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米蘭第二日才回轉。

　　她搬了一張小桌進到瑪拉的起居室，將一截松枝插入水瓶，一家人就在小桌上用飯了。

　　瑪拉還躺在床上，裝作虛弱的模樣，米蘭拿了碗，耐心喂她吃食。

　　這兩個人，羅文都沒有點破，米蘭回轉之後，他才裝作不知情從屋裡走出來。

　　早晨他果然得到了一雙牛皮靴子，米蘭在閣樓翻了好一會才找到，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卻出乎意料的合適。

　　往後又過了半月，大雪紛飛，寒氣漸盛，後方的雲湖已經結冰。

　　羅文也真正了解目人，了解祖母瑪拉，了解姨母米蘭。

　　如今的目人以平原集市為中心，化作大大小小的村落散在雲湖周邊。他們有一個首領，一個不在明面上露出的首領，即是祖母瑪拉。目人都稱呼她為老祖母，對她很是尊敬。

　　目人對權不陌生，瑪拉就是一個掌權者，她有分辨善惡，查明過去未來的本事。幾乎每一個年代，目人都會出現一個掌權者，極少有例外。

　　繼祖母瑪拉之後，新生的掌權者是血跡山上的昆特。

　　昆特是一個強盜，血跡山是羅文來時見到的倚靠雲湖的大山。

　　血跡山是目人的屏障，巍峨高聳，終年積雪。它後方是雲湖，雲湖之後就是目人的村落。而在它前方有一條蜿蜒的大路，是南國商人前往北方天國山脈最便捷的一條路，走這條路，能省下很多時間。

　　昆特早在許多年前就上了血跡山，下方的大路只要有商旅經過，他就率領強盜們湧下山，劫掠財物。

　　聽說他還立了規矩，只收過路費，不傷人性命，來往的商旅對比繞路的損失後，也樂得走這一邊，上交些錢財，順帶了解前路。

　　只是這幾月不知為何破了規矩，平原集市開始傳出他大肆殺戮的消息，過往商旅無一人逃過屠刀。

　　雖然如此，但目人也只是對他有些彷徨。蓋應他劫掠的物品不歸自用，而是有車隊一車一車送到目人手裡。

　　瑪拉祖母之後，領導目人的人選數他呼聲最高，另一個才是祖母瑪拉的親生女兒，姨母米蘭。

　　不過……

　　昆特常年待在血跡山不下來，瑪拉祖母又年老了，姨母米蘭已經漸漸接過她的權柄，開始和周圍村落大大小小的目人接觸，調解爭端，劃分田地。

　　只可惜，她沒有權，不是掌權者。

　　羅文的到來，沒有在目人群體裡掀起多大的波瀾，這正和他的心意。

　　瑪拉祖母一家過的很好，他也幫不上忙，準備辭行了。

　　這一日，米蘭剛好出去了，家裡只剩躺在床上的老婦人和羅文。

　　羅文在陪伴她，他話少，也很簡練。

　　“我準備走了，去南國。”

　　“我知道。”老婦人早有預料。“但你現在還不能走，你得為這個家做一件事，是你母親沒有做完的事。”

　　“什麽事?”

　　“殺人。”

　　“……”羅文愣了一瞬，他略顯驚訝抬起頭看向老婦人，放下了手裡的茶壺。

　　老婦人很平靜，吐出殺人兩個字臉上卻沒有波瀾。

　　也許是因為她經歷太多了。目人不像鱗人不與外界交流，在外界，人與人產生矛盾，化解矛盾，發生什麽事都不足為奇。她是目人不放在明面上的頭領，是老祖母，見過的奇人異事數不勝數。

　　羅文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殺了人能讓我們一家過的更好嗎?”

　　“可以。

”老婦人沒有太多情感流露，只是肯定的說道。　　羅文已經正襟危坐，手不自覺就摸向了腰間的短刀。

　　“殺誰。”

　　他已經有了決定。

　　老婦人卻搖了搖頭。

　　“你還殺不了他，也殺不了春神湖那個女妖。”

　　“難道我殺了他就能殺了春神湖那個女妖了?”

　　“不是沒有機會。”

　　老婦人平淡道。

　　羅文的眼睛已經睜大了，緊緊盯著老婦人。他們不說話，過了好一會，羅文才開口:“我該怎麽做。”

　　老婦人卻繞了個彎子。

　　“下了大半月的雪，雲湖上冰層應該很厚了。

　　“你走上去不會塌。”

　　她這時候才說出她的目的。

　　“我安排了昆特來接你，他晚上會到。

　　“你和他上血跡山，他會教你。”

　　羅文平淡道:“他能教我什麽?”

　　“教不了什麽，但他有本事，你可以偷學。學成之後你就能去殺人，也能去殺春神湖那個女妖。”

　　老婦人此刻正用意味深長地眼神看著羅文。

　　羅文想起了半月前的夜裡她說過的話。“讓你失望了，我不可能把這項力量交給你，我不允許你找到尤朵拉，至少現在不行。”

　　她知道很多東西，也了解自己。別人偷不到的本事，他的確能偷到。

　　即使那個強盜不教，他也總能得到些東西。

　　而她自己也的確很謹慎，羅文在她身邊，還沒見過她動用權。 似乎他在羅文到來之前就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後面也就不需要運用權的力量。

　　就像今天……

　　羅文覺得，老婦人知道他什麽時候想走，又會在什麽時候提出來。她不挽留，只是因為她在等。正如她自己所說:“下了大半月的雪，雲湖上冰層應該很厚了。”“你走上去不會塌。”

　　如她所料，時機到了，羅文自己就會留下。

　　他清了清嗓子，沒有問老婦人所隱瞞的，也沒問要殺的人是誰，而是問道:“你說的昆特是什麽樣的人。”

　　“一個矛盾的人，恪守信念又不得不做背道而馳的事。比如強盜，他不喜歡，但能給目人更好的生活，他只能去。”

　　羅文輕輕道:“不矛盾，都是他自己選的，既然選擇就要承擔後果，面對未來。”

　　老婦人卻搖了搖頭:“是不矛盾，但你把世界想的太簡單了。

　　矛盾的從來不是人，而是人與人之間複雜的關系。

　　是，當一個人做一件事，只有想或者不想沒錯。

　　但還有另外一種情況，他不想做，人們卻把他推到了那個位置，他不得不做！”

　　羅文看著老婦人:“你不止在教我……

　　你也在把我變成這種矛盾的人，用我母親的名義。”

　　“那你去嗎?”

　　“我去。”羅文沒有猶豫。

　　這時候，姨母回來了，帶著風雪擠進了屋子。

　　她身上的衣物很乾淨，但羅文聞到了血腥味。

　　他曾經是半個瞎子，鼻子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靈敏……