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前組織安插進賭場的這個表面身份,解雨臣自覺整個人都自由了一半。免去每天縮骨易容穿女裝的麻煩,他可以大搖大擺地像其他來賭的客人一樣輕松。
自從幾天前出事後,賭場的生意肉眼可見的不好了兩天。但也就整整兩天而已,第三天一開門,門口待入場的人群和安檢機器又來了個面對面接觸。
解雨臣換上熨燙平整的襯衫,臂彎搭了一件休閑西裝,排在人群的最後。
為了配合周圍人群散發出的那種對於金錢欲望安耐不住的騷動,他甚至在過安檢門時故意扯松了領口。
領帶被帶得歪了些,他覺得有些礙事,乾脆扯下收進褲兜。
一個小小的舉動在這群人中並不會被注意到,但解雨臣直覺告訴他,他身後有道目光一直死死盯在他身上,讓人極其不舒服的蛇信子一般。
他不著痕跡地回頭打量一圈,不出所料,並沒有和人視線觸碰。
大廳重新休整過,百家樂的賭台甚至減少了幾張,但擺放的位置和之前並不一樣。有心的人一看便知道,別說是賭桌,連大廳監控攝像頭的位置也被改變過。
今天晚上是個引蛇出洞的遊戲。
他和黑瞎子鬧歸鬧,吃醋歸吃醋。醋壇子收拾平整了,還是會好好坐下來談談近期他們不在國內以後發生的變故。
黑瞎子沒有隱瞞,很直截了當地告訴他,賭場裡有人在背著他搞些足夠讓他擔責任的事。
且拿那天晚上的緝/毒行動做例。
就算黑瞎子不通知警/方,他想到時候這筆交易也會被人得知,然後再鬧到明面上去。緊接著就一定會有人給他扣上一堆莫名其妙的帽子,個個拿出去都是無期打底。
再直白點來說,有人想從這個賭場開始,做些手腳束縛住他在這個地方的勢力。
解雨臣對此並不會不以為然,他們這種暗裡工作者,做過的事確實都能被當做把柄,但他相信黑瞎子和他一樣,把柄被人抓住前自己就收好了。現在搞得那幫人瘋了一樣,竟然會想著沒有把柄就做一個把柄出來的把戲。
解雨臣一邊思考一邊在心裡又過了一遍可疑人員的名單。
賭場的客人分為幾種,絕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會在賭局上,他們在意的只是這個桌風水如何那個桌莊閑勝率。
還有一小部分人,來賭場為的是別的賭客們。他們的注意力在人際關系上,所以經常在吸煙室吹噓一下自己明天就要談成的幾百萬合同,或者互相捧捧即將上市的產品。
然後在服務生手裡拿過一杯免費的香檳,最後自己選擇在老虎機面前敲幾下,看看運氣。
解雨臣當荷官不久,看人卻準,隻大概望一下裝扮狀態就能知道這人到底是為了錢來還是為了什麽別的。
進大門後被人盯著的不適感就消失了,解雨臣做著扭脖子的模樣,向後看時只見一位身穿灰色長袖的T恤的人被攔了下來。
D城進入賭場的合法年齡是19,不少剛成年的大學生會故意打扮老成,試試看能不能鑽這個一年之差的空子。見那人長得也年輕,解雨臣便忽略了他第一反應的那種熟悉感,權當是例行查身份。
他在換籌碼的地方一下換了三萬美金,直接就是現金交易。替他換的人細心地幫他分成大額小額不同的幾份,過程中余光幾乎一直粘在他身上。
解雨臣不動聲色,隻當她是以為自己的錢來路不正,還很紳士地彎著眼眸衝她笑了笑。
櫃台裡的人臉頰一紅,手上動作都有些慌。
解雨臣的笑就僵在臉上,悄悄地將勾起的嘴角抿回去。
他女裝的樣子雖說和現在不同,但熟悉的人仔細看上幾眼一定會覺得奇怪。他在確認這個姑娘並不是自己曾經相處過的同事後,心裡反倒安心不少。
賭場剛剛開始營業,客人們大多都還未選擇賭桌落座。
解雨臣不急,他一把籌碼在掌心,但只是偶爾落腳在某個只有一兩人的賭桌上,隨手放一兩個。贏了便繼續,輸了就換桌。
看上去簡直像個沒有任何目的,純屬是來撒錢的小公子哥或者某位公司的年輕執行總裁。
黑瞎子一直坐在最靠裡的賭桌邊,打解雨臣進門他就知道,然後默默看著他演了近半個小時才晃來自己這。
他抿掉杯底的洋酒,將半杯冰塊放回服務生的托盤。
對方很快就拿來新的,但這次端了近七八杯。
黑瞎子還是坐在老位置,他身邊有幾個賭客但都不跟他做上同一賭桌。雖然百家樂只有一個人的情況下也可以開始,但黑瞎子示意荷官稍等,一直等到了解雨臣裝著不認識他的樣子,好奇地望過來。
天生的演技派。黑瞎子心裡暗暗道。
他示意荷官開始牌局,把酒杯放在右手偏遠的角落。
身後幾個人分了服務生托盤上的酒,解雨臣趕巧,順手也拿了一杯,然後假裝自己只是一個有著過分好奇心的外來者,禮貌地問旁人為什麽他們不去賭。
被問的那人看看解雨臣的樣子,心裡戒備頓時少了一半,見黑瞎子沒回頭,膽子就大了起來,壓低聲音對解雨臣道:“這位是賭場老板,輸了錢就是給他的。贏了他你還會在別的地方加倍輸回來,到時候錢還是給他的。”
解雨臣笑笑,心說這真是一筆好帳。
他又碰碰那人的手,跟對方碰了下杯表示感謝,作著不經意的樣子說:“那贏完就走不就好了?”
那中年男人顯然是熟客,眉毛向上一挑聲音不禁大了些,“小夥子你以為這地方就是贏錢輸錢這麽簡單?你是有所不知,萬一得罪這位爺那出了這門別的生意要是有他要照料的......”
解雨臣本意只是啟個話頭,讓自己接下來坐下去沒那麽突兀,誰想到能打開一位被某人壓迫慣的生意人的苦水桶。
他喉嚨裡咳了聲,端著半杯酒乾乾脆脆地坐在了隔開黑瞎子兩個位置的地方。
荷官面上沒什麽變化,這局本來就還沒開始,誰都可以隨時下注。
黑瞎子聽得身後的中年人終於閉嘴消音,他本來還打算反省一下自己是否真的那麽令人痛恨。轉念一看解雨臣,心想這男人真是胡說八道。
改天跟他公司談談。
“我可以坐這嗎?”解雨臣適時打斷了黑瞎子的臆想,酒杯在賭桌木質的邊緣敲敲。
悶沉的響聲在喧鬧的大廳內很快就沉淪下去,就像往一鍋沸騰的油裡又滴了一滴油,表面沒有任何差別。
黑瞎子感覺到掌心下的震動,擺出好脾氣的樣子衝著他笑笑,向後仰了幾分靠在椅背。
他的身體向解雨臣那邊稍稍側著,在旁觀的人看來不過是潛意識裡他對身邊這個年輕人產生了點興趣。
解雨臣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從他身後轉向他,繼而在手心裡挑了半天,將三個最大面額的黑色籌碼拿出來。
荷官還未開牌,隨時可以下注。
那三個面值加起來一共一萬五美金,一枚代表五千,是這裡多少人整個月的工資生活。
黑瞎子這桌的動靜吸引了不少人,大部分都是來看熱鬧的。他們甚至想看看最後這位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少爺會不會因為傾家蕩產而失態。這種看洋相的心從來不在人群裡缺失。
黑瞎子雖不知道解雨臣想怎麽玩,但他一早便將五千的籌碼放在莊家位。
其實只要稍稍會玩的人看旁邊電子屏裡之前幾局的莊閑贏率就知道,這一局莊家的贏面非常大。
如果這個人真的有這個單子直接把三倍籌金壓在黑爺對面,那不管輸還是贏對他來說可都不是好事。
荷官提醒的聲音響起,解雨臣在眾目睽睽之下便拿起那三枚吸盡目光的塑料片,稍稍探身過去。
所有人都以為他真的打算就此壓閑,但之間他的方向並不完全是那位置,而是偏向中間的荷官一些。圍觀者們頓時議論聲大了,討論著到底是誰這麽大膽敢壓“和”。
荷官也有些不太確定地看著那三個籌碼擺在自己面前,然後就聽解雨臣慢條斯理地開口,跟溜夠了一圈似的。
“幫我換些小的,謝謝。”
......呸。身後幾位在內心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