和九珍閣也被道宗抄了,眼下聖城權勢人人自危,心裡早就不服道宗咯”
“天塌下來,還有他們這些出頭鳥頂著呢,咱哥幾個怕啥?”
“就是這道宗啊,哼,好日子怕是要到頭咯”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麽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到底還是出世太久了啊!”
太懂了哥!
這就是寧洛沒有昭告天下的理由。
這麽會引經據典,這麽通曉事理,生活又何以淪落至此?
與其提升自我,不如貶損他人。
說到底,無論哪個世道,這都是世人的劣根性。
至於聖城之外,那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啥事兒啊,瞧你這慌裡慌張的樣......”
“死氣攻城了!
!”
“老子今天才終於知道!最近巡守少了,是因為他們都被調去守城!城外全,呼,呼,全他娘的是鋪天蓋地的冥鼠!”
“只是鐵壁符守著外城,所以咱們看不到罷了!”
“真的假的?你可別危言聳聽,傳出去咱們少說也得被訓個幾天。”
“真的!”
“法象巨靈都收回來了!”
“外城那邊就算聽到風聲也隻敢守口如瓶,要不是有符師透露了一二,咱們可都要被蒙在鼓裡!”
商會只有在中都聖城興盛。
其他防衛圈內的黑商勢單力薄,因而沒可能掌控大局。
守城所需的符籙都是直接從符師手裡購置。
他們本該三緘其口,奈何收購的價格並不能夠讓個別符師滿意,消息也因而泄露。
風聲很快傳遍全城。
上到權貴望族,下至販夫走卒,所有人都知曉了死氣攻城的內幕。
紙終究包不住火。
甚至不僅沒能隱瞞真相,反倒是讓世人知曉,城主在有意隱瞞!
為什麽要隱瞞?
顯然,是為了防止民眾自亂陣腳。
傻子都能想明白的邏輯,所以那些守軍信心的貴乏,也因而畢露無遺。
“完了......”
“他們不敢說,是因為覺得可能守不住?”
“還,還是相信守軍,吧......至少他們收了那麽多靈符,總歸能撐一會?”
“可我聽說,他們只收了鐵壁符啊......”
“......”
“那,那就是在等援軍?”
“援軍......有沒有可能,只是可能,其他聚居地也正在遭受鼠潮的進犯?”
完了,全完了。
不過數日,道宗這段時間內積攢的名望與信譽,轉眼就跌入了谷底。
在他們眼中,道宗儼然成了個披著截天傳承外衣,謀奪萬朝家底,打算棄萬民於不顧的惡魁!
甚至像是赤霄王那樣的強者,明明知曉道宗的實力,也知道他們的作為......
這一刻,原本心中的堅信也產生了裂隙。
寧洛......
很滿意。
他揮手燃盡面前虛空中的文字。
看到世人對道宗的罵名,反倒是嘴角勾起一抹淺笑。
真爽啊......
一想到他們此後得知真相後的醜態,就頗有種爽文劇情的暢快。
寧洛認清了自己的身份。
天命人,是來試煉,是來救世的。
但不是來當狗的。
為什麽要顧及這幫愚庸的感受?就因為他們置身於厄難中,就因為他們很慘?
但寧洛又不是悲天憫人的善神,只是個擁有更高維力量的天命人,僅此而已。
望星界的萬民被八方武神豢養在蠱籠之中,根本意識不到這片世界的殘酷,更意識不到自己的愚笨。
他們空洞的顱腦內裝滿了對世界的虛妄臆想,淺薄的認知更是成為了大談天下風雲的最佳倚仗。
他們需要一場醜態畢露的狂歡。
去徹底地,認知到自己的愚妄。
即便,這可能改變不了世人的本性,也沒法給未來帶去更多變數。
但無論有用與否,至少這樣,寧洛很爽。
大家都是好不容易活一場。
老子辛辛苦苦來帶你們脫離苦海,擺脫厄難。
那我憑什麽非得委屈自己呢?
明明縱使不用委曲求全,也能照樣解決禍端,那寧洛自然選擇後者。
這便是他如今的想法。
鬧劇愈演愈烈。
直到半月後,終於徹底爆發!
聖城的商會似乎遺忘了自己曾經黑商的身份,竟是聯名表達對道宗的不滿。
他們相互自證,證明自己從未做過違背聖城與道宗規矩的惡行。
抬高的價格不過是因為供不應求,是因為聖城中的望族囤積了大量的靈物,所以物以稀為貴,他們才不得已漫天要價。
世人將信將疑,但聖城望族緊隨其後,立刻便發聲澄清。
他們收購靈物的目的是為了培養新一代的無量強者,為了守衛萬朝子民,為了祓除黑潮禍端!
他們並無私心。
當他們看到世人急需靈物,也曾動過惻隱之心。
然而他們最後不曾出手乾預,只是因為,那些囤積的靈物都被道宗低價收購了回去。
商會與世家一唱一和,真相也隨之昭然若揭。
其中確有真事。
道宗向世家購置靈物,這一點世人皆知。
正因如此,當前後因果被盤得明明白白,世人心中也再無質疑。
原來如此。
道宗,果然才是那個真正的亂臣賊子!
世家要靈物用來培養武神,那你道宗呢?
畫了張彌天鎖陣的大餅,結果到頭來空耗財力,什麽都沒能做得出來。
所以那些購置的靈物......
究竟去了哪裡?
答桉不言而喻。
顯然是道宗門徒中飽私囊,把靈物都吞進了自己的肚子裡。
沒人在意道宗弟子一個個都吃了幾碗粉。
更不會有人知道,當他們踏入道宗的那一刻,早就已是抱著必死之心。
他們對道宗死志的踐踏,輔以這怨憤叫囂的醜態......
就是寧洛留給世人的,最大的教訓。
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
許是因為穿越的次數越來越多,寧洛逐漸習慣於從未來的眼光看待現在與過去。
他很好奇,如果他現在經歷的,會成為望星界真實的歷史......
那麽未來的史書上,又會如何記載這一時代,記載聖城中的商會,世家......與萬民?
這是個有趣的議題。
反正他們的言辭不會被歷史磨滅。
縱使望星界沒有互聯網,但至少有道宗的死士。
他們此刻心中的憤滿與委屈,將會促使他們將今日發生的一切鐫刻在史書的一角。
當真是,最完美的結局!
不過,離完美結局,還差那麽一筆。
聖城城民喧沸不止。
四百城塞也好不到哪兒去。
他們沒有鬧得這麽劇烈,不僅是因為那裡並無商會,更是因為他們生怕守軍棄城,生怕被潮湧的鼠潮吞沒。
“嘖!”
“一群廢物!”
“為什麽不用天火符洗地!”
“傻子都知道,這群冥鼠不是就怕這種殺傷力巨大的廣域靈符嗎?”
“倒是出去清一清啊!”
寧洛漫不經心地掠過赤霄城的長街,看到世人滿頭大汗,甚至幾乎滿眼血絲,試圖指揮城防守軍之際......
他險些憋不住笑出聲來。
好急!
太急了。
這副迫切想要指點江山的模樣,怕是會讓人誤會,以為他們屠戮了多少冥鼠,又鎮壓了多少冥土。
只可惜,一個都沒。
不巧,他們並不具備離開城塞,前往別的防衛圈送貨的資格。
就算是早前有人要去與遠方親卷匯合,那也是由道宗鏢師護衛。
他們壓根就沒殺過哪怕一隻冥鼠,就開始煞有介事地盤點冥鼠的弱點。
明明這般可笑,然而卻無人自知。
所有人都沉湎於焦慮與慌亂之中,根本意識不到自己的失態。
寧洛輕笑著搖了搖頭,心中揶揄:“我知道你們很急,但你們先別急,因為......有人比你們還急!”
還真是!
即便這哥幾個都急得滿臉通紅,心慌意亂。
但其實還真有人比他們更急。
黑潮,死氣。
鐵壁符遮掩了天光,因而或許根本無人知曉,密密麻麻地冥鼠早已爬滿了鐵壁!
鼠潮的厚度幾乎可以比擬山嶽的岩壁,更是不可能再透進些毫光亮。
死氣很急。
它孤注一擲,隻想破開城塞。
因為它知道,只要它侵吞了萬朝子民,或是冥鼠被萬朝子民殲滅。
它的大業都能成功,而寧洛也再難阻礙分毫!
然而,城防軍守得太過堅決。
堅決到即便死氣傾盡了自己在現世繁育的一切兵力,都沒能突破四百城塞的防線。
但......
現在突破不了,往後就更沒機會了。
因為寧洛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了赤霄城的城頭。
“這場狂歡,是時候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