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門推薦:元橋家,客廳。
朝霧鈴按著遙控器,將有限的節目輪流看了一遍,又要開始第二遍循環。
宗谷從她手裡拿過遙控器,讓電視停留在某種鳥類的科普節目上。
“眼都花了,就看這個吧。”
她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
桐野茜正躺在緣側消食,聽見電視裡的聲音,似乎有些興趣,又爬了回來。
宗谷看著她一路匍匐到腳邊,說道:“你在拖地嗎。”
她翻了個身,仰面朝天,撫摸著鼓起的肚子。
“吃太飽了,不想起來……”
“你不是說,這是新買的連衣裙嗎。”
“啊!”
好在地板很乾淨。
在電視裡的鳥媽媽叼著食物回到巢穴,為體型已經遠大於自己的幼鳥喂食時,紅子也端著托盤回到了客廳。
“西瓜!”桐野茜眼尖,立即坐了起來。
“廚房裡還有哦。因為剛吃完飯,所以隻拿了一點過來,一人一片吧。”
她放下托盤,先分了飲料,然後讓他們自取已經切成片的冰鎮西瓜。
“我就算了。”宗谷喝了口麥茶,暫時沒什麽食欲。
“那宗谷的西瓜就給我吧。”桐野茜說道。
他看了她一眼,“你剛才還說吃得太飽了。”
她就當他答應了,拿了兩片西瓜放到面前,“西瓜和甜點一樣,是裝在另外一個胃裡的。”
宗谷搖頭,“當心吃多了肚子疼。”
她眯起雙眼,露出笑容,隨即一口咬下去:“不會的。”
紅子在她身旁坐下,瞥一眼電視,“你們在看什麽呢。”
“杜娟鳥的一生。”
“哦,那個壞鳥。”
她拿起一片西瓜,而旁邊的桐野茜已經在吃第二片了。
朝霧鈴拿走最後一片,咬下小小的一口,感覺味道不錯,又將西瓜伸到宗谷面前。
“……”
他假裝沒注意到桐野茜和紅子的視線,在旁邊咬下一口。
“還挺甜的……我的意思是一口就夠了。”
她這才收回去,繼續啃著。
望了兩人幾眼,吃完西瓜的桐野茜很快又看向電視,沒發覺旁邊的紅子也在注意著她的反應。
“——西瓜汁都滴到地板上了。”宗谷忽然開口。
“……”
紅子回過神,三兩口吃完剩下的西瓜,然後抽了幾張紙巾,擦著地上的汁水。
“廚房裡還有哦。”她對看著自己的桐野茜說道。
她搖搖頭,身體稍微動彈一下,臉上立即露出有些難受的表情。
“其實,我已經吃撐了……”
“嗚哇,肚子好明顯。”
“不要說出來啦……你也別看!”
後半句是對宗谷說的。他笑了一下,又望向電視。
而桐野茜的難受並不只是一時的。
發覺她半天都沒說話,宗谷再看向她時,她一隻手搭在桌邊,另一隻手摸著肚子,咬唇擰眉,一副難以忍受的模樣。
“桐野。”
“……宗谷……”
她望過來,終於不再掩飾自己的痛苦,“肚子好疼……”
“バカ。”
(ba ka)
“嗚……”
說歸說,宗谷還是過來將她扶起,“要去衛生間嗎。”
桐野茜立即搖頭,“我死也不要被宗谷送到衛生間去……”
“那你就疼死吧。”
“嗚……我不需要去衛生間啦。”桐野茜掛在他肩上,“我想躺一會兒。”
“那就回房間躺著。”
“好……”
紅子也跟了上來。
“外婆家有助消化的胃藥,需要吃一片嗎?”
“你覺得呢。”宗谷問桐野茜。
她想了想,又搖搖頭,“應該不需要。”
來到二樓,將桐野茜送回房間裡,紅子鋪了被褥,宗谷扶著她躺下去。
躺下來後,她又扭了扭身子,肚子裡那股難受的感覺顯然緩解不少,她甚至還有余裕抓住他的手:“醫生,我還有救嗎。”
“……”
宗谷斜了她一眼,“一時半會兒大概死不了。想活命的話,還得截肢。”
“截哪兒啊?”
他以手為刀,假裝要切她的脖子,“上面的部分都不能要了。”
桐野茜立即縮了縮腦袋,笑著瞪了過來:“都怪宗谷的西瓜。”
“白眼狼。”
“哼……”
她又看向紅子,“西瓜給我留著哦,我待會兒再下來吃。”
紅子笑了一下,又點點頭。
“安心養病。不要想太多,茜還是有希望的。”
“哈哈哈。”
安頓好桐野茜,兩人起身離開了房間。
“宗谷剛才對外婆說了什麽。”下樓的時候,紅子突然問了一句。
宗谷看她一眼,“你能想到的我都說了。”
紅子深深吸了口氣,又重重地吐出來,“我就知道。”
“知道就好。”他又下一階,“聽外婆的話。”
“……”
她忽然停下了腳步。
宗谷又往下走了兩步,才停下來回頭看她。
“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紅子看著他,“宗谷是要我按照外婆的意思來嗎。”
宗谷點了下頭,“你沒理解錯。”
她凝望著他,忽而展顏:“我自己也是這麽打算的。”
“……”
宗谷一怔,紅子卻沒有解釋更多,雙手按住他的肩,推著他繼續往下走。
“外婆說了什麽?”
“宗谷連外婆說了什麽都不知道,就讓我聽她的話?”
“我覺得外婆通情達理,不會說什麽奇怪的話。”
“我也覺得外婆說的話很對。”
回到客廳,杜娟鳥的一生已經結束,朝霧鈴又掌控了遙控器。
收拾了桌上的西瓜皮,紅子在宗谷旁邊坐了下來。
“要看電影嗎。”她看向又在不斷換著台的朝霧鈴,“這裡有姐姐以前收藏的一些錄像帶。當然,也不只是電影,內容還挺雜的。”
“好。”
紅子爬到電視機前,打開底下的櫃子,回首道:“鈴想看什麽?”
這裡的錄像帶,大多都是吉川青子高中時代或者大學假期過來時自己錄製的,上面有她手寫的標注。
朝霧鈴過去挑選了一會兒,拿起一卷錄像,“這個。”
“誒,紅白歌會嗎……好吧。”
錄像開始播放,兩人回到矮桌旁坐著。
“居然在這個時候看紅白歌會的錄像……”
宗谷搖頭不已。只是托著下巴看了一會兒,他又忽然一愣:“我好像有點印象。”
“是嗎。”紅子看了看他,“這好像是七八年前的紅白歌會。”
“那我確實看過。”宗谷變得篤定,“在兒童福利院裡的那段時間,每年的紅白歌會我都至少看了一部分。”
“一部分?”
“會睡著的。”
紅子笑了起來,“我也是。”
比起幾年前的紅白歌會,她對他過去的事情更加在意,挪著身子坐到他旁邊,問起了他在兒童福利院裡的新年。
“新年麽……也沒什麽太特別的地方,就是大家都聚在一起,比平時更熱鬧一些。”他停頓了一下,“然後,期待更高一些,落空後失望也更多一些。”
“期待……”
“新年的時候,總是更希望跟家人待在一起吧。”
紅子點了下頭。
宗谷望著屏幕,單手托住了下巴,“福利院裡的孩子當然也是這樣期待的。年紀越小的,期待也就越高,最後哭得也就越響。”
她看著他,“宗谷也是這樣嗎?”
“不。”他搖了下頭,“我沒有家人,也不太想去親戚家打擾,所以一開始就不抱什麽期待。不過前面的四五年,正月裡倒是會有人來福利院看我,還會給紅包,最開心的大概就是那個時候了。”
說到這裡,他看了看朝霧鈴:“說起來,那個時候我能收到的最大的紅包也就幾千日元,還要分出一半給鈴。”
“為什麽?”紅子問道。
朝霧鈴端起麥茶喝了一口,難得地露出幾絲笑意,嘴裡卻說著在紅子聽來讓人有些難過的話:“因為沒人來看我。”
宗谷現在已經知道了真相,有一點受騙的感覺,“其實鈴根本不缺錢,對吧。”
“嗯。”
“那你還收下了。”
“為什麽不能收?”她反問道。
宗谷沒說話,也拿起麥茶喝了一口。
紅子看著兩人,忽然提議道:“今年來我家過年吧。”
宗谷看了她一眼,“你剛才沒聽清楚嗎,我連親戚家都不想去,更不會去別人家打擾了。”
“那宗谷打算在哪裡過年?”
“家裡。”
“是桐野家的‘家裡’吧。”
宗谷面不改色地放下茶杯,“住在哪裡就是哪裡。”
“這不還是在別人家裡嗎!”
“誰讓我無家可歸呢。”宗谷又看向朝霧鈴,“鈴呢,過年的時候要去老師那裡嗎?”
“……”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他快遺忘自己的問題時,才回答道:“以前會和老師一起過年,從今以後,我只會跟在你身邊。”
宗谷對她的遲緩回答有些意外,也沒多說什麽,只是點頭。
紅子看了看兩人,趴到桌上,並沒有就此放棄。
客廳裡只剩下電視的聲音,幾年前的紅白歌會不受打擾地繼續進行著。
登場,退場,屏幕裡出現的面孔多少都有幾分熟悉。
“啊,石川小百合出來了。外婆很喜歡她呢。”
“唔……”
“宗谷不認識她嗎?”
“當然認識,只是對這種老藝術家印象不深。”
“話說回來,我都不知道宗谷在這方面的興趣呢,你更喜歡新生代的流行歌手嗎?”
“更喜歡年輕漂亮的。”
“……”
事實證明,即便是在白天播放的紅白歌會,同樣也很有催眠的魔力。才出場了幾個歌手,宗谷的呵欠就已經比掌聲更多了。
起初是坐著,接著又趴到了桌上。合眼一小會兒,他忽然驚醒,接著起身來到緣側,躺了下來。
“需要調低聲音嗎。”
“不要緊,就這樣放下去吧……聽著聲音還更好睡一些。”雙腳懸空在外,腦袋對著客廳裡面,宗谷剛躺下沒一會兒,一隻坐墊滑到了腦袋旁。
他仰頭看了一眼,紅子托著下巴在看他,用目光示意著。
枕上坐墊,宗谷很快入眠。
平躺在地,手腳微張,一副毫無防備的姿態。
盯著他看了片刻,身旁的一點動靜讓紅子回過神。扭頭一望,是朝霧鈴站起了身。
繞過她和面前的矮桌,她走到緣側,在宗谷身旁躺下。
“……”
已經過時的紅白歌會,收視率再度暴跌,只剩下一名意志不堅定的觀眾。
稍微猶豫了幾秒,紅子也起身過去,躺在宗谷的另一邊。
睡了一上午,她此時沒什麽睡意,不過躺著總比坐著舒服,更何況還是在他身邊。
來到客廳外面,持續的蟬鳴隱隱蓋過了電視機裡的歌聲。
電風扇來回擺動,原本是要兼顧裡外的三人,此時未經調整,半天才掃過這邊一次,又很快扭頭,進入下一個循環。
還沒熱到無法忍受的程度,待會兒再說……
紅子心裡想著,一躺下就不願動彈。
約莫一兩分鍾後,她毫無征兆地開口:“鈴。”
“嗯。”
雖然主動開了口,她卻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麽,於是又說道:“不……沒什麽。”
朝霧鈴扭頭看了一眼,只能看到宗谷的側臉。
“嗯。”
“……”
為什麽突然跟她搭話?
心裡有些躁動,身體好像也變得更熱了。
紅子仰頭看了看客廳裡的電風扇,隻覺得好遠。
不想動。
算了,再忍一會兒……
她閉上眼,卻不能完全阻隔光線。
豔陽高照,室外過於明亮,她橫著胳膊,遮在眼睛上。
黑暗中看不見時間的軌跡,唯一的判斷方式是半天才吹來一次的涼風。
眼前一片黑暗,她卻能看見那台老舊電風扇來回擺動的樣子:白色略帶斑駁的外殼,嫩綠色的葉片,在轉動時連成澹綠而又透明的圓盤……
躺了一會兒,她能“看見”的東西更多了。
風來了。
風去了。
風又來了……風又去了……風來得好慢……
“原來你們也在睡覺。”
桐野茜忽然出現在客廳,對她笑了一下。
“茜……”
“OK,小事一樁。”
紅子愣了一下,明明她還什麽都沒說。
桐野茜直接將電風扇拿了過來,又固定風向,對著睡在中間的宗谷吹了起來。
“好熱……”
“啊,紅子也覺得熱嗎?那就讓你也吹一下吧。”
桐野茜單手就能抓起電風扇,恩賜般地對著她吹了一兩秒,又朝向宗谷。
“太快了啦,我還是很熱……”她忍不住抱怨了一下。
“但是宗谷更熱。”桐野茜說道。
於是紅子便往旁邊翻滾,湊到宗谷身上,卻還是沒有吹到風。
抬頭一看,桐野茜拿起了電風扇,冷冷看著她:“離宗谷遠一點。”
“茜?”
“離我的宗谷遠一點。”桐野茜再次警告道,“我喜歡他。”
紅子的思緒被衝擊得一塌湖塗,顧不上驚訝,“我也喜歡宗谷!”
桐野茜忽然丟下風扇,眼底掛淚,傷心地看著她:“紅子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嗎,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紅子瞬間敗下陣來,“我……”
她不知所措,而桐野茜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淌。她突發奇想,打算像她那樣哭泣,以淚止淚。
只是乾嚎了幾聲,始終不見眼淚,紅子更加賣力地擠起了眼睛。
閉眼,睜眼。
“……”
閉眼,再睜眼,她忽然醒了過來。
耳畔的蟬鳴一下子變得更加清晰。
她還是躺在緣側的地板上,旁邊是宗谷,眼前並沒有哭個不停的桐野茜。
“夢嗎……真可怕。”
她寧願夢見恐怖片裡的情景,也不希望真的面對夢中的局面。
發了會兒呆,紅子支撐著坐起身,在額頭上抹了一把,才發現滿是汗水。
桐野茜沒有過來,電風扇自然也還擺在原來的位置,夏日的炎熱炙烤著她。
她不再偷懶,起身將電風扇拿到這邊,然後才注意到少了個人。
“鈴呢……”
原本躺在宗谷身邊的朝霧鈴不見了蹤影。
看了眼時間,她才發覺自己居然已經睡了一個多小時。
“感覺才過了幾分鍾而已,居然睡了這麽久嗎……”
紅子坐下來,又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身旁的宗谷臉上也有不少汗珠,她看了幾眼,起身去拿了一條濕毛巾回來。
冰涼的毛巾剛一落下,他立即睜開眼,見面前是她,又松了口氣似的閉上了。
“謝謝……”睡得太久,他聲音有些嘶啞。
舒展身體,他伸直雙腿和胳膊,半天才放下。
“真舒服……感覺睡了好久。”
“一個多小時。”
紅子擦著他的臉,感覺差不多了,假裝平靜地擦了擦自己的額頭和側臉,“好熱啊。 ”
“嗯。”
宗谷坐起身,又要過毛巾,擦了擦汗涔涔的頸間。
“毛巾上有我的味道哦。”
“別說得這麽……奇怪。”
紅子笑了一下。
“鈴呢?”
“不知道。”
擦淨汗水,宗谷拿著毛巾問道:“紅子還要用嗎。”
她看了看他,然後仰起腦袋,露出光潔的脖頸。
“輪到宗谷幫我擦了。”
“……”
他沒說什麽,將毛巾抖開,換了個面重新折疊,在她頸間擦拭起來。
“嗯……”
“別發出奇怪的聲音。”
紅子仰著腦袋看他,臉也有些紅,“心動了?”
他看她一眼,沒有理會。
她也沒有繼續,轉而說起了剛才的事情。
“我剛才做了個夢。”
“什麽夢?”
“茜說她喜歡宗谷。”
宗谷動作一頓,又換了一邊繼續擦著。
紅子深深呼吸,閉上雙眼。
“宗谷知道外婆說了什麽嗎?”
“不知道。”
“外婆說,既然我不想放棄,那就抱著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覺悟,更主動地進攻,一刻也不要停下來,直到最後。”
“……”
宗谷有些無奈,“就沒有別的勸說方式嗎。”
“所以宗谷讓我聽外婆的話的時候,我覺得很好笑。我會聽話的哦~”
紅子睜開眼,保持著仰起腦袋的姿勢,臉上的笑容隻持續了一小會兒。
“可是……”
她紅了眼眶,“茜那邊要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