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的風聲呼呼作響,通往村內的那條水泥路已經漆黑一片,遠處的農家裡已經亮起了燈。
這條路,李金水從小到大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從泥濘不堪到現在乾淨硬化,他幾乎見證了這條路的每一次變化,可這次他奔跑在這條路上時竟然覺得有些陌生,因為他不知道他想要跑向那裡,就像離了群的南歸雁,一瞬間變得暈頭轉向,毫無方向可言。
村裡偶爾有幾個人在自己家門外面吃飯的,天氣漸熱,好多人便端著碗出來跟鄰居們聊聊天,侃侃山,也算是作個樂子。
李金水沒顧得上跟任何人打招呼,就這麽一路奔跑著,跑完大路又開始穿街走巷地向奶奶跑去,這裡應該是他現唯一能去和想去的地方。
在外面吃飯的四鄰只看見人影穿梭而過,並看不清這個人是誰,雖然天朗星希,可農村沒有路燈的情況下,一樣是黑得模模糊糊,只能靠聲音辨人。
“這是誰啊,跑這麽快,也不怕絆倒了。”
“就是,誰家孩子吧,年齡大的跑不了這麽快。”
“應該是,看樣子像是急著回家吃飯。”
“我看不是,應該是急著通知什麽事吧。”
“啊?不會誰家出事了吧?”
“真的啊?誰家出事了?”
這四鄰在李金水一閃而過後,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可能村裡的生活太過無聊,所以但凡有一點新鮮事,他們就會各種揣測和謠傳,弄到最後不了了之。
一直跑到奶奶家的院門前,李金水才停下來,他大口地喘著粗氣,深深地呼吸著,突然,他聞到空氣中有股淡淡的甜味,順著味道他慢慢抬頭看去,這時他才發現頭頂一片雪白,雖然夜色漆黑,可這大片在片的白卻格外耀眼。
原來這正是槐花開放的時節,奶奶院前那兩棵兩人才能抱住的老槐樹此時正怒吐著芬芳,一串串槐花倒掛下來,密密實實地遮天蔽日地瘋長著,不時地在輕風吹拂下,還會有些許花瓣飄落下來,紛紛揚揚地像下了小雪。
李金水這時才注意到腳下已經鋪了薄薄一層花瓣了,白白的,像鋪了一層雪。
眼前的這片白和這甜蜜的空氣讓他逐漸冷靜了下來,這兩棵槐樹是他童年特別美好的記憶,那會兒他在這上面掏過鳥,抓過知了,逮過蜜蜂,還曾被父親追趕打而爬上去半天不敢下來。
那次父親讓他幫忙去煙,可李金水卻不想去,他想讓父親戒煙便頂了幾句嘴,誰知父親一個不高興,一腳將他從月台踢了下來,幸好旁邊有一株小楸樹,他一把抱樹而下,奪門而逃,徑直就竄上樹去。
這一待就是小半日,任誰勸都不下來,因為他真的怕他父親揍他,是真的怕,因為從小父親就是教育過來的,父親信奉的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而且不容狡辯和商量。
那次也是槐花盛開的日子,李金水躺在寬大的樹杈間吃著槐花,悠哉悠哉地竟然睡著了,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躺在床上了,母親在旁邊給他正納著鞋底,李金水只是模模糊糊地叫了聲媽,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到現在李金水也不知道當初自己是怎麽下來的,而他後來也沒有再想過這件事情。
奶奶已經上了門栓,李金水隻好輕輕拍了拍門上的黑鐵門鼻子,幾下之後,裡面傳來了奶奶聲音:“誰啊?”
“是我。”李金水說話間,聲音有點哽咽,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很想哭,忍著也是心裡酸酸的,
尤其是看見這兩棵槐樹,想到小時候那無憂無慮的時光,更是難以抑製那種懷念的情緒。 奶奶聽到是李金水的聲音,便三步並作兩步地從房間出來,邊走邊喊道:“是金水嗎?你怎麽回來了?這大晚上的怎麽還跑過來了?”
李金水隔著門大聲道:“想您了,就跑來了。”
兩扇厚重的木門“吱扭”一聲音打開,奶奶出現在李金水面前,在院燈的映襯下,她那花白的頭髮和兩鬢長滿的皺紋顯得格外清晰,像畫筆在暗部加了著重一樣。
李金水眼裡的淚瞬間就滑落下來,奶奶見他上來就哭,一下著了慌,一把拉住他的手關切地問道:“怎麽了這是?好端端地就哭起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李金水像小時候受了欺服一般,聽話得被奶奶牽著手一路回了房間,坐上了坑頭。奶奶一邊用手擦拭著他的眼淚,一邊心疼地問:“到底怎麽了?是工作不順利嗎?”
李金水只顧著傷心,把在母親那裡沒哭出來的委屈一股腦全倒給了奶奶,現在奶奶說什麽話他都沒聽在耳裡。
“這麽大的小夥子了,哭得像個孩子,呵呵。”奶奶反倒開心了,她緊緊握著孫子的手說:“是不是又跟你爸吵架了?他也真是的,好好地老愛跟孩子置什麽氣,明天我去說他,再不行我揍他去。”
哭了一通後,李金水也逐漸發泄夠了,可是在長輩面前,誰不是最受寵的那個寶貝呢?仗著奶奶恩寵,李金水竟然順勢點點頭。
“我就知道,肯定是你那倔驢的父親又跟你鬧了,真是越老越孩子氣,都快五十的人了,跟你有啥鬧的。”
“您說話算話?”
“算話。”
“那您明天一定去揍他。”
“揍他,呵呵,你也是,二十好幾了,還像個小孩子。”奶奶拍李金水胸膛一下,指著他道:“鼻涕泡都哭出來了,快擦擦吧。”
李金水接過奶奶遞來的手紙,終於也忍不住笑出聲了,一邊擦一邊笑,一邊流著淚和鼻涕。祖孫兩人就這樣把所有當下的不快趕跑了。
其實李金水跟奶奶什麽也沒說,每次到這裡來他就是覺得安心,享受這份奶奶對他的獨一無二的寵溺。
祖孫兩個手拉著手不知道聊了多久,天南海北地聊著,奶奶聊她以前上夜校的事情,講她小時候遇到狼的故事;李金水講他在外面看見和聽說的新鮮事,什麽中國的第一個奧運冠軍是誰了,BJ天安門曾經是皇帝的什麽宮門了,反正除了他的工作,他什麽都說。
奶奶似乎也明白李金水的心思,他不說她也不問,隻聊兩個人想聊的東西。聊累了,奶奶便打盆熱水,把毛巾濕透了再擰乾給李金水擦臉,然後再讓他泡泡腳,收拾好了就讓他上坑,自己則在旁邊輕拍著他的後背,哄他入睡。
很快李金水就放松地睡去了,這晚他睡得特別安心,奶奶這裡就像有什麽魔法一樣,給了他一個最安逸最溫暖的環境。整整一晚,李金水什麽夢也沒有做,沉沉地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杆。
醒來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眼睛都腫了,翻身起來,屋裡空蕩蕩的,奶奶不在房間,不過桌子上放著碗筷,火爐上還熱著飯,一看就是給他特意留的。
經過昨晚的鬧騰,李金水也確實餓了,他翻身起來顧不上洗漱,便盛了碗小米粥,粥裡奶奶加了黃豆芽。桌上的碗裡有炒好的芥菜絲,旁邊的小碟子裡還有醃製的小辣椒。
鍋蓋子下是奶奶自己蒸的槐花兩摻面饅頭,就是把玉米面和白面摻和起來,加上幾把新鮮的槐花,蒸出來的饅頭舒軟香甜,特別可口。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餓,還是太懷念這種輕松愜意的悠閑日子了,李金水一口氣吃了三個饅頭, 喝了兩碗粥才停下來。
吃好後,李金水從房間內走出來,外面豔陽高照,果然昨日的晚霞是今日晴天的預報,這刺眼的陽光讓李金水不禁抬起手腕來擋了擋。
他就勢依在門框上,抬頭望著院外的槐花樹,陽光透過枝枝杈杈照下來,斑斑駁駁地很是好看。雖然奶奶這裡安逸,可人一旦安靜下來,那些煩惱還是會湧上心頭,欠舅舅的錢,書店的失敗,小胖兒的死,父親的咄咄逼人,所有這些不愉快的事情,又像陰雲般飄過來,眼前這晴朗的天氣都沒辦法曬透這些發霉的事情。
接下來該怎麽辦呢?總不能永遠躲在奶奶這裡吧,欠的錢要還,自己的事業也要搞,可到底該幹什麽,李金水也迷茫,到底是上班還是創業,他也在掙扎。
上班,小縣城根本沒有合適的機會,工資也不會太高,可要去大城市,那便一下扎進了朝九晚五的行列,從此像非洲大草原上遷徙的角馬一般,順勢而行,再無什麽可選。
創業,資金從哪裡來?如何起步?再借,可能不太現實,何況,誰的創業資本是靠借出來的呢?靠家裡支持?他想都不敢想,就自己父親那種態度,漫說不支持,就是支持他也會選擇放棄。
依在門上,李金水琢磨著,他得先撈到錢,先找到資本,先賺到人生的第一桶金。忽然,他想到了李大壯,想到了這個不太靠譜的小混混,想到了他們在回村時大巴的那些個談話。
“不妨試試,也許是一個路子呢?”李金水思忖著,他在猶豫要不要做這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