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九幽還是先去了河邊的妓舫,雖然她知道冷焰一定不在那裡了,但她還是得從那裡開始尋找。
“你是月九幽,你是最好的隱衛,不要急,不要急,想想他會怎麽做,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能找到他。”月九幽咬著牙吞下那胸中的興奮與不安,對自己說。
她輕輕落在常嬡娘告訴她的那艘妓舫之上。很好認,別人的船是大紅大紫的,她的就是隻清爽的船未掛任何的幡。
她拿刀將挑開艙門,裡面居然只有那個女人,正平靜地看著月九幽。
“他說你一定會找來。”女人說道,“如果我要活命,就不能有任何反抗,直接告訴你你想知道的。”
“說吧。”月九幽冷笑一聲,她看出女人雖然表面平靜,但實在有些害怕,手不由緊緊拽緊了自己藕荷色的裙子。
“我不知他的身份,他在我這裡住了三夜,今日入夜時剛走,去了哪裡沒有說,隻說往西,不知真假。人沒有受任何傷,三日都未飲過酒,未同我……有……有肌膚之親。”這幾句話女人好像練習了很久,一口氣說了出來。最後一句話,他交代女人一定要說,女人還以為是怕這位吃醋。
月九幽笑笑,這是想讓她知難而退嗎?既沒有受傷,也沒有飲酒,更沒有過女人,是說自己狀態極好了。
直接就說往西就好了,那麽多廢話做什麽,月九幽躍了出去。她相信冷焰說的是真的,她本也是這麽猜想的。再往北或往東就出了燁都,他大事未成不會出燁都,往南則進王城,既引她出來便也不會回王城,唯一可行的就是往西,不是青爍就是靈爍。
月九幽上馬往青爍鎮而去,在青炎鎮門,常嬡娘正等在那裡,將小汜的信交給了她,上面只有幾個字:“靈爍蝶莊,速來救璀。”
她一句話也沒有說,一邊狂奔一邊已在心裡將事情理出了個大。當年為了助他奪位,她自己靠著雙腳,將燁都一寸寸都丈量過,哪個鎮裡有什麽,甚至住了多少戶人家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知道蝶莊是什麽地方,農莊、紅土、密阿殺手、冷焰,一切都聯系起來了。
月九幽的心糾在一起,好在將無衣與灼瑤留在了王城,還有小汜也一定會有所安排,冷焰應該也是往那裡去殺蕭璀了。他隻比自己早了一個時辰而已,一定能追上!邊想,她手中的鞭子重重地抽在馬身上,加快速度向前衝去。
進青爍後不知是小汜還是常嬡娘給她安排了新馬,她連話都沒有說,見那人牽著馬朝她行禮,她便躍到新馬上又衝了出去。
冷焰顯得有些無所事事,他比月九幽早了一個時辰出發,就算不告訴她自己往西,她也一定能猜到。就算她猜不到,關於蝶夢的異動,她的人也會告訴她。他覺得蝶夢把蕭璀與月九幽想得太過簡單。
不過,沒有關系,他從頭到尾的重點都不是蕭璀,只有她,也只是她。
他在青爍鎮到靈爍鎮的必經之路上等著月九幽。他將馬拴在官道旁,自己則走進了小樹林,選了棵樹躺了上去。這裡剛剛好,能隱著不被人發現,又能將官道上的來人看得一清二楚。午後正是讓人犯困的時候,在樹陰下吹著夏風,真有些困倦了。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見月九幽時的情景,兩人以為是敵人,痛痛快快對戰了一場,兩敗俱傷。若不是她傷著,自己可能真不是對手。那今天呢,他又會不會是她的對手呢?
冷焰回憶著與她的過往,小小的片斷在他的腦海中閃現,有趣之處,他會露出笑意,然後,接著便是那無盡的恨意了,他不恨她殺了父親殺了兄長,他明白那只是她的一個任務,無論對方是誰,她都會去殺。他恨的是她不愛她,從始至終都不曾愛過他。
如若此次他殺了月九幽,她便再也不會是別人的,只是他一人的了;如若此次月九幽殺了他,那她也會記一輩子,一輩子再不會碰到這樣的對手,於她也是種遺憾,就這樣被她記得,也是好的。若是同死,那便更好,兩人一同共赴黃泉。
他從懷裡摸出個耳飾,是朵赤色的火焰,正是他耳下胎記的模樣,也是她“赤影”的徽記。
“不能心軟,冷焰,要拚盡全力才是她想要的模樣,她只能你殺。”冷焰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下午,天陰了下來,風也大了些,似有雨來,反而是涼爽下來了。
月九幽在官道上看到了拴在路邊的馬,不由駐足。同時,她聽到官道右側的樹林一個黑影快速離去。隻掃了一眼身形,月九幽已確定是冷焰。
月九幽沒有跟上去,她不想與冷焰在這裡糾纏,而是一心想先去確認蕭璀的安全,然後再和他一戰。
冷焰走出幾步卻發現月九幽並沒有跟來,隻得回轉頭。他落在月九幽的馬前,扔出了一把短刀,正中月九幽的馬脖子,月九幽飛躍起落在地上。
“就……這麽擔心他嗎?”冷焰眼神冷冽。
“你……特地引我出王城……原是給別人製造殺他機會。我本以為你有傲骨,還多看了你兩眼,沒想到也不過是別人的走狗。”月九幽也冷笑道。
“我引你出來,不是為了別人,就是為了要和你一戰,沒有旁人,只有你。”冷焰上前一步。他今日穿著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和第一次見她時穿的一樣。
而月九幽穿著葡萄紫的夜行服,束著男發,叉開腿站著,從後面看就如同個凜凜公子。
“為誰而戰?父兄?還是自己?”月九幽的左臉開始笑,旁人害怕,而冷焰卻愛慘了她這笑意,愛到一見便汗毛都豎了起來,整個身體都想要呼喊。
“當然是為了……我自己!”冷焰抱以深情的眼光,一瞬便又轉為殺意。
“那就……戰吧!”月九幽朝冷焰抬起了她桀驁的下巴。如此,她的眼中便只有敵人。
冷焰左右手各持一把短刀備戰。
月九幽則慢慢地拔出身側的“凌霜”,慢慢地舉過頭頂,分成兩劍持在胸前。
兩人都發出爆喝聲,衝向對方,長劍與短刀相撞,發出巨大的響聲。兩人的眼中都只剩對手,再無他色。
巨大的衝擊力使得兩人分開,若是武功相當,長劍肯定比短刀有優勢,短刀近不得身便也沒有了用武之地。冷焰左衝右擊,卻始終不得近月九幽身,反而是被輕割了幾劍。
月九幽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兩劍合一直刺過去,務必盡快結束戰鬥,令她沒有想到的,冷焰竟用了與月九幽最愛的招數,硬生生接了她劈過來的劍,那劍刺進他的左肩膀。他扔掉左手的短刀握了月九幽的劍,趁她想要松掉武器時,用右手短刀也刺進了月九幽的左肩。
月九幽松了開劍,冷焰也失了短刀。
兩人都沒有任何停留,四拳手腳開始對戰,初見那一日,也是這樣,他吃了一掌,她受了一拳,兩敗俱傷。今日更是毫無保留,用盡了自己的絕學與內力,打了幾百還是幾千招,已然是記不清楚。
兩人都覺得暢快,這種棋逢對手的對戰,都是兩人心中的極至。
無論是在體力,還是內力上,月九幽與冷焰都不相上下,其實冷焰已是輸了。她是個女兒身,身量、肌骨無論如何都還是與他有差距的,他心裡暗想。
恐怕自己差的還有內心的堅定。月九幽內心擁有的堅定是冷焰不可想象的。對蕭璀的愛便能支撐著她醒著換骨、自縫傷口、對戰四十五位殺手毫不畏懼,能每戰必勝!
兩人不知戰了多久,也都開始體力漸失。此時,月九幽看到了“凌霜”就在近處,冷焰也看到了自己的短刀,同時,冷焰也看到月九幽眼中的更深的殺意。兩人同時躍起奔向自己的武器。
月九幽先劃出一劍掃向冷焰,冷焰拿刀來擋,兩件武器相撞,已無多少內力的兩人拿自己的力氣頂住對方。
忽然,寂靜到只有兩人喘息聲的樹林中,冷焰聽到了一聲輕微的鎖扣開關的脆響,他還未反應過來,月九幽手腕一轉,長劍落地,隻一瞬,她便將“凌霜”劍柄中藏的短劍送進了冷焰的胸膛。冷焰的肌肉反應使他隻比月九幽慢了一眨眼的時間,他也將短刀送進了月九幽的胸口。
兩人離得那麽近,若不是胸口的刀還以為兩人在親密擁抱。
兩人同時望向對方,同時睜大了眼睛。冷焰眼神複雜,熱愛、欣慰、難過、懷念、不舍,而月九幽眼中只有安心。
時間仿佛停止了。
同時,口中的鮮血噴吐到了對方的臉上、前襟。
“一同……死……”冷焰右手撫上月九幽的臉。
“也……好……”月九幽也輕輕答。
他們都經歷過無數對戰,傷過無數次,都知道自己已無生還的可能。
兩人此時已再無力站著, 相互支撐著跪倒在地。
“送你……‘赤焰’……”
冷焰摸出那隻火紅的耳飾,月九幽已經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眼中的星河在慢慢黯淡下去。
冷焰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赤焰”的短針刺破她沒有耳洞的右耳,替她戴好這隻他藏了許久也沒有送出的禮物。本想等到她生辰時再送,可是顯然已經沒有了機會。
“月九幽……下輩子……你也只能……只能我來殺……”
月九幽的手先垂落。
冷焰突然一用力,將她攬緊,兩把武器被送得更深,只有這樣,他才能真正的攬她入懷。
冷焰的手沒有垂落下來,他保持著想要的姿態,緊緊與她相擁的姿態。
她死在他的懷中,冷焰覺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