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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逆》第二百四十八章 回來
熱門推薦:余福跪在大帳邊上,身旁就是肖麻子,另一側密密麻麻的跪著兩百余馬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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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麻子低聲道:“兄長身上多條人命,自然活不成。兄長不如義氣些,直接頂了所有的罪,若是能逃脫一死,我發誓會為兄長日夜祈福,保佑兄長魂魄升天。”

余福冷笑道:“你手段陰狠,這些年殺人無數,還想活命?”

肖麻子抬頭,正好楊玄被人簇擁而來,他就叩首,“小人願意檢舉,小人身邊這人便是頭領余福,這些年余福帶著咱們燒殺搶掠,殺人無數。小人罪有應得,只求檢舉寬大。”

“小人檢舉!”

“小人知曉誰殺人多。”

“上次被截殺的商隊就是咱們乾的!”

“小人檢舉……”

老賊唏噓道:“當年老夫擒了一個偷老夫東西的賊子,怎麽拷打都不肯說。現在的賊人卻軟了骨頭,還沒問話就招供了。”

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

王老二問道:“那人後來呢?”

“後來啊!”老賊想了想,“後來去和貴人作伴了。。”

“貴人在哪?”

“棺木裡。”

楊玄止步,“頭領是誰?”

“他!”肖麻子的雙手被反綁著,用下巴衝著身邊的余福點了幾下,“將軍,余福便是我等的頭領,這些年我等燒殺搶掠,便是他的指使。”

人殺了,錢財搶了,想逃避罪名不可能,唯一的法子便是減輕。

楊玄問道:“誰的手上沒有人命?”

周圍靜默。

“誰的手上沒有大唐人的人命?”

舉手的有數十人。

楊玄說道:“分開問話。”

軍士們開始訊問。

哪年哪月截殺了誰, 搶了誰,凌辱了誰……

這些將作為證據, 一是可以決定這些人誰能活命, 二是能揭開那些血案的真相。

老賊和王老二湊過去聽。

“當時小人手抖了一下, 就殺了那人。”

一個賊人眼珠子亂轉。

王老二說道:“老賊,手抖能殺人嗎?”

“能的吧。”老賊逗他。

“那下次咱們倆操練的時候, 我手抖來試試。”

祖宗……老賊板著臉,“騙人的。”

王老二怒了,一巴掌抽去。

軍士低頭記錄, 順口問話,“還殺了誰?”

啪!

軍士抬頭,發現賊人竟敢用後腦杓衝著自己,不禁大怒,“賤狗奴, 你特娘的, 咦!胸口怎地在身後?”

老賊拉起王老二, 嘿嘿一笑, “方才他猛地回頭,一下就回不來了。”

軍士坐在那裡發呆,良久猛地回頭,脖頸發出哢嚓一聲, 嚇得他一動不敢動。半晌轉動了一下腦袋。

“咦!沒事啊!”

老賊和王老二來到了另一處。

余福跪在那裡, 身邊的肖麻子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著余福的罪行。

“……那年余福帶著我等圍住了一個部族, 先是殺戮, 大多人跪下請降,有十余人在木屋中不肯歸降, 兀自用箭矢偷襲。余福好狠,竟然令人縱火,活活燒死了那十余人。這些年小人但凡做夢, 多半就能聽到那些慘嚎聲, 就像是地獄中的惡魔在咆哮。”

狠人啊!

縱火燒死對手不算什麽,但這事兒放在馬賊這裡就成了殘忍。

“小人認罪。”余福知曉自己難逃一死,很平靜的認罪, “小人隻請能拜別祖宗。”

“做了馬賊還有祖宗?”楊玄冷笑。

“有。”余福說道:“小人不屑, 卻也認祖宗。

”“祖宗以你為恥!”楊玄說道:“就算是走投無路的, 去偷去搶也罷,做馬賊殺人如麻, 你祖宗知曉了, 棺材板可壓得住?”

老賊回來了,低聲道:“郎君,北遼那邊拉攏過他們多次。”

“哦!”楊玄看著余福,知曉這是北遼想養狗。三大部是三條惡犬,馬賊群就是小狗。小狗無法造成大傷害,但不斷襲擾卻令人頭痛。

“大多讚同,余福卻極力反對,於是不了了之。”

楊玄問道:“余福,你為何不肯靠攏北遼?”

余福默然一瞬,“小人不成器,六歲讀書,當時心中忐忑,不知讀書為何。第一課,先生書寫兩個大字,舉起來教導我等。至今,小人依舊記得那個場景。”

先生當時神色肅然,緩緩看向他們。

“男兒!”

“先生說,男兒有所為,有所不為。窮困潦倒可去偷,去搶,乃至於無惡不作,但有一事不可做……男兒,不可對異族屈膝!”

大唐開國後,迅速重整山河,出塞擊敗大敵北遼。此後帝王不斷進取,令異族喪膽。最高峰時,來長安的使者絡繹不絕。

那時候的大唐,百姓意氣風發,軍隊豪邁熱血,官吏兢兢業業。

但有識之士都記得陳國滅亡後,群雄割據的那一幕。

有割據北方的豪強被相鄰豪強攻打不敵,為了挽回局勢,竟然向北遼屈膝,自稱孩兒,懇請北遼出兵相助。

北遼自然樂於橫插一腳,於是出兵大敗豪強的鄰居,並把戰敗後的俘虜驅趕入河中盡數淹死,河水為之斷流。

這事兒被天下人不恥,哪怕後來豪強身死,依舊遺臭至今。

中原煌煌,對異族一直持蔑視態度。

中原有禮儀時,周邊異族在樹上鬧騰。中原文化昌盛時,周邊異族嚎叫著在茹毛飲血。對於中原人來說,周邊異族實則和野人並無多大區別。

所以陳國滅亡後,豪強對北遼屈膝,自稱孩兒的那一幕刺痛了無數人的眼睛。這才有了先生教學生,要先把此事丟出來,把那位豪強鞭屍一萬遍,隨後再以此告誡學生們。

——你哪怕成了無惡不作的悍匪,至少還能去地底下見祖宗。一旦你對異族屈膝,你祖宗都沒臉見鬼。

那位不知名的先生只是慣例鞭屍,卻想不到給懵懂的孩子們灌輸下了這個念頭,持續至今。

楊玄問道:“你必死無疑。”

“是,小人自知罪不可赦。”余福很光棍。

“你想祭拜祖宗?”

“是。”

“香燭沒有。”

“小人只要一把小刀。”

有軍士說道:“司馬小心。”

王老二淡淡的道:“我手癢!”

楊玄點頭,“松綁,給他!”

“多謝楊司馬!”

松綁後,楊玄問道:“誰有短刀?”

余福說道:“小人身後三步,底下就埋了一把。”

他身後三步是大帳背面,有人過去,在緊貼著大帳的地底下挖出一個油紙包,打開,裡面是一把短刀。

“若是前面有人圍堵,從後面鑽出來。短刀埋的淺,很容易挖開,如此兵器也有了。馬賊內部這般凶險嗎?”楊玄覺得這樣的日子堪稱是煎熬。

余福接過短刀,“都做馬賊了,大多都把廉恥丟在了一邊。口中義氣無雙,背後捅刀子毫不猶豫。小人殫思竭慮,這才鎮住了他們。”

此人修為普通,卻能鎮壓一幫悍匪,手腕心機缺一不可。這樣的人若是進了官場,或是從軍,只需歷練一二,就能脫穎而出。

奈何此人卻做了馬賊。

“為何不去做事?”有人忍不住問道。

余福沒回答,他衝著南方跪下,叩首。

“拜見阿耶娘。”

他握緊短刀,跪坐好,說道:“五歲時,路人教授了我一句詩,一道殘陽鋪水中,我隨後便讀誦出來,阿耶好生歡喜,說我兒聰慧。”

一句話被聽一遍就記住,並背誦出來,對於五歲的孩子來說並非出眾。

“阿娘也頗為歡喜,出門就喜歡帶著我,和鄰居誇讚我的聰慧。”

楊玄想到了自己小時候,十歲前日子還好,楊定夫婦不喜帶他出門,但管束不多,讓他得以在村子裡到處野,整日玩的和一個泥猴似的。

“鄰居們也讚不絕口,見到我都說余家的老大出息了,以後定然能考中進士,為官做宰。”

“六歲那年,阿耶和阿娘把家中積攢多年的錢財全數拿出來,帶著我去拜師。先生考了我,說是還聰慧,阿娘為此還和先生爭執,說我是很聰慧。”

“剛讀書,每日歸來能聽到街坊們的誇讚,我心中樂滋滋的,於是每日苦讀。學裡的同窗們愛玩耍,就我一人埋頭苦讀。先生誇讚,我學的越發的刻苦了。”

“八歲那年,同窗漸漸收心,開始刻苦讀書。剛開始我還能壓製他們。可漸漸的,我被人超過了。”

“我心慌意亂,覺著天塌下來了。”

“先生對我也頗為失望,時常呵斥,說我得意自滿,可我並未如此。於是我越發茫然。”

“隨後十余同窗學業陸續超過了我,先生眼中再無我,連呵斥也少了。”

“十歲時,阿耶得知我學業不佳,就問我。”

“我當時若是實話實話,說自己資質不如同窗,興許家中就死了心,也沒了後來的那些。”

“可我卻違心說最近頭暈,所以學業不佳。於是阿耶阿娘就喜笑顏開,請醫者來看,花錢買了藥……為此家中賣了阿娘的嫁妝。”

余福叩首,抬頭,手一動,短刀就插入了小腹中。

“此我罪一!”

“十二歲時,我深知自己學業不足以科舉,卻依舊隱瞞。家中支應我讀書耗費頗大,阿耶把田地租給別人種,自己去做了苦力。”

“此我罪二!”

余福拔出短刀,再度插入另一側小腹。

他的身體顫抖著,聲音卻平穩,“十六歲時,我參加考試,名次不堪。我自覺無顏見耶娘,歸家後拿了家中最後的錢財,悄然跑了。”

“此我罪三!”

余福第三刀刺入大腿。

“前年,我遣人去家中探望,得知阿耶在我走後一年病故。阿娘第三年也去了,留下話:大郎,回家!”

余福拔出短刀,用力刺入胸膛。

他的身體漸漸佝僂著,腦袋垂下,緩緩抵住地面。

身體劇烈顫栗著。

“阿耶,阿娘,我……回來了!”

楊玄想到了卷軸裡看的電視劇。

為了孩子讀書,父母不但要掏空口袋,讓孩子去上各種補習班,興趣班,甚至還得請家教。就算是家庭貧困的,為了孩子,父母也會在工作之余自學,以輔導孩子。

在這樣的期許下,哪怕父母不開口,孩子的壓力會有多大?

楊玄不得而知,因為他沒正兒八經的讀過書。

但他覺得余福的悲劇來自於期望太高。從小就在家人和街坊鄰居的讚譽中浸泡著,定力差一些,自然無法接受挫敗。

“老賊,你讀過書嗎?”王老二問道。

“當然讀過。”老賊傲然道:“老夫家學淵博。”

“那你名次如何?”

“自然是最上等的。”

“為何?”

“蠢,因為老夫沒兄長。”

就特麽一個學生,他不是上等誰上等?

王老二哦了一聲,“我也是上等。”

這個小家庭中也就他一人讀書。為了教導王老二,怡娘就像是班主任,老曹就像是教導主任,老賊是歷史課先生,順帶教授如何辨認古墓。

連楊玄都教授了王老二不少學識。

曹穎自詡學究天人,老賊於史學上的造詣能令專家羞愧,怡娘精通針灸,還懂樂器歌舞,楊玄的更為繁雜,天上地下都有。

所以王老二以後出門可以說一句自己是集百家所長。

“埋了他。”

楊玄吩咐道。

“這等馬賊埋了作甚!就該暴屍荒野!”

身後傳來了男子的聲音,楊玄的記性不錯,記得是公子如玉的陳子茂。

他沒回頭,“諸位這是洗漱好了?”

“沒有熱水!”

怨氣還不小。

楊玄看了一眼,老廖大抵是不願意和這些年輕人多囉嗦,狡猾的溜到了營地外。

但這也是一個信號:這些年輕人太嘚瑟了!

“為何要掩埋馬賊?”陳子茂的怨氣不小。不過也難怪,此次他組織大夥兒北行,本是想借機和幾位貴女加深一番交往,從中選出適合自己的女人。

這一路他覺得自己的表現堪稱是無懈可擊,而且也仔細琢磨了幾個女人,可沒想到卻遭遇了馬賊。他自問在面對馬賊時表現的不算好,原先對自己有好感的魏靈兒甚至連話都不樂意和他說。

所以此刻他必須要站出來,為九男四女說話,尋找發泄怒火的口子。

楊玄淡淡的道:“旁人都能說這話,你等卻不能!”

“為何?”

“若無余福壓製,女人會被欺凌,男人也逃不脫一劫。”

“男人也逃不脫一劫,什麽意思?”

“撅著屁股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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