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太先去了機械廠，看到熟悉的廠大門，老太太心裡不由感慨，她在機械廠住了二三十年，一開始住的平房，只有窄小的一間，後來機械廠擴建得越來越大，住房條件也越來越好，再後來就搬到了那兩間房。

房子雖然不大，和鄉下的房子完全沒法比，但江老太已經很知足了，比起一家三代擠一間小房子的人家，她家能有兩間房已經很寬敞了。

本以為會在那兩間房住到死，可沒想到竟然還會有住獨門獨院的日子，江老太輕歎了口氣，頗有種衣錦還鄉的自豪感。

她不由挺直了胸膛，下巴抬得高高的，挑剔地打量著廠門口進進出出的人，現在是上班時間，進出的基本上是家屬。

機械廠是國營大廠，工資待遇算是極好的了，所以在機械廠上班的工人家境都還不錯，家屬的穿著打扮當然也不會太差，不過現在江老太已經瞧不上了。

“皮鞋的鞋跟都磨去半邊了，至少穿了七八年，那襯衫領子倒是挺的很，肯定是假的，哼，以前還以為多有錢呢，也就這樣嘛。”

老太太在肚子裡嘀咕著，審視的對象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是機械廠的家屬，和江老太有一點小小的過節，這中年婦女丈夫是廠裡的小幹部，以前江老太不敢得罪她，現在她可以毫無負擔地發牢騷了，甚至還敢當面懟幾句呢。

濃濃的優越感讓江老太大搖大擺地從大門旁邊的小門走了進去，還衝兩個門衛熱情地笑了笑，主動打招呼，“師傅辛苦了啊！”

“不辛苦，為人民服務。”

兩個門衛愣了下，一時間沒認出煥然一新的江老太，下意識地接了話，等江老太走出老遠了，門衛才認出了她。

“這不是吳石林的老婆?怎麽年輕這麽多，都認不出來了。”門衛甲。

“現在不是吳石林老婆了，早都離了，都搬走兩個月了，她回來幹什麽?”門衛乙消息靈通，和同事說了江家前陣子鬧的大事，門衛甲唏噓不已。

“看這這老太婆精神還蠻不錯，衣服簇新，皮鞋鋥亮，紅光滿面的，夥食肯定不差。”

“看她那頭髮就知道肉沒少吃，油水肯定足，都沒工資了，她哪來的錢買肉吃?”

兩個門衛討論了半天，對江家目前的生活十分好奇，不過也只是背後議論罷了，打發打發時間。

江老太慢悠悠地走著，機械廠的綠化做得很不錯，兩邊都是花壇，一年四季都能開花，現在菊花開得正盛，老太太心情很好，一邊走一邊賞花，不知不覺就到了以前住的家屬樓下。

今天陽光很好，不少家屬在樓下曬太陽，手上也不閑著，要麽織毛衣，要麽納鞋底，又或是縫補衣服，或者擇菜，這些家庭主婦們肯定不會讓自己閑著，爭分奪秒地乾活。

還有幾個老太太則純嘮嗑，畢竟年紀大了，眼神也不好，手腳更不靈便，是時候享受幸福的老年生活了，條件好一點的老太太，手裡還會抓把瓜子，一邊嗑瓜子一邊嘮，興致特別高。

這些人大都是住了十來年的老鄰居，一看到江老太就認出了，眼神俱都訝異，有些不敢認面前的精神老太太。

哪還有以前那種愁苦樣兒，從頭到腳都是新的，臉都跟換過一樣，褶子少了不少。

“江阿嬤?真的是你啊，你都好久沒回來了，也不知道你住在哪兒，想串門都沒地方。”一個女人熱情地招呼著，和江家以前住一層的。

有住在一樓的人回家搬了凳子，江老太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了，還提了提褲腳，露出了她擦得鋥鋥亮的牛皮鞋。

“我這不是回來了嘛，其實我老早就想回來看看的，就是忙著籌備年貨走不開，唉喲，每天都累得要死，買菜手都要拎斷了，晚上不貼個傷筋膏都睡不著。”

江老太說著還甩了甩手，表示她的手真的很酸。

其他人交換了懷疑的眼神，買個菜手都要拎斷，唬三歲小孩呢，就江家那條件，連一個拿工資的人都沒有，哪來的錢買年貨?

“江阿嬤你是糊紙盒糊得手酸了吧?”有人調侃了句，其他人都笑了，深以為然。

肯定是糊紙盒糊的，以前在廠裡住時，這老太太就天天帶著傻兒子糊紙盒，從來不出來閑聊，爭分奪秒地糊紙盒，也是怪可憐的。

大家審視著江老太身上的新大衣新鞋子，心裡更同情了，可憐見的，這一身怕是花了兩個月的夥食費吧?

打腫臉充胖子，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忽略了江老太的紅光滿面精神抖擻，心裡都認定老太太是在為了滿足那可憐的自尊心而吹牛。

江老太白了眼說話的女人，下巴抬得更高了，鼻孔懟了過去，“我倒是想糊紙盒，可小暖不同意，小暖說我要是閑得無聊，就帶大寶去公園溜達，小暖還說了，只要我管好一日三餐，家裡衛生搞好就行了，其他活不用我管……”

老太太一口一個‘小暖說’，將她的幸福晚年生活演繹得淋漓盡致，臉上寫滿了‘老娘現在過的比你們強一百倍’。

“小暖就是孝順，江阿嬤你以前那樣對小暖，她都不記仇，對你還這麽好。”有人說。

江老太面色微變，心裡湧上愧疚，一說起以前的事她就恨自己，恨不得扇自己幾個大耳光子，不過周阿嬤說得對，萬事得向前看，只要以後她對孫女好就行，過去的事不想了。

“以前是我瞎了眼，但小暖她心腸好，又孝順，沒把這些事放在心上，還給我做了好幾身新衣服，我都說不要了，我一個老太婆都不出門，穿什麽新衣服，要做隻做一身也夠了，小暖不同意，說做幾身換著穿，老太婆也得穿新衣，我又拗不過她，隻得浪費錢做，唉，真是浪費鈔票。”

江老太伸了伸胳膊，還故意歎了口氣。

大家的眼神都集中在了老太太挺括的新羊絨大衣上，就是陸寒年送她的那塊藏青羊絨布做的，老太太本打算留著送禮，但江小暖拿給裁縫做了身大衣，一穿上江老太就喜歡上了，這可是她穿過的最高級的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