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坐了滿滿一大桌子人,桌上卻只有幾盤子寡淡素淨的菜,蒸梅乾菜,放了點豬油和白糖,一點肉都沒有,還有一盤蒸土豆,也是隻倒了點豬油和醬油拌拌,以及一盤蒸蘿卜,再就是一大盤子炒青菜芯,正月的菜芯比筍抽得還快些,吃都吃不來及。
六七盤都是蔬菜,而且油很少,幾乎看不到油星,基本上不是蒸就是煮,寡淡無味,勉強有一盤葷菜韭菜炒蛋,但才一上桌,就被陸志國的兩個弟媳婦搶著劃拉到了自家孩子碗裡,就那麽點蛋,五個孩子分,每個孩子也就分兩口子,一盤蛋便沒了。
萬金桂才剛伸出筷子,卻隻夾了一筷子韭菜,蛋花都沒看見了,自打回老家後,也就三十那天吃了塊肉,其他幾天吃得比尼姑還素,她早憋氣一肚子火了。
“咣當”
萬金桂用力摔了筷子,黑下了臉,碗裡是番薯飯,番薯多米飯少,吃得她這幾天直冒酸水,她是最討厭吃番薯的,過年回家卻讓她天天吃番薯,她哪受得了。
“還讓不讓人吃飯了,還沒伸筷子菜就沒了,二弟妹,三弟妹,你們教孩子可不能這樣教,大人還沒動筷子呢,小輩哪能吃這麽快,今天也就是咱們自家人在,不會說啥,要是讓外人看到了,肯定要說咱們陸家孩子沒家教了!”
萬金桂陰陽怪氣地諷刺著,前幾天她心虛才會忍氣吞聲,畢竟空著手回來了,沒底氣吃好的,可她這一軟,這兩個賤人就得寸進尺,比豺狼還狠心,成天不是指桑罵槐,就是支使她乾活,現在更過分到連菜都不讓她吃了。
哼,她再不濟都還是吃商品糧的,還有個正式工作,每個月有固定工資拿,這倆女人可是農村婦女,一年到頭都沒工資的,憑什麽糟踐她?
就算今年她沒拿東西回來,可往年她哪回不是大包小包地拿回來了?
而且隔三差五還給老家寄錢寄東西,她可沒虧待老家人過,她吃點菜理所應當,理直氣壯。
“大嫂,瞧你這話說的,我哪敢不讓你吃飯啊,這些天的飯菜可都是我和二嫂做的,你一回忙都沒幫過,咱們農村人就是這條件,也就是過年了才吃得像樣點兒,要擱平常,哪會做這麽多菜啊,一盤蒸乾菜,油星都舍不得放,我們一家子都要吃上半個月呢!”
說話的是陸志國最小的兄弟媳婦,是三妯娌裡嘴最甜,心思也是最深沉的。
陸老三媳婦臉上笑盈盈的,說出的話卻夾槍帶棒,含沙射影,把萬金桂懟得更火大了,在桌上用力拍了下,罵道:“別拿大家當傻子,你們平時吃什麽當我不知道?往年可是有魚有肉有雞的,就今年天天吃素,一盤雞蛋還搶得比賊快,你們不就是不想讓我和你們大哥吃嗎?”
陸志國臉色陰沉得可怕,一聲不吭,由著萬金桂鬧。
他也很不滿,兩個弟弟太過分了,得敲打一番才行。
就算他現在不是幹部了,可還是村裡混得最好的,全村可就他一個是吃商品糧的,他一個月三十大幾的工資,就是村裡很多人小半年的收入了。
哼,兩個弟弟真是鼠目寸光,只知道聽老婆的枕邊風,卻不知道他這當大哥的,才是家裡的頂梁柱,兩個蠢弟弟以後定會後悔的。
陸志國心裡生氣,便沒阻止萬金桂,借萬金桂的嘴發泄不滿。
萬金桂有了他的支持,膽子越發大了,在桌上用力一拍,菜碗都被震得跳了起來,筷子掉在了地上,小孩們嚇得躲在了父母身後,碗裡的雞蛋也不敢吃了。
“大嫂有威風別在這兒使,以前是有雞有肉還有魚,可那不是大哥大嫂拿了不少東西回來嘛,
托你們的福,咱們一家子才能在過年開點葷,平常哪舍得殺雞買肉啊,小孩上學要花錢,爸媽生病也得花錢,過日子處處都要錢,都是從嘴裡省出來的。”陸老三媳婦慢條斯理地說著,聲音不疾不徐的,比萬金桂扯著嗓子吼看著斯文多了。
“對啊,我們不像大哥大嫂是吃商品糧的,每個月能拿固定工資,我們農村人一年到頭就那點子工分,連口糧都不夠,還得養孩子,可不就得從嘴裡摳下一點錢嘛,大嫂要是吃不慣,就回城裡吃香喝辣唄,咱們不敢留大嫂了,免得委屈了大嫂金貴的嘴。”
陸老二媳婦也不是善茬,更加陰陽怪氣,她老早就和萬金桂有過節了。
她比萬金桂還先進門,結果她是小,萬金桂是大,這也就罷了,萬金桂仗著吃商品糧,還有工作,處處不把她放在眼裡,每次回來都要顯擺一番,這比拿刀子扎心窩還疼。
老二媳婦忍了幾十年的火氣,今年可算是泄出來了,她又不是傻子,一看這兩口子的落魄樣,就知道城裡肯定混得不好,要不然就憑這兩口子死要面子的德行,怎麽可能大過年地空著手回來?
哼,既然沒好處了,那就別怪她不講親戚情面了。
老二媳婦和老三媳婦其實關系並不融洽,平時生活中也磕磕絆絆的,但這回卻非常團結,因為有了共同的敵人,她們可以暫時把過往恩怨放在一邊。
這對妯娌倆的口才都很不錯,以前不和萬金桂吵,只是看在東西的面子上讓著她,現在她們終於發揮出了實力,你一嘴我一言,把萬金桂懟得臉紅脖子粗,呼哧呼哧地喘氣。
“你們這些勢利眼,不就是見我和你們大哥今年沒拿東西回來,才故意擠兌我們,以前我拿了那麽多東西回家,全都喂了狗了?”
萬金桂紅著眼大罵,心裡後悔莫及,早知道是一群白眼狼,她以前就不拿那麽多東西回來了,那些可都是錢啊。
“大嫂這話說的,你和大哥哪次回來,我們不是熱情招待的?殺雞宰魚,還去集市稱肉,平時我們就算雙搶都舍不得稱肉吃呢,大嫂說話可要摸著良心!”老三媳婦冷笑了聲。
“大嫂你們平時都在城裡住著,爸媽都是我們兩家出力,盡心盡力地照顧,你們偶爾回來當當客人,住幾天拍拍屁股就走了,論理應該是長子贍養父母,咱們可是替大哥大嫂分憂,你們說這些話良心不痛?”
老二媳婦緊隨其上,說得更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