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阿嬤輕哼了聲，讓他們等著，自個去廚房拿醬油了，她嫌棄江家的醬油不鮮，吃螃蟹必須配好醬油，否則糟蹋了大閘蟹。

這一點上，她和兒子倒是志同道合，一點都不能含糊。

陸寒年接過了唱片機，江小暖則拿袋子裝唱片，周阿嬤說的太輕描淡寫了，何止幾十張，至少得有上百張，而且還都編好了號，字跡是非常蒼勁有力的小楷，不是周阿嬤的筆跡，應該是男人的。

唱片有當時的流行歌曲，還有京劇和越劇名家灌錄的唱片，好多還都是珍藏版，江小暖一古腦地都裝進袋子了，這麽多好東西，她以後得多請周阿嬤吃飯了。

“袋子太小了，回頭我找個大袋子來裝。”

江小暖找的袋子太小了，隻裝了一半唱片，抽屜裡還有一半，她得都弄回家去，真怕周阿嬤哪天心情不好全給扔了。

這老太太真可能乾得出這種事，江小暖算看出來了，周阿嬤除了對吃的寶貝外，其他東西在她眼裡就是個屁，不對，屁都不如。

屁好歹還有個味呢。

陸寒年沒吭聲，江小暖自說自話了半天，都沒得到回應，不由奇怪地轉過頭，卻看見陸寒年在抬頭看什麽，便也跟著看了過去。

是一副相片。

掛在牆上，相片裡是明豔美麗的年輕少婦，穿著旗袍，珠光寶氣的，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少奶奶，少婦優雅地坐著，背挺得筆直，雙腿並攏，微微斜著身子，後面站著一個七八歲的漂亮男孩。

男孩白襯衫西裝褲，還系了領結，表情有些嚴肅，和少婦的相貌有幾分相像，顯然是母子倆。

“這是周阿嬤?”

江小暖口氣驚訝，真難以想像周阿嬤年輕時竟是這個樣子，標準的大家閨秀啊，溫婉優雅大方，怎麽都和現在這個乾巴瘦的老太太聯系不到一塊。

陸寒年點了點頭，雖然相貌改變太多，但細看之下，眉眼其實還是一樣的，就是年輕時候的周阿嬤，那個男孩應該是她死去的兒子了。

不過很奇怪，周阿嬤的丈夫竟沒入照。

“走了！”

周阿嬤拿醬油過來了，在門口催他們，江小暖忍不住道:“您年輕時候挺好看呢！”

老太太朝相片看了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口氣不善道:“好看有什麽用，沒本事的女人還是醜一點好。”

說完她便走了，似是在生氣，江小暖也不知道她說錯什麽了，朝陸寒年吐了吐舌頭，抱著唱片機跟了上去，討好道:“還有些唱片我沒拿，一會兒我再來拿啊。”

“嗯。”

周阿嬤走得很快，從鼻子裡哼了聲，江小暖放了心，這老太太雖然脾氣不好，說話還是蠻講信用的，只要答應了給她，肯定不會反悔。

晚上的菜挺豐盛，一大盤子大閘蟹，蒸了二十來隻，還有其他菜，江老太已經調好了醬料，用的是家裡的醬油，周阿嬤不滿意。

“用我這個醬油，你那個算什麽醬油，也就一點鹹味了。”

周阿嬤十分嫌棄，自個去廚房拿碗調醬料，江老太卻不服氣，“我這醬油哪不好了，做出來的菜照樣好吃，你不一樣吃得香?”

每次包了餃子，送多少吃多少，還嫌少，她用的就是這個醬油，吃餃子時怎不嫌了?

“肚子餓了吃屎都香，不信你餓三天試試。”

周阿嬤懟了句，找到生薑切成沫，調進了醬油裡，螃蟹性寒，得吃點薑中和，否則吃一隻她就得鬧肚子。

江老太被懟了也不生氣，還挺讚同的，“餓三天確實吃啥都香，沒餓過的人是不曉得這滋味的，我記得六零那幾年，

山上的蕨菜根都挖光了，碾谷機上的癟谷殼都被人弄回去吃，結果拉不吃屎，活生生憋死了……唉！”想起以前的苦日子，江老太深覺得現在的生活比蜜罐還甜，也更舍不得死了，她得好好活著，還要帶重孫子呢。

不過江老太很快就反應過來了，怒容滿面，衝廚房罵道:“你讓我試啥試?你自個不曉得去試！”

她又不吃粑粑，試個屁！

周阿嬤捧著一碗醬料慢悠悠出來了，不緊不慢道:“不試就不試唄，急什麽！”

江老太哼了聲，朝她剜了記眼刀子，老太婆奸的很，說話還給人下套，她以後得再小心些。

“我要吃母的。”

江小暖才不管這倆老太太拌嘴，讓陸寒年給她挑母蟹，她愛吃黃，她爸爸也愛吃黃。

陸寒年挑了隻個大的母蟹，掰開蓋子，露出了橙紅油亮的黃，都快溢出來了，香味四溢，只看著就流口水了。

他從周阿嬤調的醬料裡倒了些在蟹蓋裡，雖然沒品嘗， 但他肯定是周阿嬤調的醬料更好吃些。

拿調羹挖了滿滿一杓蟹黃，再倒了些醬料，先喂給了江小暖，不是他不孝敬嶽父大人，而是有啥好吃的，江大寶都得女兒和媽媽先吃了，他才肯吃，否則一口都不會吃的。

“好吃……太香了，這醬料也鮮……”

江小暖讚不絕口，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蟹，滿嘴留香，陸寒年又挖了一杓，想喂給嶽父，江老太阻止了，“你顧著小暖，大寶不用管。”

她已經給兒子挖了一蓋子黃，江大寶自個慢慢地吃著，神情特別滿足，自打搬出來後，江大寶紅光滿面的，氣色極好，比在機械廠時開心多了，就是圓潤了不少，江小暖現在看得嚴，不讓他吃太多。

周阿嬤不說話，安安靜靜地吃蟹，動作看著慢吞吞的，但速度並不慢，還吃得特別乾淨，連蟹腿的那點子肉都吃得乾乾淨淨，而且人家吃過的蟹殼，還能拚出完整的蟹，一隻腳都不少。

“你不咬碎怎吃出肉的?”江老太看得稀奇。

她吃過的蟹亂七八糟的，腿都咬碎了，殼和肉混在一起，看著就沒周阿嬤的漂亮。

“吃多了自然就會了，要是有工具，吃起來更快。”

周阿嬤吃了三隻蟹，心情大好，談興也濃了，說起了蟹八件，江老太聽得津津有味，都是她從來沒聽過的稀奇東西。

“我有一套金子打的蟹八件，可惜沒了，我兒子喜歡銀製的，我姐姐和姐夫，還有外甥女他們不愛吃蟹，嫌吃蟹太麻煩，就我們娘倆愛吃……”

可能是想到了快樂的往事，周阿嬤忍不住笑了，眼裡滿是慈祥和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